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65年8月5日

22時29分南中國海

伯恩輸了,這回看走了眼。

那個佐藤鬚根本不是什麼日本特工,而是日本新興的黑幫組織山口組的毒販,押着一批貨,準備從馬來亞運到東京。

伯恩夫婦去找他的時候,他還以爲來了穿便衣的警察,找他麻煩的,沒等他們開口,就猝然亮出一把鋒利的短刀刺過來,差點兒劃傷了伯恩的肩膀,幸虧伯恩的反應能力奇快,避過這一刀,一腳踢倒佐藤,把槍逼在了他的腦袋上。

在槍口的威逼下,佐藤乖乖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伯恩見他滿身的刺青,確實符合山口組的作風,不禁又惱又怒,用槍托打暈了他,把他的T恤撕成條,塞了他的嘴巴,反綁在桌腳上。他可不想這傢伙立刻向船上的保安隊報警,徒增麻煩。

“伯恩,你搞砸了事情。”凱瑟琳皺着眉頭,埋怨說。

伯恩聳聳肩,自我解嘲說:“這有什麼,上帝也有犯錯的時候。”

“你會爲自己的自負付出代價的。”凱瑟琳說。

正說時,他們赫然看到門口站着個蒙面黑衣人,一副忍者打扮。

“嘿!”伯恩喊道,那“忍者”身形一晃,就從門口消失了,伯恩趕緊持槍追了出去。

郵輪似乎正經過風暴中心,兩側搖晃得更厲害。那忍者跳躍幾下,竟直接踩上了牆壁,在牆上飛跑過一小段路,又隨着船的晃動躍到了另一邊牆上,來回騰挪。人在動,地在動,牆在動,加上自己也是斜着身子跑,就算伯恩舉槍,也根本無法瞄準,伯恩並沒有舉槍,他只想追上他。

但伯恩的身法遠沒有“忍者”靈活,追上他根本不可能。

“嗨!等一下,我有話說。”伯恩只好喊,那“忍者”卻轉過了彎,消失了。

伯恩追過拐彎,竟發現有個房間開着門。這很奇怪,普通乘客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打開門的。他在裡面?伯恩做好射擊的準備,一手扶住牆壁,慢慢走了進去。

房內的地板上趴着一個人,卻不是“忍者”,伯恩扳過他,這是個年輕東亞人,他見過這張臉,竟是送水果的服務員黃天成,此人的脖子被人扭斷了,已經死亡。

他發覺不妙,不禁倒退了一步。

果然不妙,想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因爲外面闖進來很多人,都穿着郵輪保安的制服,爲首的那人正是保安隊長桑托斯,伯恩認得他。

“扔掉槍!舉起手來!”桑托斯厲聲說,舉槍瞄準了他。

七八支槍口同時對着你,不聽也得聽。伯恩把槍扔在了地上,雙手放在後腦勺。

“人不是我殺的……”他說。

“跪下!”桑托斯不由他分說,叫道。有人用步槍的槍柄猛擊在他的膕窩上,讓他不由自主跪在地上。

真混,竟然上了“忍者”的圈套了!伯恩暗暗自罵。

1965年8月5日

22時47分南中國海

葉芊的驚呼被杜麗及時阻止了,幸虧房間的隔音效果還好,要不早就把無關人等引來了。

加利爽快地承認自己綁架過葉芊小姐,向她鄭重道了歉,並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葉恆艮原諒了加利的所作所爲,因爲他覺得,自己對不起爲黑箱被殺的丹尼?傑克遜在先,那半張地圖本是丹尼找來的。

談到合作,王星火覺得並無不可。他們和葉恆艮是幽靈會以及其他特務組織關注的中心,而103爲了保護葉家,不可能自由行動,乃至處處受制。如果有一個盟友從外圍行動,將大大有利。

“那麼,你的要求是什麼?”王星火問加利。

“幫我找出殺死我表哥的真正凶手。”加利說,“我知道,他肯定在這船上。”

“兇手有什麼特徵?”

“我沒有見過他,但是,兇手使用的是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刀,會這種特殊武器的人在這世上沒幾個。”

王星火想了想,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樓下的人怎麼樣了?”王星火問。

“我扭斷了他的脖子。”加利說。

王星火皺起了眉頭,說:“你不該殺他,出了命案,郵輪就有充足的理由控制我們。你快走吧,此處不是久留之地,他們很快就會來了。”

加利根本沒想過會給王星火他們帶來麻煩,一聽這話,也覺有理,便匆匆離去。

果然,加利前腳剛走,桑托斯帶着人後腳就進來了。

“王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桑托斯一臉嚴肅。

“桑托斯隊長,風大浪高,你還堅持巡邏,真是辛苦啊!”王星火和他打哈哈。

桑托斯進了房,四處看了看,突然問:“你剛纔去什麼地方了?”

“我哪兒都沒去,警報響後,就一直待在房間裡,他們都可以作證。”王星火笑道。

“是的,我們沒有離開房間半步。”杜麗也說。

“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作什麼證?”桑托斯哼了一聲,“我告訴你,樓下有人被殺了。”

王星火裝作吃驚的樣子,問:“出命案了?怎麼回事?”

“這我得問你,我們在樓下發現了竊聽設備和通往這個房間的小洞。是不是你們發現有人竊聽而殺人滅口?”桑托斯問。

“竊聽?”王星火正色道:“桑托斯隊長,這不是我們的問題,我倒要追究郵輪的責任。爲什麼有人會在樓下安裝竊聽器?爲什麼直到被殺才發現?我們的權益受到了嚴重侵犯,這可是你保安隊長的職責。”

桑托斯盯着王星火,說:“你們根本不是什麼商人,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是不是商人,跟郵輪無關吧?只要我們不破壞不鬧事,是什麼人都可以,郵輪是沒有權利干涉我們的。”王星火針鋒相對。

葉恆艮也生氣地抗議:“桑托斯隊長,你們不去查真正的殺人兇手,反而懷疑受害者,我完全可以請律師來告你們。”

桑托斯沒有證據,本也就是想唬一唬他們,看能不能唬出什麼,卻自討沒趣,一無所獲。

“不管你們是誰,我希望你們不要給郵輪惹麻煩。”桑托斯拋下一句話,就帶着人氣呼呼走了。

王星火剛關上門,又有人敲門了,一看,是李遇白和袁智強,原來他們聽到有響動,就跑過來看看。王星火便把剛纔的事,以及晚會上神秘的小丑和數字牌上的三角關係,都一一跟他們說了。

大家覺得,這個桑托斯倒不像被幽靈會收買或威脅。按理說,保安隊長雖說職位不高,但卻是郵輪上有實權的人,特別是在這樣的動盪年代,武力很重要,很關鍵。幽靈會是不是故意留下這顆棋子,藉以迷惑他們的對手;抑或,桑托斯就是幽靈會的人,他只是在演戲給他們看,誤導他們?

真真假假,霧裡看花。除了桑托斯自己,誰也確定不了。

話剛說完,門又敲響了,桑托斯竟然又返了回來。他一看滿房間擠滿了人,不禁臉色微變。

“桑托斯隊長,出這麼大的事,我的同伴們都很擔心這趟旅程的安全。”王星火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

“我想請你辨認一下死者,看是不是認識。”桑托斯說。

1965年8月5日

23時00分南中國海

“老師,你真是料事如神!伯恩果然來了,我把他引到那個房間,現在恐怕已經被桑托斯帶走了。”鬼冢說。

“有人替中國人除暗鬼,美國人卻成了冤大頭,這世界真的很奇妙。”“零”感嘆道,又對鬼冢讚許地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但你知道他爲什麼來嗎?”

鬼冢猜測:“是不是他在暗中調查我們?可是搞錯了對象,找到佐藤須那裡去了。”

“零”老謀深算似的笑笑:“你只說對了一半,他不是調查我們,他是來找我們合作的。”

“合作?”

“美國人也不是處處都吃得開,這次他們低估了對手,低估了我們、幽靈會,甚至那幾個中國保鏢的能力。鬼冢,你要記住,人往往喜歡自以爲是,特別是那些有能力的人,這是他們共同的弱點。”“零”說,“他們的丁若蘭和我們的‘五’可能都已經死在幽靈會手上,所以,他們不得不尋求我們合作,共同對付強敵。”

“可是,你爲什麼又要誘他入套?”鬼冢不解地問。

“想跟我們談合作,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們得給他一個下馬威,再讓他來和我們談條件。”

“原來如此。”鬼冢恍然大悟。

“但不管合作也好,對抗也好,黑箱遲早是我們的。”“零”滿懷信心地說。

“志在必得!”鬼冢應和。

“你要隨時和‘鬼’保持聯繫,這套秘密聯絡系統是我幾十年研究的結晶,你可要好好利用。”“零”交代鬼冢。

“是,老師真不愧是諜報大師,我們之間的聯絡暢通無比。”鬼冢佩服得五體投地。

1965年8月5日

23時39分南中國海

隔着一張大桌子,兩個人面對面而坐,保安室裡的氣氛有些凝重。伯恩靠在一張椅子上,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他的背後則站在兩個彪形大漢,對他虎視眈眈,好像他馬上要作出攻擊似的。

桑托斯翻看着伯恩的證件,似乎在鑑定是不是造假。

“你真的是中情局的探員?”桑托斯盯着伯恩的眼睛,問。

“如假包換。”

桑托斯想了一會兒,把證件推回到伯恩的面前。

“你們在查什麼?”他盤問。

“這是我們的機密。”

桑托斯站了起來,趴過身子盯着伯恩說:“可是郵輪上連續發生了幾起案件,你的機密就不再是機密了,因爲它跟我有關。”

“彆着急,也許我可以幫你,我們中情局……”伯恩說。

桑托斯有些兒抓狂,他憑藉自己多年的努力,剛剛在新加坡被聘爲大郵輪的保安隊長,這次航程是他第一次上任執勤,誰知道就像天上扣下一隻只屎盆子,事情一件連一件地出,真是倒大黴了。

“別拿中情局唬我,這裡是我的地盤,不管你是哪國人,不管是什麼局,一切都得聽老子的。”桑托斯叫道。

“好吧,那你過來,我告訴你真相。”伯恩終於妥協了。

桑托斯過去了,伯恩跟他咬耳朵,說郵輪混上了幾個國際殺手,在美國犯有重案,他們中情局正在追捕。如果桑托斯隊長能夠協助的話,將會獲得豐厚的回報。

桑托斯有些將信將疑,但他寧願相信伯恩的話,因爲船上發生的惡件難以交代,國際殺手這個理由聽起來還不錯,加上有中情局作證,起碼不會讓郵輪和自己受到公衆太大的指責。他們保安只是平常人,國際殺手,怪嚇人的,他們哪有能力對付?

這樣一想,桑托斯對伯恩客氣了很多。畢竟,美國佬在二戰後成了世界的老大,誰也不敢得罪。

當然,關頭話還是要說的,桑托斯告誡伯恩,不要傷及無辜,要不然誰都不好交代,又把證件和手槍都還給了伯恩。

“桑托斯隊長真是聰明人。”伯恩收回東西,整理好被保安們抓亂的衣服,滿意地笑了。凱瑟琳在外面等着他,她可想不到,自己能那麼順利就擺平了這件事。

伯恩走後,桑托斯派人查了那個死者,果然沒有登記在冊,5103號房間無人入住,是間空房,又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傢伙!但是,他是被誰殺死的呢?可疑的殺手加利早落海死了,最大的嫌疑人,是跟這個房間有關的人,是伯恩?是王星火?還是另有其人?

桑托斯讓保安們都去各層執勤,不準任何乘客擅自離開房間,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保安隊長室,抓着腦門冥思苦想。

國際殺手?到底誰是國際殺手?該怎麼向船長彙報?桑托斯的頭皮發麻,不知如何應付。

他看着桌上的一隻水杯隨着船的晃動,像被神秘的吸引力吸走一般,從面前慢慢滑向桌沿,“哐啷”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卻沒有伸手去抓住它。

1965年8月5日

23時55分南中國海

夜很黑,風很大,雨很急,巨浪滔天。郵輪在浪峰波谷間跟大自然的狂怒搏鬥着,一襲接一襲的浪頭像怪物長長的溼舌,貪婪地舔着整個船身,恣意地捲上甲板,像要把郵輪整個兒吞掉,但“克里特皇后號”在船長大衛?李斯特的指揮下,從容地迎浪而上,衝破了海神的一輪輪阻擊,按照預定的航線穩健地向北航行。

對郵輪裡的乘客來說,可不那麼樂觀了,他們大部分人根本沒經歷過如此可怕的場面,感覺像是到了世界的末日,走近了地獄的邊緣,嚇得渾身發抖,在房間裡互相抱在一起,爲未知的命運祈禱。

陶淘緊緊拉着袁智強的衣服,依偎在他身邊,身體微微顫抖,彷彿一隻受傷的小狗。

“別害怕,陶淘。大郵輪不怕這點兒風暴。”袁智強安慰小孩子,“叔叔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你喜歡聽什麼故事?”

“我喜歡聽尋寶的故事。”陶淘說。

一提起尋寶,袁智強自然就想起黑箱了。從古至今,爲了寶藏,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爆發過多少次戰爭呢!儘管沒來之前,範哲就教育過他們,國寶對於國家的特殊意義,中央首長非常關心,在船上也聽了葉恆艮講述的黑箱的來歷,可行伍出身的袁智強仍然似懂非懂,這東西真有那麼重要嗎?比生命還要重要?但他心裡也明白,只要有必要,自己會爲它付出生命。這是他的使命,軍人的使命,無法逃避。

他想起了從小帶他的外婆,想起了外婆給他講的一個關於尋寶的故事。

“從前有兄弟三人,他們的父親快要去世了,於是叫來三兄弟到牀前,對他們說,家裡後山的梨林裡埋有祖傳的寶藏,來年開春後,你們就可以翻土開挖。”

“他們挖了嗎?”陶淘問。

“挖了,挖了好長時間,把梨林翻了個遍,沒有放過一寸土地,可是,就是找不到任何寶藏。他們都很失望,覺得父親一定是騙了他們。”

“父親爲什麼要騙他們呢?”

“父親沒有騙他們,到了七月,這片梨林結果了,今年的梨特別大、特別多,又特別好吃,三兄弟因此發了大財。”

陶淘眼珠子一轉:“哦,我知道了。他們的父親是怕兒子在他死後懶惰,故意使了一個計,讓三兒子去翻土。”

躺在牀上的張家浩聽着,也笑了:“你這娃子倒聰明得緊,知道用計。”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最大的寶藏不是財物,而是勤勞務實的精神。”袁智強說。

陶淘點點頭,又對張家浩說:“張爺爺,袁叔叔講了個故事,不如你也講個故事給我們聽吧。”

“好,我也講個故事。”張家浩坐了起來,“我給你講一個說謊的孩子變成木頭的故事……”

張家浩講故事的水平遠比袁智強好,講得繪聲繪色,眉飛色舞,陶淘聽得入了迷。但是聽着聽着,感覺到張家浩話裡有話,不禁害怕,鑽到了袁智強的背後。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小孩子不可以撒謊,要不會被魔鬼詛咒的。”張家浩盯着陶淘說。

袁智強也發現氣氛不對,對張家浩說:“張老先生,你又何必嚇唬小孩呢?”

張家浩從牀上下來,走到陶淘的跟前,正色說:“娃子,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張爺爺我。說吧,你受誰指使?又隱瞞了什麼?”

陶淘被他一嚇,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檢討似的跟袁智強說:“袁叔叔,對不起,我騙了你們,但這全是桑托斯隊長教我這樣說的。”接着,就把“鬼”拉丁若蘭入海的那一幕複述了一遍。

“原來丁若蘭死了!”袁智強也猜出了“鬼”事件的真相。看來,丁若蘭確實不是平常乘客,她帶上陶淘是爲了掩人耳目,而那個“鬼”只不過是跟蹤她的某個特務,丁若蘭發現被他跟蹤,於是兩人扭打起來,最後同歸於盡了。但他們各屬於哪一邊呢?中情局?幽靈會?還是日本人?

“娃兒,記住了,以後可千萬別對你張爺爺使計。”張家浩說。說完,摸了鋼柺杖去上廁所,由於地板傾斜不穩,差點兒滑倒。

陶淘知趣地跑上前扶住了他,討好地說:“張爺爺,我扶您上廁所吧!”

張家浩見他觸到柺杖,把杖一甩,冷冷地說:“不用。”

他討厭有人摸他的柺杖,彷彿那人在嘲笑他是個瘸子似的。

1965年8月6日

03時54分南中國海

風雨如舊,一夜無事。

但並非真的無事,有很多陰謀其實是在黑暗處悄悄發酵着,只是我們看不到罷了。

就像王星火揮之不去的那個噩夢,每當他累了,困了,噩夢就會像鬼似的從記憶的深井裡爬出來。意志再堅強的人,也無法戰勝夢境,因爲他們都有心理弱點,別人不知道,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但潛意識卻清楚得很。

船體的搖晃似乎漸漸平穩下來了,艙房悠悠晃動着,像一個溫暖的搖籃,有一種催眠的效果。經歷了驚恐的人們,此刻恐怕大多放鬆下來,進入了更深沉的夢鄉。

王星火也不例外,雖然不敢睡太熟,但不由自主地靠在沙發上打起盹來。

鬼又爬進恍惚的夢中來了,出現在一片煙霧之中。

“哥哥,我沒死,我活過來了。”煙霧裡現出如生的臉。

王星火搖頭說:“不可能,你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的。”

如生的眼中流下了兩行血淚,說:“你這個騙子,大難臨頭,只顧自己逃生。”

“不是你想的那樣。”王星火爲自己辯解。

如生走近他,拿着那塊“華容道”遞給他,說:“我已經知道怎麼玩了,你還不會。現在,輪到你玩了。”

王星火接過遊戲,可是,不管他怎麼玩,就是走不出來,每次都差一點兒,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循環往復,就彷彿在迷宮迷失了。

“現在,你就是這走投無路的曹操,放不放你過去,主動權在我這兒。”如生說。

不,不是如生!王星火擡起頭,面前站着的赫然是個成年人,不是別人,竟是錢江。

“哥哥,我回來了!”錢江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根本不是如生,你是錢江!”王星火嚷道。

王星火被自己夢裡的叫聲喚醒了,他發現自己還坐在沙發上,身上蓋着一張薄被。地板已經不再晃動,在他對面的兩張牀上,葉芊和葉恆艮熟睡着,杜麗則靠在另一張沙發上,支着扶手打盹。

王星火一看錶,已是4點鐘,都到凌晨了。他知道這薄被肯定是杜麗趁他睡時蓋上的,心底涌過一陣暖流,便取了下來,又輕輕蓋在杜麗身上。

見有動靜,杜麗便警覺地醒了過來。

“對不起,弄醒你了。”王星火輕聲說。

“不要緊,我沒睡着。”

“我昨晚睡得太沉了,讓你辛苦了。”

杜麗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臉微微一紅,說:“星火,你太累了,應該好好睡一覺。”

王星火覺得真難爲杜麗了,昨晚頭暈,不知不覺間就睡沉了。自己睡得好,杜麗就睡不好,他們得有人隨時保持靈敏的警覺。

多年來,他和杜麗之間一直保持着這種默契,不需太多的言語,一顰一笑間,心意相通。跟她在一起時,王星火覺得自己會特別安寧。

“天快亮了,看來風暴已經過去了。”王星火擡頭看了一眼平穩的天花板,雖然內艙裡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他彷彿看到了藍天白雲。這是他們的本事,有時候在極其艱苦的地方,這種想象會帶來愉悅,跟曹操的典故“望梅止渴”一個道理。

“敵人今天肯定會有新動作,又是個漫長的一天啊。”杜麗說。

“他們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郵輪在靠岸前,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套取黑箱的機密,我們一定得更加小心。”

“星火,我現在覺得,你昨晚阻止帶陶淘是對的,誰也不敢保證,敵人不會利用小孩子開展行動。”杜麗說。

王星火點了點頭:“這孩子來歷不明,應該謹慎。智強就這點不好,心太善,又太喜歡孩子了。”

“敵人真是太狡猾了,什麼手段都能使出來。你覺得我們樓下的竊聽者是屬於哪一方呢?”

“幽靈會,只有他們有這樣的條件。加利殺了那個竊聽者,桑托斯必然懷疑到我們頭上,他會派人監控我們。杜麗,我們現在是在虎穴魔窟裡,大大小小的神仙妖怪,都會陸陸續續從黑暗裡冒出來的。”

“你真的相信那個美國人加利?”杜麗問。

王星火說:“抗戰時,不是提出來一個十八字方針嗎?‘發展進步勢力、爭取中間勢力、孤立頑固勢力’,這個加利不是進步勢力,也不像是敵對勢力,他屬於中間勢力。他雖心狠手辣,但只想着尋仇,對我們構不成威脅。此人活像一隻到處亂鑽的地鼠,身手不錯,行動靈活,如果能爲我所用,會有很大的便利。”

“但願如此。”杜麗嘆了一口氣。

“你們,你們別抓我……”葉芊突然說話了,嚇了王星火和杜麗一跳,卻發現她只是在說夢話,不禁相視莞爾。

1965年8月6日

4時59分南中國海

南中國海的天總是亮得那麼早,五點不到,東方的海平線上已經抹上了一縷紅霞。經過一夜驚魂,早起在甲板上散步的人們驚異地發現,大海真是個反覆無常的傢伙,此刻的海面出奇的平靜。雖然還看不到那寶石般的蔚藍,但小風吹拂下的青黑色的浪濤,魚鱗似的,一波接一波連向天際,在東方紅光的映射中變幻着絢麗的色彩,彷彿遮着面紗的阿拉伯女郎,更顯溫柔神秘,完全想象不出幾小時前的狂暴。

“克里特皇后號”平穩而自信地駛向北方,一批船員在忙碌地整理昨晚因風暴而損壞的設施,損壞並不嚴重,“克里特皇后號”卓越的抗風浪能力又一次通過了考驗。此刻,不斷有乘客三三兩兩地走上露天甲板,他們或討論着昨晚的風暴,或伸伸腰踢踢腿做運動,以緩解繃了一夜的緊張神經。

葉濤很早就起來了,和李遇白一起繞着遊步舷廊慢跑,這是他多年的習慣,每天小跑一千米,比得上每天吃人蔘。他們跑了一圈,站到船尾的甲板上休息,葉濤用郵輪上的毛巾擦着汗,一副爽快的模樣。

“在這海天之間跑步,真是別有一番興致,就像海鳥自由自在飛翔。”葉濤衝着大海高喊了幾聲,對李遇白說。

“是啊,這裡的空氣多自由,好好享受吧。到了國內,就要注意點形象了。”李遇白呵了一聲。

“怎麼了?國內有什麼講究嗎?”

李遇白笑而不答,弄得葉濤一愣一愣的。

“嗨,這麼巧?你們也在這兒哪!”背後響起嬌嫩的女聲,兩人回頭一看,竟是洋子。

互相問了早,洋子告訴他們,昨晚自己一晚上沒睡好,還跟哥哥因爲葉芊的事吵了一架,心情很不好。

“哦,爲芊芊吵架?爲什麼?”葉濤問。

“哥哥說,人家既然不願意跟你做朋友,爲什麼死賴着,讓人瞧不起。我想,這不是葉小姐的本意吧?於是我們就爭了起來。”洋子一臉委屈地說。

葉濤說:“洋子小姐,我想你哥哥理解錯了,我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洋子一笑:“我覺得你們都是好人,才把你們當成郵輪上結識的新朋友。在枯燥的旅途中,多幾個新朋友就有趣多了。你們說是嗎?”

李遇白看着洋子,她穿着一件素色連衣裙,裙襬在風中飛揚,就像個高中女生,顯得無比青春純潔。心想杜麗也太多疑了,這樣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是特務?如果這樣的女孩子都是,那全船都沒有好人了。

“洋子小姐,你誤會了。芊芊從小太受人照顧,沒見過什麼世面,她表姐是怕她吃虧,所以纔不願生人接近她。”李遇白說。

洋子幽嘆了一聲:“芊芊妹妹也真可憐,那麼大的人了,還被家人像小孩子一樣管着。”

葉濤想辯解,可被李遇白使了一個眼色,就沒把話說下去。

三人聊了一會兒,葉濤和洋子又聊起昨天的刺青話題,葉濤雖學的是經濟,但對人文也頗有研究,兩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話語,越聊越投機。反而李遇白覺得相當無趣,在旁邊東看西看,無所事事,於是找了個時機,說郵輪餐廳開始供應早餐了,不如一起去吃吧。

剛到餐廳不久,杜麗帶着葉芊也來了。她見洋子和葉濤他們坐一起,不禁皺起眉頭,正想拉葉芊另找位置,不想葉芊早就發現了洋子,高興地跑過去,親密地拉着洋子的手連說好巧,坐在她身邊聊七聊八的。杜麗不得已,也只能跟過去。

吃的是自助餐,餐廳的名字卻怪嚇人的,叫“東太平洋海盜”。葉濤解釋說,其實自助餐這種形式本來就源自海盜,狂野的海盜們喜歡把各種美食都堆在桌上,然後拿個盤子各取所需,沒有禮節,沒有拘束,自由自在的,後來才傳到了文明社會,所以這個餐廳以海盜命名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那我們也做一回海盜吧。”洋子樂呵呵地說,拿着刀叉噹噹地敲了幾下,裝作海盜的模樣,逗得大夥兒都樂了。

不過話說回來,在南中國海海域,當時確實有幾股海盜勢力橫行海上,經常劫掠來往商船和客輪。經過這片海域時,船員們自然是提心吊膽,草木皆兵,這是保安隊長桑托斯的職責,如果遇到海盜襲擊,他得負責郵輪的自衛,用船上有限的武器趕跑他們。

“洋子,你做不了海盜的,但會被海盜抓去做壓寨夫人。”李遇白打趣說。

杜麗見李遇白碰到漂亮女人,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總免不了油嘴滑舌,不由有點兒厭惡。

正想時,忽聽到背後有人喊:“遇白!”衆人擡頭一看,是個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梳着一頭油發,快步走了過來,杜麗本能地把葉芊遮擋在身後。

“哎呀,遇白,真是你啊!我們老同學有那麼多年沒見了,想不到在這裡見面。”油發男子熱情地要與李遇白擁抱,卻被李遇白一把推開了。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李遇白生氣地說。

“你姓李名遇白,我認錯別人,也不會認錯你啊!我是王飛洪啊,你國中同學!你是回臺北吧?我剛好也回去,真巧了!”王飛洪蹦出一連串話,幾乎沒給李遇白說話的機會。

“你胡說什麼?”李遇白怒道,知道不對勁,但面對這個牛皮糖似的二流子,在大庭廣衆之下,又不好打,真是百口莫辯。

鬧出了動靜,餐廳裡的人都朝這邊看來。杜麗見狀站起來正色說:“這位先生,我們確實不認識你,請你不要無理取鬧。”

“這位是你的老婆嗎?好啊,遇白,到臺北後你得請我喝幾杯,討了這麼漂亮英氣的一個老婆藏着,同學們都以爲你還是打光棍呢。”那人反把話頭扯到了杜麗身上。

“無恥!”杜麗真想甩他一巴掌,但她忍住了,知道這是敵人的陰謀,拉起葉芊就往外走,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擺脫此人的糾纏。

李遇白往那人胸口一推,說:“你要是再敢胡說,看我怎麼收拾你。”又狠狠盯了那人一下,叫上葉濤出了餐廳。

“喂!李遇白,你太不給臉了!進了軍情局又怎麼樣?了不起嗎?竟然連老同學都不認了!去!”王飛洪在他們背後罵罵咧咧,引起了周圍食客的輕聲議論。

只留下洋子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彷彿一隻受驚的小鳥。

1965年8月6日

5時47分南中國海

說者有心,聽者明意。

李遇白和杜麗當然知道這是敵人的詭計,但並不清楚他們的確切用意,他們的用意其實在葉芊身上。王飛洪的話就像一塊大石頭,在葉芊的心湖裡“撲通”一聲砸得水花四濺,久久不能平靜。

葉芊心裡七上八下的,腦子裡總想着:凱瑟琳的話可能是真的,我們上了當,這夥人真的是臺灣特務,要把我們一家人劫持到臺灣去的。他們萬萬沒想到,在船上會遇上熟人,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現在物證、人證都齊了,她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原先她還是在天平的中間線搖擺,現在就像在另一邊放上了重重的砝碼,一下子傾斜過去了。

“芊芊,這是敵人的陰謀,你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杜麗發覺葉芊的情緒不對,便告誡她。

葉芊唯唯諾諾地答應了,卻想:這恐怕不是敵人的陰謀,而是你們的陰謀吧。但自己現在還得裝下去,才能暫時自保。要不然,萬一被這些臺灣特務識破,他們也許會惱羞成怒,在騙取了黑箱後,把她和她的家人都殺掉,然後扔進海里,神不知鬼不覺的,連屍體都找不到。

葉芊越想越怕,像被人澆了一身冰水,從頭寒到腳。

杜麗回到房間,立即向王星火報告了此事。王星火分析,這肯定是敵人的離間之計,讓葉家對他們心生疑慮,從而尋找機會下手,又覺得僅憑一個陌生人的胡言亂語,還不足以影響葉家人的信任度。但不管怎麼樣,敵人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不會空穴來風,演這出鬧劇的。103並不知道,葉芊已經悄悄被中情局灌了迷湯了,這一步只是鞏固戰績而已。

爲了避免葉家人猜忌,王星火特別鄭重地把葉恆艮、葉家兄妹和張家浩召集在一起,向他們說明了餐廳裡發生的事,點明這是敵人制造的詭計,當事人李遇白也進行了澄清。葉恆艮立刻表態,大罵敵人的伎倆太卑鄙陰險,他們是不會上當的,葉濤跟着說了自己支持父親的看法。張家浩笑着說,這種方法太小兒科了,撿他們在抗戰時用剩的殘渣而已。葉恆艮問到葉芊的想法時,葉芊當着衆人的面,也承諾自己不會相信壞人的話。

“星火老弟,你完全可以放心,孰是孰非,我們還是分得清楚的。”葉恆艮安慰道。

“葉老,我當然相信你們。只是敵人太狡猾,我們不能不提高警惕。”王星火說。

“奶奶的,不如明刀明槍出來幹一仗!”袁智強憤怒地說,“在背後搞什麼陰謀詭計?”

“智強,我們面對的不是猛虎,也不是餓狼,而是毒蛇,是狐狸,如果他們明刀明槍地來,倒成了稀奇的事。你來這條戰線也有幾年了,還不習慣嗎?”王星火說。

1965年8月6日

6時01分南中國海

“零”揹着手,站在海景陽臺上,眺望着東方的海平面。一輪紅日正從暴雨過後殘留的積雲間噴薄而出,在紅日衝出積雲的剎那,幽暗的海面上頓時金光萬丈,有如火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在這一片金光之中,本來青黑色的海和天像被沖洗過了,神奇地幻現出清爽沁人的寶藍色。

“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歷天又入海。大自然真是奇妙啊!變化多端,神鬼莫測。”“零”讚歎道。

在他的背後,伯恩踱了過來,說:“郭先生,想不到你還是一個詩人。”

郭耀宗轉過頭,哈哈一笑:“這是唐人李白的詩句,我哪有這樣的才氣?”

“郭先生是個中國通,怪不得對黑箱如此迷戀。”伯恩說。

郭耀宗說:“我只喜歡中國古代的東西,那可都是全人類的瑰寶吶,但中國人不懂得珍惜它們,所以他們不配再擁有,只好由我們代爲保管了。”

伯恩點頭說:“有道理,能者爲之,天經地義。不過,黑箱不一般,它是屬於整個世界的,光由你們保管,恐怕擔子太重了。”

郭耀宗明白伯恩的言下之意,不由嘿嘿一笑。他之所以同意與美國人合作,除了幽靈會實在讓他沒有把握,中國那幾個保鏢也是難纏的主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因爲中情局已經發現了他們。

日本到底還在美國的控制下,金百合計劃的很多寶藏,近年都是由日美合作秘密發掘的,如果美國人知道日本人想獨吞這筆財富的話,面子上過不去,鬧出意見來,日本吃不了兜着走,誰輕誰重,郭耀宗心裡清楚得很。當然,他也不能讓美國人太佔便宜,畢竟是美國人先來找他合作的,昨晚的下馬威還是有點兒作用的,所以,經過討價還價,說好了四六分成,我六你四,誰也不準耍賴。

“零”心裡盤算,如果真能保證六,那日本也是勝算了。如果美國人反悔,他也有其他的辦法,人不能太相信別人。

半小時前,他們剛剛完成了第一次合作,合作非常滿意,搞得中國保鏢措手不及,狼狽而逃。當然,最重要的是達到了預定的目的,讓葉芊這條小魚兒再把鉤吞了一點兒進去,現在就等着提線釣魚了。

凱瑟琳就是負責提線的漁翁,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把葉芊帶過來,當然,還有令人激動的黑箱地圖。

“爲我們的合作乾杯!”伯恩倒上一小杯紅酒,遞給郭耀宗。

“我們的人都不能白死。”“零”的嘴角浮着狡黠的笑影,接過伯恩的酒,與他輕輕碰了碰,一飲而盡。

1965年8月6日

6時33分南中國海

王星火一出客房,就發現自己被人盯上了,盯他的人是船上的保安隊員,穿着便衣,裝成乘客的樣子。他理解他們這麼做,畢竟樓下死的人和他們有關,雖然沒有直接證據,郵輪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但脫不了嫌疑。

他陪葉恆艮去吃早餐,張家浩因爲拉了肚子,就在房間裡休息,說是水土不服。葉恆艮笑他,說是在西方待久了,回到了東方,反而水土不服了。

他們去的是另外一個餐廳,位於郵輪的上層,靠近船橋區,從明亮的玻璃窗看出去,海天一色,美不勝收。

那兩個便衣保安隊員也跟進來了,坐在離他們五六米遠的餐桌上,時不時朝他們斜覷,但畢竟不是專業的特情人員,舉手投足間破綻百出,王星火不禁搖頭苦笑。

葉恆艮跟他在一起時,就不斷地問一些國內的事情,大大小小,雜七雜八的一大堆,彷彿國內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很多問題連王星火也回答不上來。但王星火很感動,因爲他從葉恆艮的言談中,能夠感受到一個海外老人對故土的深深眷戀和濃烈的愛國之心。

不管是出於國家任務,還是個人對葉老的尊重,他們103也要把葉恆艮一家人平平安安帶回中國,實現老人的夙願。王星火心想。

“星火,你說,昨晚那個在樓下偷聽我們的人是誰?”葉恆艮低聲問他。

王星火回想起昨晚桑托斯帶他去認屍體的情景。那人的脖子是從背後被加利擰斷的,估計當時正在聚精會神竊聽他們的談話,被加利偷偷開門進來殺死。這個加利的殺人手法如此狠毒老練,如果是敵人,倒也不能掉以輕心。

當王星火看到屍體的臉時,藏在心底的謎就解開了——他認得這張臉,右嘴角一道小傷疤,正是神秘失蹤的黃天成,那個送水果的服務生。原來他是奧斯丁的手下,一切都順理成章了。黃天成不過是幽靈會的一個小嘍囉,送水果有三個目的,一是確認房間裡的乘客身份,二是踩踩點,三是執行幽靈會的慣例——送挑戰書信。現在看來,不光是他們,美國人和日本人也肯定收到了“水果”,而奧斯丁早就料到,他們接到書信肯定都會從這個服務生入手追查,於是編了一套鬼謊言來擾亂他們的思路,順便看看各方面的反應和能力,以便幽靈會制定下一步的計劃。

可是他們沒想到,加利會成爲一個大麻煩,他非但逃脫了他們的控制,還追查到了一部分真相,並且殺死了奧斯丁和黃天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幽靈會的“鬼算”也有失算的時候。

不管是奧斯丁還是黃天成,對幽靈會來說都算不上什麼損失,真正的“大鬼”是誰呢?他們能夠控制整艘郵輪,連船長都毫無辦法,肯定沒那麼簡單,這郵輪上到底還隱藏着什麼秘密?

王星火對桑托斯說,此人曾經假扮成服務員探過他們,但只見過一面,不知道是什麼人,估計是有人想圖財害命。半真半假,桑托斯也半信半疑。但這些王星火併沒有跟葉恆艮說,生怕老先生驚懼。

“葉老,這人已經死了,想必那些圖謀不軌的人也會有所收斂,你不需擔心。”王星火安慰他。

“我知道,真讓你們受苦了。”葉恆艮感嘆道。

“敵人還會耍一些詭計,如果您有什麼發現,請及時告訴我。”王星火說。

葉恆艮好像想起什麼,但欲言又止。

“葉老有什麼問題嗎?”王星火敏銳地捕捉到了葉恆艮表情上的細小變化。

“芊芊……芊芊昨晚突然問起我……關於黑箱的事……”葉恆艮猶豫地說。

王星火點點頭,他明白葉恆艮的擔憂。相對於葉濤來說,心地單純,又有點兒叛逆的葉芊確實讓人不放心,她根本不明白敵我戰爭的複雜性和殘酷性,很容易上敵人的圈套,但他相信杜麗能保護好她。

“請問你是王星火先生嗎?”餐廳的女服務員走過來問。

“是的,請問有什麼事?”王星火答。

女服務員取出一張便箋,說:“有一位小姐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王星火接過便箋,展開一看,竟是吳美蝶寫來的。

“星火,有要事相商,請於七時四十分在四層郵輪商店內見面。吳美蝶。”

1965年8月6日

7時02分南中國海

杜麗坐在房間裡的寫字檯前,閱讀剛剛送過來的《克里特皇后報》,報上登載了今天郵輪安排的一些節目,除了各功能區照常開放,以及一些小活動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晚上的假面舞會了,地點設在露天甲板。

每天的報紙上都有一則簡短的船長致詞,這是《克里特皇后報》的傳統,大衛船長會向乘客送上一些祝福和小叮嚀,讓人倍感親切。針對“克里特皇后號”的乘客組成,小報分爲英、中、日三種語言,送到杜麗這裡的自然是中文版。

“親愛的乘客,我代表郵輪,爲昨晚的大風暴給大家造成虛驚和困擾表示歉意,如果有人受傷,請與醫務室聯繫,所有的醫療都是免費的。炸雷滾滾,風浪滔滔,在這場抗爭中,我們經歷了共同的考驗,一起戰勝了風暴的肆虐,你們都是大海的勇士。如果此刻有一把吉他在身邊,我一定會爲你們彈奏起郵輪的船歌《神奇美麗的克里特皇后》。我保證,我們趕跑了風暴,它再也不敢回來了,借用日本和歌《醜之雲伯》中的一句,‘須臾潮水歇,揚帆赴征程’,祝大家度過愉快的新一天。

愛着你們的

大衛?李斯特”

杜麗讀着這段話,職業嗅覺讓她感到大衛船長的致詞有點兒名堂,就把報紙攤在桌子上,好好研究起這段話。杜麗並不懂日本和歌,但她注意到,諜報密碼常常喜歡用某個文人作品作爲明匙,特別是一些公開形式的情報傳遞,難道大衛的目的也是如此?

她琢磨了一會兒,慢慢有了思路。她把《醜之雲伯》這四字轉化成一串電報碼,算出一組數字:0010003700610130,然後按字的順序查找,竟得到了驚心動魄的五個字:郵輪有炸彈。

這非同小可!杜麗的心不由一跳。事關重大,必須馬上報告王星火。她一回頭,正好看到葉芊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去。

“芊芊,你去哪兒?”杜麗問。

“我,我去陪我乾爹,他不是肚子不舒服嗎?”葉芊說。

“我陪你去。”杜麗站了起來。

“不必了,我再也不上你們當了!”葉芊突然從身後取出一支口紅似的小罐子,朝杜麗的臉上噴來。

杜麗沒料到葉芊會向她突然襲擊,連忙掩住口鼻,可是慢了半拍,有部分液體噴到了她的臉上。

“你……”杜麗又氣又急,可是,眼前一陣暈眩,手腳發軟,竟站立不住,癱倒在地上。

“再見了,你這討厭的女特務!”葉芊對藥水的可怕功效震驚不已,見杜麗昏迷後,慌張地關上門,又慌張地走到對面6103,取出昨晚從父親葉恆艮兜裡偷來的房間鑰匙開門。

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偷偷取走黑箱地圖,她相信只要地圖在她身上,不管中情局還是臺灣特務,都得乖乖聽她的話。

聰明的她已經猜準了“地圖跟媽媽在一起”的意思,所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從葉恆艮行李箱的底部找到了母親李萍的骨灰盒。

“媽媽,對不起了。”葉芊跪在骨灰盒前拜了兩拜,就拉開栓子,開了盒。但哪裡有地圖,只是一盒子細碎的灰白骨灰。

怎麼回事?是爸爸騙了自己?還是自己理解錯了?葉芊的心咯噔一聲沉了下去。

但她並不死心,壯起膽子,閉上眼睛,伸出手指往骨灰裡掏,東摸西摸,果然觸到了一個小布袋。葉芊的心狂跳起來,幾乎是顫抖着把布袋扯了出來。

是地圖!爸爸竟然真的把地圖藏在了媽媽的骨灰裡,一般人很少想到骨灰盒,就算打開了骨灰盒,也不會去摸令人噁心的骨灰。

葉芊匆匆把布袋收到手提皮包內,把骨灰盒放回原位,從6103出來,去敲張家浩的門。

張家浩開了門,見葉芊一副驚慌模樣,不禁吃了一驚。

“芊芊,怎麼了?”張家浩問。

葉芊朝裡面瞧了瞧,小聲問:“那個袁智強在不在?”

張家浩搖了搖頭:“他帶着陶淘去吃飯了。”

葉芊一聽,再也忍不住,哇得一聲就趴在張家浩的肩頭哭了起來,張家浩只有不斷安慰她。葉芊便把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遍,張家浩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芊芊,你闖禍了!怎麼不早跟我說?”張家浩說。

葉芊說:“杜麗跟得我那麼緊,我哪有機會跟你說話啊。”

“如果這些人真是臺灣特務,你們的處境就危險了。現在杜麗已經被你弄暈了,王星火回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乾爹,那我該怎麼辦?你一定要救救芊芊啊。”葉芊顫抖着問。

“‘克里特皇后號’也就這麼點兒大,你能躲到哪兒去?”

“乾爹,我知道你也不想去大陸的,你想想辦法,我們能不能跟中情局做筆交易?”葉芊急說。

張家浩思忖了一下,說:“這種外噴麻醉藥的效力雖然強,但肯定不持久。杜麗很快就會甦醒過來,她知道是你下的手,所以你不能再跟着我們了。芊芊,此地不可久留,他們馬上就會回來的。地圖就由我暫時保管,他們以爲地圖在你身上,不會懷疑到我。你立即去找中情局的人,跟他們談妥條件,只要他們沒拿到地圖,談判的籌碼就在你這邊,達成後,你再叫他們聯繫我。”

“乾爹,你不陪我去嗎?”葉芊哭道。

張家浩搖了搖頭,說:“不行,我必須留在這裡。一來可以作爲內應瞭解他們的動向,二來,萬一他們對你爸爸和哥哥動手,我可以有個照應……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傷害的。中情局既然派人主動聯絡你,就不會對你怎麼樣,你可以尋求他們的保護。”

葉芊六神無主,對張家浩言聽計從,點頭說:“我聽乾爹的。”把小布袋交給了張家浩。

張家浩收了布袋,見左右安全,就把葉芊送到很少有人上下的步行樓梯口,又秘密叮囑了幾句,匆匆回房,關上了門。

1965年8月6日

7時36分南中國海

快到吳美蝶約定的時間了,去,還是不去?

綜合了各方面的因素,王星火決定不去。如果吳美蝶真有急事,她自己會來找他的,犯不着爲這個女人牽着鼻子走。

那兩個保安雖然沒什麼危險,但總像蒼蠅似的跟着,也頗爲討厭。王星火便和葉恆艮做了幾個假動作,在船廊上繞了繞,輕鬆地擺脫了他們。

當王星火和葉恆艮回到六層客房時,就更去不成了,因爲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大事。

三分鐘前,從昏迷中醒來的杜麗強撐起身子開了門,她想去敲袁智強的房門,可是剛剛走了一步,腿就像灌了鉛似的,一下子跪了下去,她只有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艱難地前行,終於按響了門鈴,出來開門的卻是張家浩。

“你怎麼了?杜麗。”張家浩扶住了她。

就在這個時候,王星火和葉恆艮也回來了,見狀連忙扶着杜麗坐在沙發上。

“葉芊……突然襲擊了我,現在……不知跑……哪裡去了!”杜麗喘着氣說。

葉恆艮一聽,氣得全身發抖,又想起什麼,連忙回房翻出行李箱內的妻子骨灰盒,果然發現被人動過了,裡面的布袋子也不翼而飛。

他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罵葉芊這個不孝之女,張家浩連忙過去安慰老友。

“葉芊和我們可能都上當了。”王星火聽完杜麗的敘述,自我檢討,“是我們失職,沒有及時發現敵人在葉芊身上做的手腳。”

袁智強帶着陶淘也回來了,他想不到自己剛剛離去十幾分鍾,就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不禁懊惱不已。

“遇白呢?”王星火問。

“他和葉濤去露天甲板了。”袁智強答。

“趕快把他們叫回來!”王星火命令。

袁智強要陶淘待在房間裡,領命而去。

“星火,我還有一件要事。”杜麗拉住王星火,讓他靠近說話。

聽了杜麗的話,王星火臉上微微變色。“郵輪有炸彈”,短短五個字,真的像一顆炸彈似的,重重落在王星火的心頭。

豪華郵輪雖然堅固龐大,就像海上的堡壘,連風暴也拿它沒辦法,但實際上相當脆弱,精通船舶構造的人,只需用幾枚小型炸彈安裝在關鍵部位,就足以讓這個龐然大物沉入海底。“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任何看似強大的東西,一旦被人捏住了要害,都是紙老虎,只能乖乖就範。

王星火知道,隨着在馬尼拉靠岸時間的臨近,敵人爲了達到目的,開始不擇手段,瘋狂行動了。不過,敵人現在還不可能引爆炸彈,當務之急是要救回葉芊,拿回地圖。

葉芊是受了誰的蠱惑呢?是幽靈會?還是中情局,或是日本人?她會去哪兒?既然特務給了她麻醉藥,那說明他們早有預謀,而事情最有可能就出在賭場裡葉芊失蹤的那一小段時間,因爲只有在這段時間裡,葉芊離開過他們的視線。

敵人真是無孔不入啊。王星火覺得自己低估了對手,他進入103以來,還沒有過同時對付三股以上特務組織的經驗,而且還是深入陌生的虎穴,沒有任何可以調用的國家資源,這太錯綜複雜了,讓他有點兒捉襟見肘,生怕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不料屋漏又逢連夜雨,袁智強回來報告說,找不到李遇白和葉濤,兩人不知上哪去了。

1965年8月6日

7時45分南中國海

昨天在賭場的外面,凱瑟琳曾經教給葉芊一種聯絡的暗號,讓她在需要的時候,在賭場船廊那棵棕櫚樹上系一條小紅繩,他們會有人定時查看聯絡。此時的葉芊像只剛剛逃脫了虎口的羔羊,膽戰心驚地摸到樹邊,取出凱瑟琳交給她的小紅繩如法炮製,心裡祈禱着凱瑟琳快些來。

凱瑟琳果然沒說謊,不一會兒,就有人走過來了,是個身材異常高大的黑人,像堵鐵塔似的。

“你是葉芊小姐嗎?”黑人問。

“是的。你是凱瑟琳派來接我的嗎?”葉芊迫不及待地問。

黑人點了點頭,說:“請跟我來。”

葉芊就跟他去了,她跟着他穿過船廊,走入一扇小門,又繞過一道又一道的迴廊,最後,進入了幽暗的機房。這個地方到處都是管道,不時發出奇怪的咕嚕聲。葉芊越走越害怕,她不斷地問那個黑人,凱瑟琳在哪兒。黑人總是回答說,就在裡面,不遠了。

“我還是不找她了。”葉芊停住了腳步。

黑人回頭嘿嘿一笑,指着前面一扇封閉的鐵門說:“凱瑟琳就在這扇門後等你呢。”說着,旋開了鐵門的氣閥,拉了開來,裡面透出昏黃的燈光。

葉芊看了看他,黑人的目光帶着不可拒絕的威脅力,兇狠得讓她害怕,只有戰戰兢兢走了進去。

她果然見到了凱瑟琳,但並不是自由的凱瑟琳,這個美國女人被大字形綁在幾根管道上,正在扭動掙扎着,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越顯扭曲恐怖。

葉芊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回身就想奪門而逃,卻被黑人緊緊抓住了手腕,像只小雞似的撲騰。

“我沒有騙你吧,凱瑟琳確實在這裡。”那黑人陰笑着說,露出滿口白牙。

凱瑟琳看到了葉芊,喊道:“你們放開她!”

“你現在自身難保,還爲別人求情,這可不是合格特工的作風。”在她旁邊的一個男子嘲笑說。

葉芊認得這個男子,竟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錢江。她懵了,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彷彿突然之間墜入了一個噩夢。

“你,你怎麼……在這兒?”葉芊語無倫次。

錢江向葉芊走來,說:“我說過,我是魔術師嘛,這出大變活人,不知道葉小姐喜不喜歡?”

“你……你想幹什麼?”葉芊恐懼地說。

錢江伸出手,曖昧地勾起葉芊的下巴,欣賞着她的臉,嘆息說:“好一張美麗的臉,可惜就是沒頭腦。”

葉芊不禁打了個寒戰。

“只要你跟我們好好合作,我們不會對你幹什麼。”錢江放下了手,說:“我知道,地圖在你身上,你乖乖把它交給我,我就放你回去。”

“地圖沒在我身上。”葉芊說。

“可是根據我的情報,地圖確實在你身上。”錢江呵呵地說,“如果你不合作,我只好叫豹頭搜你的身了。”

葉芊一聽,嚇得花容失色,本能地用手護住自己的身體。

“你們這羣畜生!”凱瑟琳見黑人豹頭要動葉芊,憤怒地罵道。

錢江哼了一聲:“我們是畜生,難道你們不是嗎?堂堂一箇中情局,耍那樣卑鄙的手段,騙一個小姑娘爲你們服務,就不臉紅嗎?”

葉芊聽了這話,似乎明白了什麼,看向凱瑟琳,問:“凱瑟琳,你是騙我的嗎?星火大哥他們不是臺灣特務,他們真的是來接我們回國的?”

凱瑟琳無言以對。

錢江哈哈一笑,說:“我替她回答吧,王星火確實是的人,還有李遇白、杜麗、袁智強,沒一個是臺灣特務,小姑娘,中情局演了一出精彩的戲給你看呢。”

“你這個騙子!”葉芊又悔又急,怒罵凱瑟琳。

錢江接着說:“不過,不管是中國人、美國人,還是日本人,他們的能耐就算比得上孫猴子,又怎麼能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呢?小姑娘,我們既然能輕鬆抓了凱瑟琳,自然也能夠輕鬆捉住王星火、杜麗他們。我們會一個個除掉他們,最後,你們一家人就會在這裡團聚。所以,我勸你還是好好聽我們的話,把地圖交給我,這纔是明智的選擇。只要我們拿到了地圖,就不會爲難你們葉家。”

葉芊的眼淚啪嗒啪嗒大顆往下掉,她罵自己真蠢,竟然親手把自己送進了狼口。

“葉芊,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幽靈會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們不會……”凱瑟琳說,話沒說完,就被錢江抽了一耳光。

“等會兒,你就要哭着求惡魔跟你合作了。”錢江摸着凱瑟琳被抽紅的臉,陰險地說,凱瑟琳啐了他一口血水,幸虧他反應快,躲開了。

見葉芊還在猶豫,錢江惱羞成怒,命令豹頭,剝光葉芊的衣服,搜出地圖。

對於豹頭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一下子把女孩拉了過去,摟在懷裡,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裙。

葉芊驚懼地大叫起來:“我說實話,我說實話,地圖真的不在我身上,我把它交給了我乾爹張家浩!”

錢江示意豹頭放下她,葉芊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錢江蹲下去盯着她說:“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如果你說謊了,將會生不如死。”

他命令豹頭把葉芊關進另一間封閉的小艙房內,然後踱到凱瑟琳的面前,說:“現在輪到你了!”

凱瑟琳儘管受過艱苦的特工訓練,也曾在實戰中出生入死,但錢江這種看似溫和實則陰狠的語氣仍讓她不寒而慄。

“你想怎麼樣?”

錢江朝豹頭勾了勾手指,豹頭端起一個蓋着白布的盤子走了過來。錢江像變魔術似的,優雅地掀起白布。凱瑟琳看見盤子裡有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藍色藥水。她馬上明白錢江要做什麼,驚恐地奮力掙扎起來。

“你們有藥,我們也有藥。不過我們的藥要厲害得多,注射了這種藥,四小時後周身將奇癢無比,必須回到我們這裡再注射一次,要不,一小時內,全身皮膚就開始潰爛,無藥可救,不爛死你,也癢死你。”錢江一邊用注射器抽取藥液,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凱瑟琳臉上變色,罵道:“你們這幫變態!”

“你只要爲我們工作,下了船就給你注射解藥。”錢江好像沒聽到她的罵聲,用手指在注射器上彈了彈,推掉點針筒內的空氣,找準凱瑟琳臂彎間的靜脈,“卟”的一記微聲,閃着寒光的針頭刺破了皮膚,藍色液體順着靜脈,像冰冷的毒蛇似的鑽入了凱瑟琳的體內。

“我們會爲你保密的,完事後,你還做你的中情局特派員,沒有任何影響。”注射完畢,錢江拔出針頭,用拇指在凱瑟琳臂彎的針眼上揉壓了一會兒,直到不再流血。

凱瑟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