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頂上的月色依舊,所照之人卻已今非昔比。
玄機真人臉色鐵青,坐在席位上一言不發,只是身體不住地顫抖,顯得心中憤怒已極。沖虛神色凝重,眼中精光有如利刃,直直地盯着前來報信的弟子:“已經確認了嗎?”
那弟子跪伏在地,語氣恭謹:“已經確認,看守山門的孫懷恩師弟和楊疏虞師弟都指認,是洛師兄打傷了他們,奪門下山,巡山的薛師兄得到通報,已經追了出去。”
沖虛長嘆一聲:“你先下去吧。”轉過頭望向另外一側:“赤山師弟,看來確實是洛南鬆走漏了消息,令你半道中伏。他如今已然畏罪潛逃,不知所蹤了。”
玄機忽然站起,臉上怒氣勃發:“掌教師兄,弟子教徒無方,那孽畜竟然在暗中勾連妖邪、背叛師門,更走漏赤山師兄的行蹤,陷害尊長,真是罪不可赦。懇請師兄允許弟子下山,把小畜生抓回來,接受門規處置。”
沖虛擡手製止:“玄機師弟,這事也怪不得你。洛家是世家大族,如今滿門都落入妖邪手中,洛南鬆背叛師門,大概也是受了挾制,迫不得已,既然赤山師弟無事,就由他下山去吧,希望羅侯看他好歹出過力,能放過他們一家。”
紫薇真人在旁邊插言:“洛南鬆在崑崙二十多年,深知我門派虛實,更把守過混元一氣三清真圖,要是他死心塌地幫助妖邪,只怕崑崙危在旦夕,請掌教三思。”
沖虛擺手道:“我崑崙開宗立派數千年,從來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他洛南鬆要投敵,就由他去吧,若是隨便一個弟子叛變,崑崙就危在旦夕,那我們這一派早就沒資格在道門立足,倒不如索性垮掉。”
堂上衆人面面相覷,都想不到掌教就這麼輕輕放過此事。只有赤山神色坦然,對衝虛這種處置並不意外。他跟重光匆匆上了山,徑自去拜見掌教。不提久別重逢的敘話經過,沖虛聽了師弟和師侄的猜測以後,不敢怠慢,立時召集諸位長老議事,要將這內奸揪出來。
沒想到他這邊纔剛剛交代完,就有弟子稟報,洛南鬆私自闖關下山,還打傷了守關的同門。而自己的徒弟薛昊正值巡山之時,聞訊已經追下山去。
洛南鬆出身世家大族,洛家在幽州勢力不小,自然也是樹大招風。幾個月前就傳來羅侯對仙道門派和家族清洗的消息,洛家也在其中,滿門老少一個也不曾走脫,盡數被俘虜。如今崑崙大敵當前,赤山剛剛下山,洛南鬆立刻私自闖關,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了。
洛南鬆溜得太快,此時早已去得遠了。雖然薛昊聞訊就追上去抓人,但崑崙外圍被九嶷鼎封鎖,沖虛也不指望這個弟子能把人抓回來,只要查出內奸是誰,有了防範,那人抓不住得到,他並不放在心上。
“如今山下妖邪遍佈,洛南鬆既然逃得這麼快,想必是有人接應。薛昊就這麼追過去,也未免太冒失了。掌教師兄,要不要派人接應。”洞玄真人有些擔憂地說到,沖虛搖搖頭,斷然否決:“薛昊素來沉着老練,如今守護陣圖事關重大,諸位師弟都不可或離,餘下弟子修爲遠不及薛昊,派過去也只是累贅。”
洞玄道:“既然重光已經迴歸,他如今修爲在薛昊之上,又不必守護陣圖,何不讓他去前試試。”沖虛飽含深意地看了重光一眼:“重光,我知道當年薛昊對不起你,但如今大敵當前,師門有難,不知你可願意不計前嫌放下舊怨,去接應他。”
重光不置可否:“若是師伯有命,弟子可以下山。”
“好,難得師侄深明大義。”洞玄當即接過話頭,讚了重光一句,轉身望向沖虛:“既然蕭師侄都不再介意,那就請掌教下令,讓他下山接應薛昊。”
沖虛點點頭:“既然如此,事不宜遲,重光,你現在就動身吧。如今整個崑崙,方圓數千裡盡數被羅侯的九嶷鼎覆蓋,虛空地脈都被封鎖,駕不得風,御不起劍,你此番前去,一路千萬小心。”
重光俯首受教,對着在場衆位師叔拱手,轉身就要離去。大殿的正門卻忽然打開,一個身影趔趄着衝進殿內,手中長劍血跡斑斑。
“師父——”來人正是薛昊,只見他臉色蒼白,語氣悽然:“我要洛師弟跟我回來,他不肯,說全家都在羅侯手上,他也是逼不得已。我苦口婆心,幾番相勸,他發起火來,跟我大打出手。弟子情急無奈,一時錯手,把洛師弟,把洛師弟——”
“你,你把他怎麼樣了——”玄機聞言,頓時跳了起來:“這血跡,難道是——”看着薛昊身上的血跡,他已經想到可能發生的事情,心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半晌過後,他纔回過神來:“殺得好,殺得好,這孽徒出賣尊長,欺師滅祖,你不殺他,我也要親自出手,清理門戶。”
薛昊跪伏在地,慚愧到無地自容。沖虛也沒料到會演變成這種情形,但是事已如此,再糾結也無濟於事。“人死不能復生,玄機師弟,你也不要太難過。雖然洛南鬆有通敵之嫌,但其情可憫,他人又已經喪命,這件事情就此作罷。”一語定下了此事的首尾,他振作精神,開始將衆人引向更重要的話題。
“如今羅侯勢大,如果道門不能齊心協力,遲早會被他各個擊破。但他現在用九嶷鼎封鎖崑崙,我們進出不得,也不能坐以待斃,任由羅侯一點點蠶食崑崙的地盤。”沖虛此言,將如今崑崙情勢盡數概況,衆人聞言紛紛點頭。
“守護山門的三清陣圖,需要我們輪流值守,一直抽不出多少餘力,去設法破局。如今重光回來,他的修行已然跟七子不相上下,加上希夷師弟、凌霄師弟和薛昊,我崑崙總計已有十二位元嬰以上修士,總算是可以稍稍緩和局面,騰出人手。”
重光先前已然得知,在他離開這五年期間,希夷師叔、凌霄師叔和薛昊,也都先後煉成元嬰,跨入高階修士的行列。如今已經成了崑崙此戰重要的助力,隨時頂替崑崙七子,守護陣圖。
“師伯——”重光想起自己在京中的見聞,覺得有必要提醒掌教:“我回山之前,剛剛在京城經歷了一場大戰。以弟子愚見,武當、峨眉諸派,怕是指望不上了。”他將自己在京城的經歷和盤托出,直指其他道派無視大局,只顧爭奪私利。
他這番話說完,殿中頓時冷場。沖虛和赤山對視一眼,都從眼神中讀出了對方心意,一時心灰意冷,只覺得氣息都凝滯起來。
沖虛沉默半晌,終於再次開口:“看來今次大戰,這些同道,我們是指望不上了。”重光冷然道:“既然指望不上,就不要等他們了。沒了他們,崑崙難道就守不住了嗎?”
沖虛聞言,豪氣頓生:“不錯,幾千年的風雨都過來了,這點小浪,船翻不了。沒了他們,崑崙依舊是崑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