種田之肥水不流外人田
薛寅鬆一愣,且不說縣令和米商勾結是不是有足夠的證據,至少德陽縣早幾年封山封河的事是絕對存在的,這位師爺大人怎麼說都是無稽之談呢?
“先生來德陽有半年光景,怎麼會不知本縣封山封河已經有三、四年了?”薛寅鬆笑道:“看來先生不常出來走動。”
那男子一愣,有些疑惑的答道:“凡有謠傳的地方我都各處走動,不曾有看到封山封河的人馬或告示。”
薛寅鬆提高聲音問四圍:“咱村後面的山河是幾時封的?”
旁邊的人不明其意,但立刻答道:“有幾年了吧?”
“三年是肯定有的。”
“只怕有四年啦,不會錯,快四年了,封山那年不正是秋天麼,這樣算起來接近四年啦。”
……
男子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只見廣袍闊袖之下微微抖動,像是在握拳用力:“豎子!真真目光短淺不足與謀也!”
薛寅鬆一愣,和小秀才對望一眼:“先生何處此言?”
那男子忙一擺手,匆忙道:“我姓孔單名一個周,年歲又比你兩人大,喚我聲孔兄足矣。”
小秀才本就覺得他的氣度舉止不凡,聞言立刻追問道:“先生是哪一年的恩科?”
“忝爲洪佑十三年榜眼。”
小秀才肅然起敬:“原來是孔令羽孔大人。”那男子也驚奇:“小兄弟如何得知……”
小秀才笑道:“當年金榜先生榜眼我父爲探花,父親生前一直對先生稱道不已,只恨有生之年未得一見。”
孔令羽立刻道:“原來是世清兄的愛子,幸會幸會。”
小秀才聽着老爹的名字立刻有些眼潤:“孔叔叔。”
孔令羽躊躇片刻才道:“我聞世清很多年前就過世,不知世侄如今……”按他的想法,經商向來爲讀書人之所不恥,如今對方已經淪落到賣米肯定是家境破敗忙又臨時改口道:“若有難處可盡來找我。”
小秀才立刻感激的答道:“這到不會,平時吃穿用度也是夠的,煩勞孔叔叔費心。”
薛寅鬆卻心道你一個榜眼都流落到做縣令的狗腿師爺,有還什麼好幫別人的,嘴上卻說:“孔大人,那米……”
孔令羽立刻回過神:“我有事要立刻趕往縣城,改日找二位敘舊,告辭告辭。”
小秀才忙也拱手還禮,薛寅鬆最怕書生意氣,爲了所謂維護正統可以連命都不要,忙勸道:“經年頑疾,不急一時。”
孔周頗有些自負:“不打緊的。”說着轉身而去,步履匆匆。
待他走得不見蹤影,小秀才這才皺眉問:“在你看來,孔叔叔是不是受矇蔽了?”
“或者表面看是如此,又或者演戲,可他實在沒有演戲的理由,所以恐怕實情是他真不知道封山封河一事。”
兩人一時也體會不出裡面複雜的關係,不過小秀才自然相信孔令周,他眼中的讀書人都是一諾千金的君子,現在既然孔令周說能搞定合法賣米的事,那就肯定能搞定。
薛寅鬆則不以爲然,這位孔大人連封山封河的事都不清楚,想必是個不問世事的書呆,這樣把事情捅出來,會不會反而打草驚蛇了呢?
不過他這麼不管不問的在十天功夫就往德陽運銷了五千擔米,要說縣城米商一點不知情是絕對不可能的,可對方爲什麼還按兵不動呢?
薛寅鬆想得頭痛,索性放開問題,轉身問強子:“米賣了多少?”
強子臉泛喜色:“快小半了,要不你先回去準備下一船,我這裡說不得三五天就賣空,到時候正逢着下一船米來。”
薛寅鬆點點頭轉過頭來,想想又覺得不妥,有些疑惑的問道:“去年這一帶哪裡受災最嚴重?”
“自然是我們這裡,朝北地勢高還好一點。”
薛寅鬆更覺得不妥當,想了一會又問:“雖然我並不清楚消耗例數,但是德陽並不比富春縣更大,爲什麼給了整整五千擔米,這些人還在要米?按一個成年人一月吃30斤糧計算,這五千擔米足可餵飽15000人,就算德陽有那麼多人,至少也該足夠吃一月了。”
強子擡起頭也有了幾分疑惑:“想是附近的鄉親聽見賣低價米,所以一傳十十傳百所以都來了?”
薛寅鬆沒吭聲,他內心已經隱約有了別的想法:“你可曾注意這些買米的人,是不是有人來過好幾次?”
強子皺眉想了會道:“好像是有些人來過兩三次,但是這些日子見的人面太多,也不十分肯定,不過有人因爲要的數量多,故而有點印象。”
這就是了!薛寅鬆微微一笑,人家早已有了動作,我們卻還矇在鼓裡,收糧?孃的,老子要叫你們收得哭爹叫娘!
薛寅鬆立刻問道:“強子,咱們還能支持個三五天沒問題吧?”
強子道:“要緩些賣也行,薛哥,你看咱們要不要再……”
薛寅鬆一擺手,想了想道:“先等等,扎斤你不是善觀天象麼?看看這天,近期會不會下雨?”
扎斤道:“這個不好說咧,不過現在已經進入雨水多的季節,過段時間總會有點雨的。”
薛寅鬆想想道:“米要發黴,除了要溼度還得要溫度,只有綿綿細雨纔有利於發黴。”他自言自語旁人也聽不懂,強子道:“薛哥……”
薛寅鬆卻轉過頭來問他們:“我想讓那幾個收米的米商來個大折本,讓他們屯進的米變一堆廢品,你們看怎麼做?發黴只怕是不行,要陰雨天氣纔好行事。”
強子道:“放老鼠?”
薛寅鬆又好氣又好笑:“放屁,一千隻老鼠一晚也才啃光一擔米,他們手裡至少收了一兩千擔,且不說我上哪裡去弄那麼多老鼠,就算有又怎麼把這麼多老鼠送進城去?”
強子又道:“除了老鼠,沒什麼喜歡吃米的畜生了啊。”
薛寅鬆也頭痛,但要他輕易放棄絕不可能,雖然這做法下三濫,那有什麼關係,你們來收米的手法也不見得是正大光明的嘛。
扎斤似想起什麼,說道:“薛哥,用火攻。”
薛寅鬆失笑:“若是禍及隔壁人家怎麼辦?”
強子補充道:“請水龍埋伏在四周,如果燒出圍牆便現身救火。”
薛寅鬆搖頭:“那個牽涉的人太廣,一旦走漏消息我們也脫不得干係。”
“最最緊要,我朝律法將縱火列爲大罪,故意縱火者最輕要判三五年刑,若是連燒十戶以上至少流放千里。”小秀才終於插口:“懲治對方並不代表我們要以身涉嫌,再想想,肯定有更好的辦法。”
衆人深覺有理,一時又各自冥思苦想。
薛寅鬆終於服氣,這讀書人果真不一樣,說話一語命中要害,看來以後不敢小看他了。
扎斤想了一會道:“一時沒有計策就還是放老鼠吧,就算一天吃十斤,吃個十天半月總也要消耗點糧食。”
薛寅鬆苦笑:“賣米人家哪有不養貓的,放幾隻老鼠不過是給貓找了活物消遣而已。”
強子眼睛一亮:“咱們先放狗攆貓,等貓走了再放老鼠。”
薛寅鬆脫口而出:“倒不如在老鼠身上塗些黴米碾成的粉末,待老鼠進倉污染好米,下雨時自然就整倉發黴了。”
衆人一起眼亮,薛寅鬆有些惴惴不安:“是不是太下三濫了?”
小秀才含笑道:“我沒聽見,我不知道。”說着踱步到一旁津津有味的欣賞門楹對聯。
強子嘿嘿的笑:“好,就這樣,看弄不死那幫狗日的。”扎斤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更何況他當兵出身,看慣各種陰謀詭計也沒覺得有何不妥,甚至有些躍躍欲試:“我們得要多弄些老鼠才行,不如現在就去捉鼠?”
強子眉飛色舞:“去年水災沒得吃,我可沒少打老鼠的主意,要說這捉鼠手藝我不算田壩村第一也至少算第二,一會我先去準備準備,咱們晚上捉鼠。”
扎斤骨子裡也不是個正經的主,興奮得直搓手:“好好,咱們就在田壩村……哦不,德陽大幹一場。”
兩人立刻到一旁低聲議論,大約是在商量如何行動,薛寅鬆只得大聲說道:“那黴米就我去想辦法吧!”
這個時代沒有電話手機,否則一個電話打過去問問老爹就知道如何能黴米了,薛寅鬆沒個商量的人,只得思忖着自己先取點米用水泡軟後塞在陰涼的地方看看。
這事急不得,再說這老鼠也不是一下子能捉住很多的,薛寅鬆突然想起鎖子,這小子也是個不安分的主,說不定有辦法。
主意打定他立刻往家走,正巧半路遇上長隨,他提着一隻布袋笑道:“我正要去買米。”
薛寅鬆站定道:“家裡可好?”
長隨笑道:“託你的福,如今米價便宜,後孃對我也好多了。”
薛寅鬆奇怪,長隨立刻解釋道:“九叔是讀過書的人,以前九叔就愛說你將來有出息,如今後娘見你有辦法弄來那麼多便宜米,以爲你有什麼背景來頭,對我也客氣幾分,就怕我跟你告狀說她的不是哩!”
薛寅鬆失笑:“我也就這點能耐,可千萬不能告訴你後孃,否則她又要拿臉色給你看了!”
長隨發出邀請:“不如到我家去坐坐,若是能請了你去,家裡不知多麼沾光,我爹也說不得長長臉,壓壓後孃的威風。”
薛寅鬆卻立刻想到了壞處:“村裡人都知道是我弄來便宜米?”
長隨自豪的答道:“那是當然,如今滿村的人都滿嘴傳誦,恨不得把你供成菩薩呢。”
壞了!薛寅鬆立刻想到壞處,臉色頓時難看:“滿村都知道了?那城裡來買米的人不是也都知道了?”
長隨見他臉色難看,有些遲疑的答道:“應該是吧,強子運米來的時候就說了受你吩咐,我們……”
薛寅鬆想到交割給何家的那四萬擔米,又想到這十日足夠何家把米從富春縣運到德陽,頓時心跌落到谷底嘆道:“終於還是要面對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枇杷,雨落在海上,平生不自知(2彈)的地雷,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