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
晚上薛寅鬆給長輝掖好被子又講了個故事,見他閉着眼呼吸均勻,只怕是要熟睡了,這才悄悄起身回了自己的屋。
冬夜裡四下寂靜,屋裡唯一搖曳着一盞昏暗的油燈,倘若早一個月家裡四個人熱熱鬧鬧的坐在屋裡烤着炭火說笑,真是說不出的好,可如今四個人因爲各種原因分開,真是徒留身影斜長長。
薛寅鬆心裡掛着事,忍不住推窗向堂屋看去,只見對面的窗前點着油燈,裡面兩個人低聲說着什麼卻又聽不清楚。
此時操心也爲時過早,他想想還是收拾收拾睡覺,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的事情實在是沒有辦法提前預計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清晨四更雞叫過,薛寅鬆便莫名驚醒,習慣性的轉身一摟卻撲了個空,這纔想起秀才走了有好幾天。
也不知道他在別處還習慣不,飲食睡覺好不好,薛寅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孩子的媽,孩子參加高考,當媽的在家寢食難安,最後孩子考完回來,還譏笑當媽的多事瞎操心,哎。
外面天色漸漸亮起來,立春後早晨亮得越來越早,白日也越來越長,雖然還是有些冷,但薛寅鬆還是一個翻身起來穿好衣服,走到院子裡活動身體。
他自小習武,雖然長大後時常偷懶晚起,但每天起牀後也會打兩套拳法活動活動。
只是老爹已經坐在門檻上抽旱菸,見他開門出來也不驚訝,沉默了片刻道:“確有此事,但並不是她,問她是誰,她卻再不肯說。”
“環姨人呢?”
“去店裡了,”薛老爹擡起腳磕磕菸灰,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真是怪事,出了這種事情人家避之不及,她還攏在自己身上,昨晚說得有些嗆,她一賭氣收拾了幾件衣服去店裡住了。”
“這說明環姨心善,她寧可人家誤會是她,也要保護真正的受害人。”薛寅鬆笑着寬慰父親:“如此就好,我就怕她想不通呢,這樣吧,我把手裡的事忙完,一會便去店裡勸勸她。”
薛老爹卻憤憤不平:“這是多大的冤屈,別讓我知道這人是誰,否則一定饒不得。”
薛寅鬆叉開話題問道:“爹,地裡的麥苗如何了?”
“我看着不錯,已經開始分櫱了,這段時候要注意着雨水,今年開春雨水不算多,防着幹了土。”
薛寅鬆又問:“租客們的苗子發得如何了?我也有幾天沒去看過,你得盯着點。”
薛老爹聞言答道:“差不多了,我正教他們深翻,如果翻好了這兩天就可以下種,他們家裡沒養豬,底肥不夠,恐怕後期長勢跟不上。”
薛寅鬆絞盡腦汁苦想,只是古代沒有化肥,農家肥吸收又慢,想了想問:“這卻如何是好?沒有底肥,結實期間恐怕要受影響。”
“這倒無妨,我教他們從現在開始將尿液單獨存放,等腐熟後進行葉面噴灑,也能有效果。”
這大約是最早的葉面噴灑技術,薛寅鬆自忖着草木灰也能有一定的效果,就是肥效差點,如果後期肥力跟不上,也只能湊合着用。
因爲環姨賭氣中午沒回來,兩父子湊合着炒了點冷飯吃,薛老爹嘟嘟囔囔到底給做了個蛋炒飯讓兒子帶去。
環姨正坐在酒鋪的門口繡鞋底,鄉下的女人不比城裡的小姐,她們就算是坐着也會拿點針線活在手裡忙碌。
“你怎麼來了?”環姨笑着站起來,“要不要喝點水?”
薛寅鬆搖頭:“我給你送飯來,爹給炒的蛋炒飯。”
環姨聽了坐下來道:“放桌子上吧,我還不餓。”
“咦,環姨你在繡什麼?”
環姨笑着一舉手:“鞋底,給你爹繡的,他腳汗,做幾雙可以換着穿。”薛寅鬆接過鞋底,只見那花樣不過是簡單的喜鵲鬧梅,但卻是用交叉繡線的方式,他眼睛一亮,這可不就是十字繡麼!
“環姨,你會十字繡?”
環姨莫名其妙:“什麼十字繡?”
薛寅鬆這纔想起來古代沒那麼個叫法:“環姨,你會繡別的東西麼?”
環姨不太明白:“你是說衣服麼?繡衣服得用平繡法,只有鞋底才用這種交叉繡法。你想要繡什麼?”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給你一個樣子,你能用這種針法繡出來麼?”
“只要有樣子倒也容易。”
薛寅鬆把自己的想法一說,環姨卻皺眉:“市面賣的繡線也不過區區幾種,按你的說法要各色顏色相近的繡線,卻不知哪裡有賣?”
薛寅鬆看看淘籮裡的繡線才知道自己想得有多簡單,古代因爲染色技術不成熟,通常只有紅黃藍黑白等有限的幾色線,這五色線繡些簡單的圖案是沒有問題,繡十字繡卻是萬萬不能的。
先不說十字繡主要就是要各色鮮亮的繡線,而且十字繡的亮點就是漸進的相似色以達到層層渲染的效果。
想到這裡薛寅鬆有些沮喪,若是能把十字繡開發出來,那將是多麼好的一個想法,只是他對化學染色方面是一竅不通,這個想法只能擱淺。
“環姨,你快吃飯吧,我這出來有一會了,飯也快涼了。”
“好,”環姨笑着,“你坐一會,我這便去端出來。”
見她拿了筷子吃飯,薛寅鬆趁機勸道:“環姨,你別生我爹的氣,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爲了什麼吵嘴,但我爹這人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說話不中聽,若是有什麼得罪的,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環姨略一想,道:“麻煩轉告你爹,這事對我來說,挺一挺就能過去,但是對別人來說,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我當時已經答應人家不把這事泄露出去,所以我必須得保住這個秘密。”
薛寅鬆點頭:“好。”
環姨想了想又補充道:“他若是真心替我着想,便對這件事便別問別提,若是有別的想法也可以提出來,大不了一紙休書,此後再不相干就是。”
薛寅鬆大驚:“何至於此?”
環姨苦笑,好半天才道:“原以爲苦日子到了頭,不想卻是纔開始,你就別管了,只管把原話跟你爹轉述便是。”
薛寅鬆見再也追問不出什麼,便等着她吃完飯,提了空碗回家,回家不過輕描淡寫只說了幾句,薛老爹聽她未曾改變主意,也只能嘆氣。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也不過兩日功夫,縣城裡抓着個採花賊的事迅速的流傳開來。
縣官大人本意是隨便審一審就結案,誰曾想一頓板子下去那採花賊竹筒倒豆子般把做下的壞事一一道來,一口氣就說了有七八個,眼看這事越鬧越大,縣官大人也頭大如鬥,當即將犯人收監宣佈擇日再審。
在古代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如今此犯連連犯案累及數十戶人家,若真要審個一清二楚只怕舉國轟動,縣官大人掌燈苦思一夜,拉着牢頭如此如此吩咐一番。
翌日,犯人家屬來送飯,犯人吃了不過半個時辰便毒發身亡,縣官大悅,上報雲此犯自知罪孽深重服毒自盡云云。
不久上面批覆稱此案牽連太大若是大審影響不好,所幸疑犯還有自知之明,如此甚好趕緊結案上奏朝廷。縣官大人於是精心梳理三日將此案前後經過用寥寥千把字寫了個清清楚楚,奏章中大大吹捧了上官如何支持,如何英明。
不久皇上拿到奏章,見此奏章一筆清秀小楷且條理清楚文思斐然,立刻龍心大悅,親筆提了塊明鏡高懸的匾額,還發下一堆賞賜。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升官發財的自然高興,可被點到名的人家卻是大愁,雖然因爲縣官的及時掐斷,但仍有七八戶人家被明明白白的點了出來,其中就有陳家村的寡婦。
一時間陳家村的人議論紛紛,村裡的女人都足不出戶避在家裡,雖然三家人均有嫌疑但大家的議論熱點仍然在章冰環身上,原因無他,自然是因爲她最年輕最漂亮而且還拋頭露面的開酒鋪。
八卦的精神在於追根問底,於是一些關於她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被人們慢慢的記起,比如她曾經和村裡的陳嶑有那麼點意思,只是後來陳嶑家裡反對得厲害才作罷;比如她長期對村裡的老榮頭優惠,每次打酒都要多給那麼一口;再比如……
若說前兩天薛老爹還思索着隨她去罷,等她日子難過熬不住總會說實話的念頭,如今已經早消了,他前日還對兒子說我活了大半輩子什麼風浪沒經過,這兩日的言語洗禮足以讓老爹十足後悔準備收回承諾。
薛老爹這輩子除了愛錢就是愛惜名聲,他一輩子不偷不搶不佔人便宜就是怕人後面指指點點,結果臨到老還捱了這一悶棍,索性把自己關了兩天不出門也不吃飯。
環姨在酒鋪裡住了兩天,大約也是想明白了,一早梳洗起來也沒開店,悄悄去家裡找了薛寅鬆,開門見山就跟他說了一句:“叫你爹寫休書吧,這事我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