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從黑夜中擦過,一個揹着單肩包人影出現在地平線與黑夜的交界處,向城市中唯一的喧囂處——一個小型的廣場——走來。他左胸口的一張名牌在黑夜中閃閃發亮,上面寫着他的身份——“顧離-二十歲-酒吧歌手”。
顧離走到那聚集了很多青年的廣場,坐在一張板凳上,在人們的歡歌笑語中開始彈奏尤克里裡,他竭力想要讓這裡永遠流淌着熱鬧的氣息,因爲他害怕這僅有的喧囂也會被寂靜吞噬。
這種可怕的寂靜來源於十八年前,人類與眷顧者的最後一場戰爭結束的那一年。
顧離說不清楚什麼時候人類打開了通往七櫆世界的大門,他只明白,人類和七櫆爆發過很多次戰爭。
七櫆是十幾年前通過蟲洞發現的新世界。這個世界裡也有生命,也有鮮活的文明。七櫆中也有類似人類的生物,分爲幾個相貌各異的種族。他們和人類一樣,有五官、手腳、臟器,但在身材、皮膚、四肢和思想方面與人類有些出入。這些生活在七櫆中的似人非人的生命被叫作“眷顧者”。
人類與七櫆的關係起初很好,但後來因爲某種糾紛,導致七櫆和人類變成了一對冤家,爆發了數場戰爭。戰亂帶給人們的是流亡和悲傷,許多平民無端受到牽連——不論是眷顧者還是人類,並且使他們越來越懼怕戰爭。
平民對戰爭的懼怕,使他們漸漸杞人憂天,擔心着戰爭隨時會打響——儘管**多次聲稱雙方保持友好關係,但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人把自己隱藏在自認爲安全的居所裡,幾乎不再出門。許多娛樂場所、大型商場以及夜市等平日裡熱鬧非凡的地點漸漸消失,所有的城市不再有繁華熱鬧的景象,它們無一例外地沉默了。
尤克里裡仍然傾瀉着優美的旋律,顧離看着四周的年輕人們歡樂地飲酒說笑,自己也莫名地受到感染,彈出的曲子似乎也歡快了一些。
突然一個酒瓶從他眼前飛過,徑直砸到地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去看那個酒瓶,接着他們看見一個穿着連帽衫的男青年從人羣后飛出,像是被什麼東西撞飛了,摔倒在啤酒瓶旁邊。
“老兄沒事吧?”另一個青年急忙去扶,倒在地上的帽衫男卻不肯起來,只是指了指那個青年的身後。
青年疑慮地回過頭,看見一個長得像羚羊一樣的生物站在聚集在一起的人羣后面,奶茶色的皮毛在月光下閃爍着光澤。“羚羊”嘶叫了一聲,發出“嗚嗚”的聲音,向人們走來。
人羣驚恐地散開,只留下仍在彈奏尤克里裡的顧離。
說實話,顧離看到酒瓶擦過眼前之後就沒再理會,只是閉着眼彈奏自己的曲子。
彈奏的時候他能聽到,在音樂聲中,有什麼東西摔倒在地上——似乎是一個人——然後有一個人跑去問話,接着是人羣的腳步聲,密密麻麻,響聲很大,逐漸遠去。
他以爲只是一個人摔倒了,別人去給他買藥而已。當他從彈奏中回過神,看見一頭羚羊站在自己面前時,猛地抄起尤克里裡,撒腿就跑。
羚羊緊追不捨。
那是一頭毛色呈奶茶色的“羚羊”,它的尾巴很長,四肢上有白色的螺旋狀花紋,脖子是頭長的兩倍。它的頭長得和羚羊很相似,無非只是多了一個長在兩角中間的犄角罷了。
可是,這怪物爲什麼要追我?顧離一邊跑一邊想,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頂了自己的背一下。
接着他就摔倒在地,臉貼着地面,不甘心地自言自語:這怪物還會踢人?
顧離翻了個身,看見那怪物正向他搖着腦袋,接着把頭低了低,同時後退了幾步,露出光滑油亮的大角,正對着顧離。
看着那對角,顧離莫名地有些害怕。他急忙翻身躍起,把路邊的一塊比較大的石子踢向怪物,然後轉身狂奔。這次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定要跑得很快,讓那怪物看不到自己,就安全了。
但他忽略了自己的單肩包是個負擔,並且顯然低估了怪物的速度,或者說與怪物身軀一般無二的羚羊的速度。
顧離能感覺到風擦過自己的臉龐,也能清楚地聽到身後緊密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他有些緊張,覺得在這場速度的較量上,他是不可能贏這頭怪物的。
他猛地轉身,把單肩包往怪物的臉上一甩————要知道這個包和裡面的物品加起來有5斤,威力應該很大————然後狠狠地踩了怪物一腳。
既然跑不過你,就正面較量吧。
但他再次低估了怪物的能力。怪物昂了昂頭,接着後退,長鞭似的尾巴直豎起來,然後低頭,向顧離猛衝。
那對角紮在人身上可不是鬧着玩的,少說也可以把腸子戳出來。
顧離來不及思考便把腰向後彎,角從他的身前擦過,在他的臉的正上方停留了幾秒,遲遲沒有縮回去。顧離看怪物似乎沒了動靜,便伸腿踢了怪物一腳。怪物的角從他的眼前移開了,也許怪物被踢倒了?
只是這一腳讓他失去平衡,也倒了下來。
四足動物倒地的時候很難站起來吧?那麼現在就是逃跑的好時機。顧離剛倒在地上便爬了起來——儘管他已經很疲憊——然後喘着粗氣跑開。他其實已經沒有了力氣,但一想到怪物會危及到他的性命,心中便多出了一份求生的希望。
顧離踉踉蹌蹌地跑着,每每邁出一步,身體便向前傾一點,使人擔憂着他邁出下一步時便會倒地。之前跑了很久了,現在雙腿灌了鉛般地沉。他不得不放慢腳步,喘着氣轉身看身後。
怪物一瘸一拐地走來,步伐已不似之前那般矯健——剛纔它倒在地上,想必腿腳也受傷了吧——但還是向顧離衝過來。
它衝刺到半路,前蹄一歪,又倒了下去,發出“呦呦”的哀嚎。
顧離本想殺死它,看到怪物現在這副可憐的樣子又於心不忍。他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徑自走開。
他沒有趁怪物之危置它於死地,已是最大的恩惠。
突然怪物翻身跳起,發出沉重的嗚咽聲,然後慢慢走來。顧離心中一驚,這怪物的腳不是受傷了嗎?莫非是裝的?
他在怪物逼近的幾秒內一邊後退一邊嘗試着用一種合理的說法解釋這一切————怪物裝出一副可憐樣企圖吸引他過來,以便殺死他,但自己沒有理會怪物的可憐,它便惱羞成怒,決心不用計謀直接滅口。
這麼想着,他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怪物怎麼這麼狡猾——雖然這只是他幻想的罷了,但那種不會言語的生物,本就靠人類擅自給它們冠以“笨重”、“狡猾”、“美麗”等標籤,自己的本質卻只能被很少人看見。
突然背後傳來響聲——“咚!”
顧離感到自己的背被狠狠撞擊,扭頭一看————這裡怎麼有堵牆?他緊張得冷汗直冒,不停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出路之後,絕望地閉上了雙眼,輕輕皺了皺眉。
怪物在顧離身前兩米處站定,用前蹄刨着地,然後猛衝過來。
顧離可以感受到怪物的雙角帶動着一股氣流直逼他的身軀,他不由得心想——
這回真的要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