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山給張鬱青指點塢院內廚房、糧倉、積薪房、甲兵房所在。只見甲兵房內存儲弩弓戈矛,戟劍刀盾,還有弩矢和羽箭數百。又來到燧頂,四壁是覷賊孔,可以射箭和察覺敵情。左右的則是視火筒,可以查看相鄰烽燧的烽火。
張鬱青問:“燧長乃是博學儒士,何以在此爲燧長!”
“我本爲博廣苑太子舍人。谷粱派徐堰雲:兵者兇器,未易數動。北邊塞蕭然苦兵,中國空虛,邊民困貧。由此觀之,莫如和親便。吾予以駁斥。今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障塞郡,能無使虜入盜乎?’吾對曰:‘能’遂自請爲丹爐燧長。”
“如此大才,竟爲一燧長,屈才了!”
“爲國家計,爲生民謀,何處不安安身。”
狄山道:“烽火五品,包括烽、表、煙、苣、積薪。烽是草編或木框架蒙覆布帛的籠狀物;表是布帛旗幟,每日早中晚舉表三次以示烽燧無恙,否則臨燧必來查看;煙是煙竈高囪升起來的煙柱;苣火用於夜晚,舉燃葦束火把。積薪是巨大柴草垛,晝夜兼用,白天燃燒視其濃煙,夜晚則是熊熊大火。”
張鬱青連連點頭。
狄山問:“童十萬你可記得《塞上烽火品約》”
“虜晝入塞,舉二烽,燔一積薪。夜入,燔一積薪,舉苣火,毋絕至明;虜在塞外十里內,十人以上者,晝舉二烽,夜舉二苣火,燔一積薪。虜入塞,五百人以上者,如上品約,曾至燔二積薪。虜攻亭障,五百人以上,一千人以下者,晝舉三烽,夜舉三苣火,燔一積薪。虜攻亭障,二千人以上者,晝舉三烽,夜舉三苣火,燔三積薪…… ”
張鬱青指着一兩節打禾連枷狀的守城武器,問:“那是何物?”
童十萬一邊演示一邊道:“那是連梃,用來打擊女牆外敵人。敵人爬城七八尺時,旋轉連梃,用力省而打擊重。這若是打中,能將匈奴人打得骨頭散架。”
張鬱青道:“《墨子·備城門》雲‘二步置連梃、長斧、長椎各一物。’雷石三百,這都是墨家守城必用。那羊頭大小的石頭便是藺石,也稱雷石。”
狄山笑道:“鬱青竟然知曉守城法。我自爲燧長,常於塞外墨家請教,矩社就在黃花樑下金沙灘,鄧陵谷在那裡教授弟子,素來與恆山派互爲依傍,共同守衛國門。”
忽然凌波子指着北方道:“有匈奴人!”
果見五里之外,有兩三騎驅趕着牛羊,似乎水邊飲水。靠近長城之外,特別是烽燧,都散步渠答(鐵疾藜),令邊民不敢靠近。匈奴與中土兩國休兵,“長城之內,冠帶之室,天子治之,長城之外,引弓之民,單于治之。”雙方邊境各退三百里,在中間地帶開放互市。但是非互市之日,匈奴人靠近邊塞即是挑釁。
狄山觀察片刻道:“不用慌張!僅有五匹馬,六頭牛,二十多隻羊,馬上還有兩個男童一名女童。這只是普通一家牧民。匈奴人主食酪漿,這些牲畜只能勉強五六口人生計。一頭羊便需百畝草地,這些普通牧民無力爭奪北邊上佳牧場,眼看要入冬了,又必須給牲畜養膘以越冬,只能冒險來到泉玉林水邊放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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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鬱青自視眼力好,未料狄山眼力更是非凡,兼對匈奴經濟生計瞭若指掌,令人欽佩。
童十萬道:“若不驅逐,恐都尉問責。”
狄山又道:“長弓鳴鏑警示。”
童十萬道:“如此之遠,如何射得?”
狄山取了一支鳴鏑,目視張鬱青背上長弓。
張鬱青取下天狼弓,雙腳穩立,以恆山派內功穩住內息,搭箭扣弦,鳴鏑脫弦而出,飛入天際,遠遠拋射出去,已經是難以辨識。忽而匈奴牧民一陣驚慌,驅趕牛馬羊羣狼狽而去。衆人齊聲喝彩。
謹候望,備烽火,虜即入,料度可備中,毋遠追爲虜所詐。
烽燧塢院的睡房屋檐低矮,昏暗無窗,皆是大通鋪。即便是燧長狄山的住處也是臭烘烘的,蚤蝨猖獗。凌波子乃是女子,飲食完畢,即告別衆人,向東邊“且如邑”而去,那裡是於延水得源頭,也是代郡中部都尉所在,自有恆山派的分舵。
丹爐燧一共十人,燧長、伍長、助吏並無任何特權。張鬱青作爲助吏也是要像燧卒一樣巡視長城。烽燧之間皆是夯土塞牆,高度在一丈到兩丈之間,在一些山谷低矮處易翻爬,兩道平行的塞牆,之間會鋪細沙,謂之天田,是一條由細沙鋪成的偵跡線,也有攔截示警的作用,如有人員進出,必然要在沙面上留下痕跡。每日巡視是否有越塞之人的痕跡。巡查燧卒耕畫天田,平刮掃沙面,以便能清晰地看出越界人員留下的痕跡,隨身攜帶木質“日跡檮”,放置沙田,取走昨日燧卒“日跡檮”,循環往復。
這一日,童十萬發現天田有些異樣,有人從此翻越留下了腳印痕跡,雖然以樹枝掃過,卻還是被經驗豐富的童十萬發覺。兩人立刻仔細搜尋,終於發現了三裡外腳印、馬蹄印自延陵方向而來。
童十萬道:“這是載了商貨得馬隊,根據負重來看,應是鐵器。隨行的護衛皆是男子,身高七尺以上。腳步穩健輕盈,鬥士訓練有素得武士。”
張鬱青問:“這個根據腳印也可以看出來麼?”
“嗯,這是燧長傳授的墨家追蹤術。根據輕重、步態、步幅、虛邊、壓力、帶土等情況,可推斷性別、職業、習慣、身材、年齡。比如腳印長度可推測身高,腳印深淺可推斷體重,步伐可推斷體力狀態。上半夜留下的腳印,多有昆蟲爬過的痕跡。下半夜留下的腳印,地面潮溼,泥土易碎裂,腳印的邊緣模糊。根據蹄印和糞便、獸毛斷定野獸種類,何時留下腳印,公母雌雄,是否有孕……”
“童大哥推測這批人是何目的出塞?”
“奸闌出物。有不法商販將匜朝的穀物、弩機、農具偷偷運往匈奴,換取匈奴的牛羊、金器、皮革。這次所運乃是鐵器,匈奴最是缺鐵多用骨石簇。”
“《匜朝邊塞律例》雲:盜出禁物者磔刑,家眷族誅或罰爲奴婢。邊塞還有人公然違律資敵?”
“代郡太守戰死,一直空缺。雁門郡太守王恢兼任,難以兼顧。定是有人窺隙偷運走私。”
“我們是否趕緊追蹤?”
“商隊出塞已經四個時辰,決計追不上了。這二十多裡的長城是雁門郡丹爐燧與代郡寒山遂共管。我們暫且稟報燧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