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宗緊走幾步,搶上前去,一把抱住中年儒生:“善衡兄,多年不見,賢兄風采依舊,小弟卻是老了。”這中年儒生,正是成都太守李霖,字善衡。魏朝宗年屆五十,已經略顯老態,而這位李善衡李太守,看樣貌不過四十許人,聽稱呼卻比魏朝宗還要年長,兩人的關係倒是頗令人費解。
李善衡打量了一番魏朝宗,唏噓不已:“賢弟這些年往來邊境,着實清減了。愚兄月前纔到任,就等着與賢弟見這一面,一解多年離愁。都別站着了,快進屋看茶。”
魏朝宗一把拉住他道:“善衡兄,我來爲你介紹一位青年俊傑。”他伸手一指蕭重光:“這位蕭逸蕭先生,是我在青海結識的一位高人,雖然年輕,但是武功非凡,人才出衆。小弟在青海荒野遭遇座山雕伏擊,全靠這位蕭先生出手相救,才得保性命,你們兩位多多親近親近。”
李善衡聞言,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含笑朝重光施禮道:“蕭先生,多謝你搭救我玉堂賢弟的性命,李某感激不盡。”玉堂乃是魏朝宗的字,看情形,這兩人的交情着實不淺。
蕭重光不耐俗禮,只是微微拱手:“蕭某一介草民,山野村夫,太守不必客氣。”魏朝宗有意拉攏蕭重光,對李善衡說起青海舊事:“善衡兄,這位蕭先生雖然文質彬彬,可是武功出神入化,真令我大開眼界。那座山雕何等威名,能橫行青海二十年,手下從無一合之敵,他那十八鐵騎,更是號稱出自燕雲之地,乃是契丹最出衆的武士,又師從大周高人,學得一身中土武學,若非座山雕武功登峰造極,決然降伏不了,如今卻連同他那七百來號人馬,一股腦兒被蕭先生給滅了,從此青海道上再無匪患,真是可喜可賀。”
李善衡聞言,臉上也閃過一絲訝異:“座山雕是當年天樞老人的棄徒,雖然只得了三成真傳,武功在俗世武林已經是罕有其匹,更有傳言,說他曾經得到異人傳授,有修行神通。吐蕃贊普與黃教、白教諸位法王,多年來費勁心思剿殺,都不能傷其筋骨,如今居然給蕭先生滅了,真令人難以置信。”
魏朝宗笑道:“若不是親眼所見,小弟也絕不敢相信。這位蕭兄弟武功藝業,已臻化境,圓轉如意,無不從心所欲。那座山雕連他一招也接不住,就被親手格殺。”他隨口改了稱呼,以示親近之意,卻見蕭重光臉上無喜無怒,也不知想些什麼。聽到自己二人稱讚他功業,也只是微微頷首,以表謙遜之意。
一行人進了大堂,分賓主落座,早有侍女上來奉茶。這位李太守生性素雅,衣食住行無一不簡,唯獨喜好品茶,有上等的建州小龍團十斤珍藏。他知道魏朝宗要來,早已命下人在廚下烹煮,這時候用珍品鈞窯的瓷杯盛上來,香氣撲鼻,燻人欲醉。魏朝宗行商多年,見多識廣,聞到這香氣,也不禁讚歎道:“好茶。”
李善衡頗爲得意,他這小龍團來歷非凡,本是建州進獻給宮中的貢品,也不知怎麼被他得來,一直秘不示人。魏朝宗跟他是總角之交,互爲莫逆,這才捨得拿出來待客。
兩人多年不見,自有許多別後見聞,相互傾訴,絮絮叨叨說了許久。重光在一旁百無聊賴,跟李善衡和魏朝宗告一聲罪,要出去轉轉。李善衡心思通透,跟魏朝宗對視一眼,笑道:“蕭先生請自便。”
太守府正堂往後,本是家眷居住。但李善衡是孤身上任,並沒有攜帶家小,這後院就空了出來。院子裡載了許多花草樹木,鬱鬱蔥蔥。如今正值深秋時節,遍地菊花盛開,一片金黃璀璨。
小龍團的濃香,彌散在廳堂裡,薰得人暈暈乎乎。重光這些時日本來就精神不濟,被這香氣入鼻,更是恍恍惚惚。這時候出了居室,到這清靜淡雅的後園,才舒服了一些。
自從離開北極神山,他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屬,在後花園裡找了塊僻靜的角落,坐在一株老槐樹下。槐花早已落盡,只留下滿樹的蕭索,他神不守舍地望着滿圃的黃花發呆,心思又不自覺飛回當日在神山的場景。
虛空中閃電盤根錯節,歐先生淡然地凝視着腳下山河,眼中似乎有了某種覺悟。無數的閃電夾雜着劫火,打在他偉岸的身形上,發出噼啪的響動。片刻之後,黑色的漩渦盤旋着,在他身後驟然現形,將歐先生連同天劫雷火一道吞噬。
天地間又回覆了寧靜安詳,重光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這時候已經夜近天明,正是極黑暗的時候,連一點星光也看不見。重光憑着過人的目力,勉強看清楚空中的一片虛無。他隱約覺察到虛無中有一種莫名的生機在萌芽,帶着一股詭異的元氣波動。
轟然一聲,一線金光在虛空中驟然升起,照亮了四方的夜幕。夜色下不斷搖曳飛舞的雪花,被光芒照耀着,一片金碧輝煌的勝景。金光不斷膨脹着,隱隱有爆裂的趨勢。重光正瞧着發呆的時候,耳中卻傳來一聲充滿魅惑的輕喝:“放血!”
“放血?”他只猶豫了片刻,一股強勁的力道從身後襲來,把他的身軀捲起,飛到半空之中,正對着輝煌到極限的金光璀璨,仔細看不是金光,而是化爲光態的劍胎,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出飛龍的形象。
“以血祭劍,這把飛劍就是你的!”神秘的聲音在耳邊繼續,帶着說不出的詭異與誘惑:“你不是一直渴求力量嗎?此刻天時地利人和俱備,這樣的機會,真是萬劫難逢。再過一刻,這把吞噬了天劫元氣的劍胎就會爆裂成無數碎片,機緣巧合煉化的四象元磁針也會遁走,就算是我,也再煉不出這樣的劍胎。如果你不願意再做別人的棋子,那就抓住這一線機緣,用你的血,鑄就屬於你自己的曠世神兵。有了這把利刃,你就可以粉碎虛空,宰割天地。”
“你是誰!”重光大聲地喝問,聲音遠遠地傳出去,在山海之間遊蕩。
輕輕地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回想,這聲音極輕微,但重光如今的五感六識何等強大,即使是如此細微的動靜,也立刻引起他的警覺。他收攝心神,屏住呼吸,循着聲音的來源,悄悄走了過去。
太守府的後院並不清靜,李善衡新官上任,每天上門拜訪的人是絡繹不絕。重光眼前的行人正是太守府的一位訪客,看他的衣着,似乎是成都府中的一位屬官,大概是押司一流的人物。只是重光從他的行走的步履中,覺察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雖然表面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此人尋常行路的腳步聲都如此輕微,這種習慣不是一朝一夕養成,很有可能是一位輕功絕頂的高手。而此人的身形打扮雖然普通,重光卻總覺得有幾分熟悉的味道,似乎曾經接觸過。
這人大概是剛從府裡出來,也不知跟誰應酬過,身上帶有幾分酒氣。他沿着走廊一路走出,將要走到院門之時,一縷月光正好照到他的臉上,映出一張俊朗不凡的儀容,眉宇之間,英氣勃勃,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秀氣文官。
這文官的相貌重光以前並沒見過,但總覺得眉目之間有一種熟悉的味道。他隱藏了身形,悄悄跟在這文官後面,一路走出了太守府後花園,眼看就要走到院門。那人一路上凝神思索,眉頭不展,快出門時,不知道想起什麼,臉上忽然顯出一絲微不可察笑意來,只是一瞬間就又收斂了。
雖然只是剎那之間,重光卻一下子想了起來,這笑容他曾經見過。那是當年在安定城,他去破薛家五虎的七星樓,在第三層樓上遇到一個叫柳笑生的男人,擅使五臺山一脈的驚神指。
柳笑生的相貌與此人大不相同,可以說完全是兩個人,只是五官之間總有一些隱秘的聯繫。而重光對柳笑生的驚神指印象匪淺,連帶着記住了此人的笑容。他這一下微笑,頓時令重光將兩人聯繫起來,眼前的俊朗文官,分明就是易容改扮過的柳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