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邵,終究是被活活打死在這宣室之中。
有武士上前直接就將種邵的屍體拖下去,留下了一道鮮紅的拖痕。
宣室內,再次噤若寒蟬,不敢有絲毫動靜。
便是羣臣呼吸起來都不敢太過用力,免得被血腥味給直接嗆到鼻子。
董卓掃視羣臣,最終將目光放在了身前的王允身上。
這下,王允連董卓的玉足都不敢看了,直接將頭伏倒在地,牢牢的扣在地上。
足足十息。
董卓纔將自己的視線從王允身上移開。
而王允此刻心中也早就沒有了半點野望,只是戰戰兢兢的乞求董卓能看在過往的情面上放他一條生路。
“另外,陛下有令,召太師入宮輔政。”
賈詡這個剛纔與董卓唱雙簧的人此刻也繼續開口。
如果說,方纔大家還視賈詡爲義士,那現在就全在噴賈詡爲走狗了。
召太師入宮?
這完全就是斷絕了大家的生路啊!
王允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忽悠董卓去郿塢,結果你現在想將董卓接回來?
衆人幾乎敢肯定,這就是董卓自己的意圖!
什麼“天子有令”,莫不是真將大家當傻子耍呢?
可心裡如此腹誹,面上卻不能表達出什麼。
種邵之血可還沒幹呢。
宣室中瀰漫的血腥味,現在也並未散去。
真正骨頭硬的大臣,早就死在洛陽了。
願意跟着董卓來到長安的文武,究竟是什麼成色的人,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
既然大家對董卓搬入未央宮沒有異議,那對於賈詡擔任尚書令就更不敢有異議了。
於是,這場堪稱大漢命運轉折點的朝會,就在一片肅穆與和諧當中落下了帷幕。
朝會是結束,也是個開端。
劉協在朝會中幾乎未發一言,但這並不妨礙有人會無視他這個天子。
前腳剛回到偏殿,就有小黃門傳報,說是新任尚書令賈詡前來求見。
“連印綬、符節都還沒有接受,就前來見朕。這賈詡倒還真是急不可耐。”
劉協本以爲先來見自己的會是董卓,卻沒想到會是賈詡。
“宣。”
賈詡雖是第一次覲見天子,卻沒有半分慌亂,於禮儀上更是沒點錯誤的地方。
只不過賈詡的第一句話,就讓劉協不由鎖緊了眉頭——
“臣賈詡,請求陛下革去下官尚書令的職務!”
常人升官,都是屁顛屁顛的過來謝恩。
賈詡倒好,反倒是過來請求劉協免去他的官職。
劉協還想裝傻:“朝廷官員任免,都是太師獨斷,卿何必要來爲難朕呢?”
賈詡重重叩首:“臣已經問過太師,太師說是陛下舉薦了臣擔任尚書令。”
嘖!
劉協算是看出來了,這董卓對於名士是真的沒有抵抗力啊。
這咋啥都往外說啊?
不過劉協也不意外,以賈詡的智慧,從董卓口中套出點話來貌似並不是難事。
“文和既然不想擔任尚書令,何必要來找朕,直接辭官不就是了。”
賈詡擡眼,滿臉苦相:“陛下聰慧,臣不辭官,與臣來找陛下,這不都是一件事嗎?”
劉協:“如何是一件事?”
……
賈詡知道,這是天子必須要他說真話了。
“陛下。”
賈詡跪倒在地,雙手作揖。
“臣雖年邁,可家中尚有老母在世。”
“臣老母當年因爲臣父早逝,便哭瞎了雙眼。如今只與臣相互扶持,勉強度日。”
“若是臣於老母先行一步,只怕老母必會悲痛萬分,再無所依!”
“而眼下,陛下和太師讓臣擔任尚書令的職務,雖然看似尊貴,實則卻是危機四伏,指不定何時就會引頸受戮。”
賈詡再次叩首:“還望陛下看在臣忠孝的份上,免去臣尚書令之職!”
尚書令這個職位,就是一個巨坑!
看似掌控朝廷政務,實則卻是夾在了太師董卓與世家官僚的中間,成了受氣包。隨時都有可能觸怒任何一方,成爲棄子。
這個位置,可比三公什麼的燙手多了。
賈詡精於謀身,因爲他的母親,他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
現在將賈詡架在尚書令的位置上,那可不就是將賈詡的脖子放到刀案上,將他的性命懸在了細絲上嗎?
想要安安全全的活下去,最好就是不去沾這個位置上的一身腥。
直接辭官,那肯定是不行的。
被董卓選爲尚書令,卻直接辭官,那不是打董卓的臉嗎?
按照董卓的性子,賈詡就算能回到家中,也是被大卸八塊後被送回家。
所以,但凡再有任何第二條法子,賈詡都不會選擇前來面見天子,面見這個天下最麻煩的人物。
劉協此刻不在宣室,所以姿態放鬆了許多。
他一手成拳,托住下巴,仔細聽完賈詡言語。
賈詡的話,大體上並未出乎劉協的意料。
唯一感到意外的,就是聽賈詡他謀身的緣由並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母親。
也就是在這時,劉協纔想起,賈詡可不僅僅是後世流傳的那個“毒士”,更是被《唐會要》評價爲“魏晉八君子之首”的賈文和。
若他僅僅是爲了謀身而無絲毫大義,想必是不會得到後世之人如此推崇的。
爲母謀身,確實可敬。
“朕明白了。”
賈詡嘴角一鬆,以爲劉協改變了主意。
“但眼下這尚書令一職,文和你纔是此時唯一的人選!”
劉協緩緩站起,來到賈詡身前將他扶起。
賈詡遵循禮儀,不敢擡頭。
“文和放心,將頭擡起來看看朕。”
有了旨意,賈詡這才放平目光,與劉協對視。
“文和可知道,朕爲何要急着令太師罷免王允尚書令的職務,趕着讓你接手嗎?”
賈詡不敢迴應。
不過潛意識裡,賈詡已經給出了答案——
除了權利爭奪,還能有什麼?
董卓麾下,皆是些軍陣之人,並沒有多少人有資格坐上尚書令的位置。
眼下突然有賈詡這麼個出身孝廉的正派名士,那還不得趕緊推上去把尚書令的位子先佔住?
但劉協一開口,就讓賈詡推倒了自己的全部猜測,轉而化作愧疚。
“文和,這關中的雨,下的實在太大了。”
“這關中的百姓,也過的屬實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