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看得大爲驚奇,這沙神童子真是通天徹地,歐先生剛剛說到他的隱私,就給這人知曉,這天視地聽之法,果然是名不虛傳,動輒得咎。
歐先生說完這番話以後,那海浪頓時消停下來,只在船頭留下一行泡沫,跟着風中傳來一聲冷冷的悶哼,重光頓覺胸口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記,煩惡不已。
這一聲冷哼過去,海面又恢復了風平浪靜。歐先生嘆口氣道:“這傢伙的修爲越發高深,脾氣也更加古怪了,也不知道是禍是福。”重光道:“剛纔那人,就是沙神童子?”
歐先生道:“就是他,我們還是不要提他了。總而言之,三百年前要不是劍神出手,破了九曲黃河大陣,逼退四海龍宮,龍族的勢力早就延伸到中土了。修行之人最忌諱違背血誓,敖應只要沒渡過四九天劫,絕不敢毀諾背信,你大可放心。”
重光點點頭,心知歐先生所言非虛。但他心中憂慮的卻不是北海龍王敖應,而是眼前這位高深莫測,嬉笑怒罵的歐先生。此人看似親切可喜,卻心機深沉,自己又沒有制約的手段。雖然心知對方並無爲難自己的意圖,但高人行事不可以常理計,天知道對方究竟想做什麼。看歐先生這一路來的表現,只怕不在沙神童子、苦竹老人之下,動念之間就可翻天覆地,與如此人物鬥心機,實在是煞費思量。
歐先生似是言猶未盡,又笑着說道:“若不是顧念沙神童子這老鬼的面子,方纔我早就破了敖應那廝的法術,以他的道行,比之羅侯等人還差得遠,我若是有心想破,哪還輪到那小龍耀武揚威。只不過那老鬼傳下來的道術確實古怪,我若是破了他的法術,難保不傷了這廝元神,到時候於他師父面上,須不好看。”
重光正待說話,胸口那一股煩悶的感覺卻愈演愈烈,沙神童子何等道行,雖然只是一聲悶哼,法力卻早已經侵入重光體內筋脈,他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冷,頓時打了個哆嗦,再也說不出話來。
歐先生見狀,心中瞭然,搶上幾步,在他胸口和後背輕拍幾記:“莫慌,這是沙神童子的幽冥寒氣,最能侵蝕生人精血,好在你已經凝結元嬰,方纔又喝下了天地靈根釀造的仙酒,聽我口訣,運氣調息。”他聲音不大,卻分外清晰,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在他的耳旁迴盪着,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識海之中。
重光閉目運氣,照着歐先生的口訣打坐調息,只覺得胸口處一股陰寒之氣四處遊走,幾個呼吸之間早已經遊遍全身。他凝神屏氣,不聲不響地催動真元,照着歐先生所說調理內息法力,頓時丹田之中一股熱力蓬勃而出,正是先前喝下那仙酒之時的感覺。
與喝酒之時那曇花一現的熱力比較,此時的感覺更加強烈,時間也更長,他恍如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溫泉,灼熱的氣浪洶涌澎湃,衝擊着他全身。他只覺得自己周身百骸與筋脈竅穴無一不舒暢,洶涌的暖流涌遍全身。彷彿真地在泡熱水澡一般,酣暢淋漓,驅散了沙神童子打入他身體裡的陰寒之氣。
沙神童子本意也不是要取他性命,只是不忿歐先生背後議論自己是非,想要殺雞駭猴,給歐先生一個好看罷了。重光只是適逢其會,遭了這兩大巨孽鬥氣的池魚之殃。沙神童子的道法無不稀奇古怪,令人匪夷所思,重光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好大一個苦頭。
他在這邊閉氣打坐,運功調息,漸入物我兩忘之境,渾然不知身外日月週轉,山河變換。猶如當年在大雪山地宮中的遭遇一般,一樣的冰火交融,令他如墜一場大夢。夢境中得見空明,得證菩提,得以感受天地萬法的真如之境。
這一場大夢做了好久,如同當初在生死晦明幻滅微塵陣中一般,他在夢境中游歷了無數虛幻的世界,只是不同於先前的身陷夢境而不自知,此時的他清醒地認識到這一切都是幻象,自己身處在一個夢境的世界裡,只是怎麼也不能從幻境中清醒過來。
如同溺水之人,泥足深陷,他在無數夢境的糾纏中掙扎着,無瑕顧及周遭所發生的一切。等到這一潭渾水終於清晰,他也從這一場無邊無涯的大夢中清醒,眼前的天地豁然開朗。
自己依然端坐在歐先生那一搜海船之上,只是周圍的景色早已不是北海的風光宜人,視線所及盡是連綿的冰山雪海,天地間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雖然早已凝結元嬰,不懼冷熱,乍然見到這冰天雪地的情形,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等他遊目四顧,發現歐先生的情形,頓時吃了一驚。只見歐先生雙目通紅,臉上早已不復一貫的淡然鎮定,雙手平託,全神貫注催動着一口懸浮在虛空中的火爐。兩腮鼓風,朝着火爐的通風口不停地吹氣。
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周圍的空氣彷彿都要凝固一般,然而火爐中的火焰卻燒得異常旺盛,絲毫不受外界天氣的影響。歐先生神情激動,一臉緊張地盯着火爐,渾然沒有察覺重光已經從入定之中醒來。
重光一望便知歐先生施法已經到了緊要關頭,此時不宜驚動。他剛剛從入定中甦醒,趕緊運氣遊遍全身,只覺得通體舒泰,渾身上下元氣充溢,法力竟是比先前渾厚了十倍也不止,頓時又驚又喜。
眼前的所在也不知是什麼地方,簡直是冷到了骨子裡,大雪山的天氣比起這裡,簡直可以稱之爲溫暖了。這一方天地之間,竟然看不到一樣活物。重光仔細打量了一下,海船仍然在海上漂浮,這裡的海水也頗爲詭異,在如此嚴寒的天氣下,硬是沒有結冰,依舊歡快地順着風勢流淌。周圍是連綿的羣山,白茫茫的一片,盡是冰雪覆蓋。山頂上處處可見大塊的天然浮雕,有些高逾千丈,直入雲霄,令人遠遠看到就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這一切令人歎爲觀止的景象,都稱得上是天地間的一幕奇景,巧奪造化,鬼斧神工。
重光檢視了一下自己的乾坤袋,發現梧桐木和息壤神土都已經消失不見,心知是歐先生破解了羅侯的法陣,拿走了這兩樣寶物,也不知道歐先生此刻的古怪模樣,是否與這件事情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徹骨的嚴寒隨着氣流進入他的鼻腔,一直涌入他的肺裡,令他止不住咳嗽兩聲。重光站起身來,極目四顧,海船正朝着連綿起伏的冰山深處行進,船速很快,一刻也不曾停留。
歐先生的頭頂已經冒出了絲絲白氣,眼中散發着狂熱的光芒,口中喃喃自自語,也不知道嘀咕些什麼。那口火爐已經燒得通紅,裡面的火光隱隱透出,在船板上留下清晰的影子。
刺骨的寒風呼嘯而過,掛在人臉上,如刀割一般生生的疼。饒是重光修爲已然極高,也感覺到絲絲涼意,唯有幾近癲狂的歐先生面不改色,依舊是那一副熾熱的眼神,直直地盯着空中的火爐。
爐火越燒越旺,發出噼啪的聲響,外表看起來只是一尊普通的火爐,其實卻是禁制極高明的法器。從火爐中傳出來的聲音十分響亮,在人的耳邊反覆迴盪,也不知道里面在燒些什麼,能有這麼大的動靜。
爐口處隱約有光華閃現,色彩紛呈,晃花了重光的眼睛。歐先生的神情愈發凝重,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額頭上已經隱隱有汗珠流淌,一副很吃力的模樣。
突然之間爐火大盛,從開口處噴發出黑色的火苗,幾乎就要燒到歐先生的頭髮。跟着無數光芒從爐口中溢出,向四方散射,一時間氣象萬千,恢弘廣大。這時候兩人所乘的船隻已經從冰山的間隙中穿行了許久,眼前的視線豁然開通,遠遠可以見到前方一座高聳入雲、頂天立地的大山,山壁上掛着白茫茫的一片冰霜,放眼望去,這大山的兩端無邊無際,如同一座圍牆,將整個天地包裹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