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與不說並無差別,青芷心中明白,慕無傷已經盡了全力。
醫者也是人,天意如此,即便華佗在世亦無法左右命運。
“慕大夫,我想趁雙眼還能用,想四處走走瞧瞧,今日上街如何?”
慕無傷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身爲醫者做無奈的便是看着病患在眼前一日比一日憔悴卻束手無策,能得她展顏,自是儘量應着。
“你二人皆是這世間少見的禍害,閻王爺估計也沒想這麼早收你,何況阿修這麼難纏。”
好一個委婉的禍害遺千年,誰道慕大夫是榆木疙瘩的,聽他如此有水準的安慰之言,還真是暖心。
慕無傷到底還是不忍拂了青芷的意,中午便陪着她上街,平日裡只與金針、藥材打交道的一雙聖手也合理利用起來,他跟在身側做搬運工。
後知後覺纔想起身旁還有影衛跟着,他約莫是被某人的傻勁兒上身,竟自覺地做起了苦力。
陪女子上街,他也是頭一回,很新奇,很……丟臉,只因他手上拿的都是女兒家的胭脂水粉,以及衣物。
且是招搖過市。
走到人少處,慕無傷忙喚出影衛來解救他已不堪重負的雙手,“影衛,將顏姑娘買的這些都拿着。”
青芷暗自勾脣,並未回頭,繼續朝前走。
不多時便與一‘熟人’碰上。
可不就是那日上門提親被莫風胖了的縣令家張公子麼,瞧他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喲,這不是陸姑娘嗎,真是有緣吶,許久未見,又水靈了不少,怎地今日是特意來找本公子敘舊的?”
瞧着擋在跟前,一看便是常年縱情酒色眼眶深陷的像個惡鬼一樣的男子,青芷蹙眉,強忍着噁心偏開頭躲開鹹豬手。
此時,落後一步的慕無傷上前,將青芷護於身後,鄙夷地掃了眼攔路狗。
“真是好大的狗臉,誰家瘋狗沒拴牢啊?”慕大夫其實是挺自豪的,英雄自該有用武之地,比如護花,此等幸事也不止他慕容文修能做。
很巧,這位縣令家的草包公子自己送上門來。
張行川,縣令的長子,遊手好閒,欺男霸女的缺德事沒少做,年十八,後院已有六房小妾,其父是出陽縣的縣令張大人,據聞張大人雖不算是個糊塗昏官,但偏偏是個懼內的。
張夫人御夫有術,將張大人拿捏得服服帖帖的,卻又是個護子的母親,每回張行川犯錯,張大人要教訓,都會被張夫人攔下。
因而才致使張行川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有了母親的溺愛,父親亦不能拿他如何,張行川越發肆無忌憚了,只要是他看上的姑娘,他便會讓媒婆上門提親,若是不從,便直接搶人。
被慕無傷攔住,張行川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步,當初被莫風揍得鼻青臉腫,腰也是休養了半月才直起來的。
“你想……做、做什麼?你知曉我爹是誰麼?”
色令智昏的張行川,方纔遠遠瞧見青芷,只覺得心神盪漾,還有幾分眼熟,經身邊的小廝提醒才記起是他惦記了好幾個月的姑娘,腳不聽使喚就湊了上來,根本不曾留意到她身旁還跟着人,心癢癢就湊上前來。
慕無傷身上雖無莫風的肅殺之氣,瞧着也不好惹,張行川后退撞在身後跟着的三個小廝身上,心中盤算了一番,覺着他有三個手下,對一個身形單薄的書生應該還是有勝算的,於是又有了底氣,挺起胸膛。
“你小子最好識相些,這陸家美人是小爺我先瞧上的,即便是玩剩了也沒你的份兒,你趕緊麻溜地滾。”
“喲,還真是個死到臨頭不自知的蠢貨。”慕無傷玩味兒地笑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約莫是被揍過一回了罷,照那傢伙小心眼兒,你還活着實屬幸運,大概是急昏頭把你忽略了……”
青芷默默退開了兩步,抱臂看戲。
張行川聽不懂慕無傷說的是什麼,只知不是什麼恭維諂媚,心中很不爽,對身後三人吼道,“還傻愣着等本少爺請你們吃飯吶,還不將這臭書生解決了,爺今日便要抱着美嬌娘入洞房!”
他身後的三人對上回的事依舊心有餘悸,面面相覷,猶豫着不敢上前,上一回,他們也覺着莫風手無縛雞之力,哪曾料到會被揍成那樣,差點就把小命給交代了。
慕無傷嗤笑,“養的狗比倒是你要聰明許多。”
“你……”
張行川惱羞成怒,卻又不敢上前,反身就踹向身後的小廝,怒道,“今日這小白臉兒若不倒下,本少爺便讓你們再也站不起來!”
身後三人縮手縮腳,試探着往前,雙腿不停地打顫。
慕無傷往後一退,打了一個響指,便有一名護衛從天而降落於身前,引得周圍人驚呼。
看熱鬧不嫌事大,青芷瞧見已被嚇傻眼的張行川主僕四人,頓時玩心大起。
慕無傷此行可是奉了聖諭的,身邊保護他的人都是宮中高手,更何況文修也安排了不少人在暗中保護,區區一個張行川,不足爲懼。
狐假虎威,她也想感受一番,於是乎,她微笑提議,“張公子定然是想知曉自己父親心中有多重的份量在,張大人生財有道,張夫人持家有道,想必是不在乎那麼點銀錢的,不若將張公子留下,讓他家下人去找張大人帶銀子來贖,如何?”
“……”
慕無傷頓時覺得頭疼,此時他算是明白了,這姑娘是存了心要折騰張家的人,同樣也要折騰他。
自古民不與官鬥,她偏反其道而行之,必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別有所圖。
果然,在張行川拔腿要逃時,她又含笑來了句,“據聞張公子的姨母是劉員外的夫人,如此便與劉二小姐是表兄妹了,前幾日劉二小姐與小女子閒聊時提及……”
話到一半,青芷停下,越發顯得神秘,更讓人無限猜測。
張行川一個踉蹌往前撲倒,還好身旁的小廝眼尖,立即扶住他。
“少爺……”
“滾開!”
張行川甩開小廝,堪堪穩住身子,回頭望向青芷,憤憤咬牙,“原來是那啞女從中作梗,故意向我示好,實則是算計我!”
青芷淡笑,張行川倒也並非蠢得無可救藥,至少一點就通了。
瞧着笑得不懷好意的女子,慕無傷爲頭小還無腦的張行川默哀了片刻,同時也好奇那未曾謀面的劉家二小姐是如何得罪了她。
同時,慕無傷也對青芷刮目相看,三言兩語便讓敵人內訌。
心道,難怪文修那小子對她着了魔一樣,換作任何一個長眼的男子,都能識得這是一顆會發光的明珠。
腹議之後,慕無傷自然是很樂意配合,對身後護衛勾手,道,“請張公子到前面酒樓小坐,張大人家裡若是半個時辰還不送銀子來,就給張夫人送一根張公子的手指去。”
“屬下明白。”護衛領命後,面無表情朝張行川走去。
張行川似是被嚇呆了,雙目圓睜,動也不動,還是身邊一個機靈的小廝推了他一把,他纔回神。
那三人見勢不妙,權衡之下閉眼衝到張行川身前想要擋住慕無傷的護衛。
“少爺快跑!”
張行川哪還顧及什麼顏面,驚叫一聲,“快將他們攔住,本少爺重重有賞!”
說話間便不要命地往前跑,才跑出兩步,身後傳來三聲痛呼,他驚愕回頭,只見護着他的那三人已經被慕無傷的護衛一招拿下,三人疊在一起被踩在腳下。
只一眼便將張行川嚇得腿軟,顫顫地拔腿,忽而一陣勁風從□□掃過,伴隨着‘錚’的一聲響,一把匕首穿透他的衣袍下襬,穩穩紮進了他腳下的石縫中。
他忙併腿,捂着某部位,捏了把冷汗,還好,還在。
街上行人早已圍攏看熱鬧,平日裡被張行川欺負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見有人能收拾他,可謂大快人心,不少人鼓掌喝彩。
青芷忍俊不禁地慕無傷豎起大拇指,意在讚賞他方纔的‘刀法’精準。
沒錯,從張行川襠下飛過去的匕首是出自慕大夫之手,那叫一個快、準、狠!
“你……你……不就是要銀子麼,我爹……我娘會給你們的……不要傷害我……”張行川腿軟虛脫,癱坐在地上,驚恐萬分。
慕無傷使了個眼色,護衛將腳挪開,腳下三人爬起來,怯怯地往後退,護衛上前,一把將癱坐在地的張行川揪起,拖着往前方酒樓而去。
作爲醫者,慕無傷自然是用溫和的語氣與焦急爲難的三人叮囑了一番。
“回去告知你們張大人,想讓兒子活命,讓他腿腳麻利些,半個時辰未到,張行川可就真成了九指殘廢了。”
那三人不要命地往張府跑去。
此時看熱鬧的人羣也朝着慕無傷方纔所指的酒樓涌去。
青芷與慕無傷在後慢悠悠地走着。
“弄這麼大響動出來,恐怕文修很快便會知曉此事,以他對你的着緊,日後張行川不死也得脫層皮。”
青芷不可置否一笑,“人生苦短,更何況我也沒多少日子了,自然是要讓自己舒心一些纔好,旁人如何,我並不在意。”
薄涼的言語讓慕無傷失笑。
“你不在意旁人倒也無妨,只是文修呢,於他,你也絲毫不在意?”
青芷笑而不語。
慕無傷莫測笑道,“其實你身上的毒並非如此,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或許該感謝那個暗中給你下慢性劇,毒之人。”
青芷一愣,頓足擡眸。
“慕大夫此言何解?”隨即她又瞭然,撫額笑,“騙我也就罷了,你爲何還要連他也騙?這下子是弄巧成拙了。”
慕無傷面帶歉然,“若我所料不差,你會有短暫雙目失明的症狀,而阿修他……他必須找回自己的身份,但爲了你,他會犯傻,而我只能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