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今日劉協與董卓的沙盤推演也無疾而終。
劉協將高順喚來,勉勵了他幾句,就心事重重的回到寢宮中,籌備內朝。
內朝不比尋常朝會,一般只有帝國絕對的高層、中樞參與,位置也不固定,就如此次,便是在北宮召開。
尤其是此次涉及軍事,其實參與內朝者多爲董卓麾下心腹將領。
義子呂布、女婿牛輔。
董卓之弟,左將軍董旻。
其餘駐紮在外地的將領,如李傕、郭汜、徐榮等人,也各派麾下校官前往長安。
尚書令賈詡,也列席在一側旁聽。
“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劉協一開始,就爲此事定下基調。
朝廷已經從洛陽到了長安,關東退到了關西。
大漢雖大,可卻再也沒有能夠後退一步的餘地!
董卓坐在右側,位在衆人之上。
他掃了眼下方,最後看向了他的弟弟董旻。
董旻跟隨董卓最久,可以說從起兵之時就跟隨左右。
即便董旻不像呂布、牛輔那樣可以獨自領兵,董卓每次遇到戰事,還是會最先採納他的意見。
“兄長。”
董旻不似董卓那樣肥胖,身形有着西北人特有的魁梧,皮膚卻比董卓略微細嫩一些。
“昔日關東諸侯聯軍聲勢更大,兵力更多,卻也不能擊潰我軍。何況是現在我軍坐擁崤函之固,仰仗大河之利呢?”
“依我看,這次戰事只要老實固守關隘、天險,自可和上次一樣,使那羣逆賊無功而返!”
董旻剛剛說完,劉協就皺起眉頭。
片刻後,賈詡也反應過來,隱晦的朝着董旻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輕搖頭。
牛輔倒是十分贊同董旻之言,昨日的畏懼之色一掃而空:“叔潁(董旻表字)說的有理!”
“我昔日就在陝地駐紮,深知那裡的險惡。”
“函谷羊場小道之中,最狹隘處僅容一車通過,只需少部分士卒駐守,便能夠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而且敵軍若是想繞過此處也並不可能。”
“函谷北面就是大河,大河再北就是王屋山與中條山。這兩山地形險惡,人跡罕至,根本不可能有人從此穿插繞道。”
“就算真有飛士能夠跨越二山,也依舊還在大河北面。只要我軍守住風陵、茅津等渡口,敵方依舊無法成功進犯關中!”
董旻含笑:“正是如此。”
牛輔又道:“如此,關東的兵馬其實不足爲慮!”
“而河東雖與關中毗鄰,但同樣有着大河天險阻礙。之前關中大雨,大河與渭水的水量都積蓄甚多,致使水流湍急,愈發不宜渡河。只要守住渡口,同樣可以使得河東敵軍不能渡河!”
“至於能夠通往南陽的武關,更是憑藉伏牛山天險而設,易守難攻。更何況藍田古道崎嶇難行,若是敵軍進入,必然會使兵糧損耗巨大,輕易將其逼退!”
關中,爲何自古以來就是王霸之基?
就是因爲它的地形太過舒適。
只要關中內部資源充足,完全可以閉關鎖國到地老天荒。
反觀河北、中原那種地方。
一旦失利,便是一敗塗地,根本沒有任何犯錯的機會。
蜀地形勝、物產倒是不遜於關中,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進去難,出來同樣難,可謂守成有餘,進取不足。
江東也同樣如此。
所以,董旻、牛輔想要仰仗山河之利固守關中的想法並不能說是錯,反而還相當正確!
可呂布對這種保守戰略卻有些不滿。
“良弼,不過是些土雞瓦狗,就算平原作戰,吾同樣能斬其首級!”
甚至,呂布直接朝着董卓請命:“還請太師予我三千騎兵,我必然能夠橫掃敵軍!”
什麼匈奴,什麼袁紹。
呂布只有不屑。
這些人他又不是沒面對過。
別管他們多少兵馬,只要他們敢堂堂正正的將士卒拉出來打一場,那呂布就會告訴他們什麼叫真正的無雙飛將!
董旻聞言嗤笑一聲:“奉先果真還是這般魯莽!”
“能夠仰仗地利,自然就要順山修隘,順水修寨,而不是白白消耗士卒的性命!”
呂布聽董旻罵他魯莽,直接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
“我軍軍力既然強盛,爲何不直接擊潰敵軍,一勞永逸?”
“你們可知道,在草原上,若是僅靠着築起的塢堡防禦,是根本無法讓胡人打消覬覦的!”
“唯有狠狠出擊,犁庭掃穴,將其車輪以上的青壯全部殺死,如此才能永絕後患!”
董旻冷哼:“呂布!這是商議對抗袁紹他們,可不是在邊境抵禦胡人!”
“袁紹本就頗具威望,如今又佔據了冀州,兵強馬壯,如何能夠貿然行事?”
“昔日六國伐秦,若是秦人也似你這般魯莽,哪還有後來橫掃八荒、一統六合的偉業?怕不是早就被亡國滅種了!”
呂布雖也讀了些書,卻不太懂得引經據典。
眼看着董旻拿出春秋舊事,呂布雖覺得對方這是歪理,卻不知該如何辯駁,吃了沒有文化的虧。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開口的劉協突然詢問:
“太師可記得,《六韜·文韜·守土篇》的記載?”
《六韜》幾乎是所有武將在軍事上的啓蒙之作,別說是董卓,就連呂布都清楚記得其內容——
周文王曾經詢問姜尚:“守衛國土,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姜尚回答:“不要損下益上,捨本逐末。太陽在正午時,正是曬東西的良機;手中握有利刀時,正是分割物品的良機;手中持斧時,正是攻伐的良機。”
“所以,太陽當頂時不曬東西,就是失去時機;操刀不割,就是失去了便利的時機;執斧不去攻伐,壞人就會來。細小的水流不堵塞,將會匯成江河。”
“臣自然記得。”
董卓迴應,也算是藉由此意贊同了呂布的觀點。
劉協繼續發出自己的聲音——
“左將軍之言,方纔有三處謬論。”
“其一,若是關東諸侯真的軟弱不堪,漢室又何必要遷都長安?未戰卻輕視敵人,這是致命的過錯!”
“其二,上次袁紹等人並非一無所獲。僅朕知道的,便是大漢威嚴已損,傳國玉璽已失,如何談的上無功?”
“其三,秦國抵禦六國,非靠崤山之固,函谷之險,而是靠着老秦人的同心砥礪,這才能夠抗六國之兵,伐六國之師。”
劉協神情間有些沒落:“而我大漢百姓,心中堅韌,怕是早就比不上戰國時候的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