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是我沒治好
次日清晨。
高源現在基本都住在診所，主要是他們復村太遠了，他不可能晚上回去，早上再回來，那樣一晚上就別睡了，就光走路了。
他現在只有在巡診的時候，纔會在家裡住上一晚，然後第二天從村裡出發，繼續巡診別的村子，其他時間都在診所。
一個是方便教導這些霍鄉的衛生員，另外如果晚上遇到急診病人，整個診所也就只有他最擅長急救。
早晨，高源覺得自己已經起很早了，但霍鄉那批衛生員更早，這幫人天不亮就在背書了，非常認真。
他們是帶着鍋子過來的，裡面熬着各種雜糧糊糊，每個人都帶了一罈子鹹菜。每天的飯就是糊糊加鹹菜，來了這麼多天，這些人沒吃過一口乾的，也沒吃過什麼新鮮蔬菜。
有些時候，來求診的病人見他們實在是太慘了，偶爾會拿一點新鮮蔬菜過來。他們也沒有油，只帶了鹽，所以就那麼胡七八糟跟雜糧面一起煮成糊吃了。
住宿條件也很差，就在診所的後面房子，這些人都是打地鋪，二十多個人湊在一起睡，來個大翻身都可能壓到別人。
儘管條件如此艱苦，可這些人學習積極性卻是史無前例的高。
可這一次，高源神色是出奇的凝重。
高源大喊：“再投！”
高源還是不肯放棄了：“再投！”
孩子母親自責極了。
可孩子母親說什麼也不肯配合，待在孩子旁邊，嚇得眼淚直掉，只是不停讓其他人趕緊救她的孩子，不要管她。
孩子舅舅也自責極了，他緊緊攥着拳頭，指甲都嵌進自己的肉裡，他不敢擡頭，一個巴掌一個巴掌打着自己的臉。
孩子父母還有舅舅，三人站在旁邊，慌張到臉色蒼白，不知所措，連話都不敢說。
西瓜是什麼，中醫叫做天然白虎湯，是甘寒之物，是去胃熱的。對這種胃氣剛復的小孩，半個西瓜下去還得了？
高源趕緊再看小孩，腹瀉不停，滑脫不禁，脫下褲子一看，已經脫肛了，從昨天到現在一點東西都吃不下去。大汗心悸，喘息不止，無法行走。
高源無奈地搖搖頭，道：“別瞎說，也別瞎比較。”
急煮急服。
不效。
萬斤糧卻道：“人人心裡都有桿秤，您都治好那麼多危重病人了，肯定比李潤玉強。”
高源不敢怠慢，急以參附龍牡山萸肉投之，固脫回陽救逆。
孩子父親已經嚇得不行了，急急忙忙說：“高大夫，你快給看看，你快給看看啊。”
孩子母親見自己孩子變成這樣，急地直敲自己的頭：“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生病，他們把我背去診所，不敢讓小多出去受風，就讓他一個人先待在家裡。”
衆人一滯，前面已經大劑了，還要翻倍啊？
他們揹着全村的希望而來，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萬斤糧趕緊把碗放下，上前幫忙。
高源也似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他軟軟地坐在地上，背靠在櫃子上。
這話一出，高源便陷入了回憶之色。
高源抓起他的手，卻發現手冰涼的厲害，又摸摸其他手腳，冰冷非常，這已經是四肢厥逆了。再診其脈象，六脈散亂如絲，這情況竟然比最先送過來那次還要嚴重。
“什麼？”高源一滯。
投之不效。
高源忙招呼：“快快快，快把孩子抱進來。”
“高大夫，高源大夫。”門口突然傳來急切的呼聲。
原先求診那麼多次，他都沒有在醫生面前哭泣過。現在以爲是最大的希望，卻迎來了最深的絕望。
孩子母親一臉病容，身上燙的驚人，可她卻絲毫不覺，只是聲音發顫地說：“是……是因爲他吃了西瓜嗎？”
幾人趕緊把孩子抱到診牀上，高源一看，這小孩已經面露死灰之色，喘息不止，幾欲暴脫。
高源趕緊放下碗筷跑出去，萬斤糧端着碗也跟着出去了。
高源沉沉吐出來一口氣，神情盡顯難受和落寞，他對着幾人沉痛地搖了搖頭。
李勝利從後院端來了藥湯，趕緊給小孩緊急服用下去。
孩子父親崩潰了。
“是！”李勝利想都不想，喊了一聲就衝出去了。
高源擡頭詢問這些大人。
高源也只能先行作罷。
孩子母親身子不停發顫，竟打起了擺子。
孩子母親更是一頭暈倒在了地上，趙煥章趕緊把她擡走醫治。
衆人心中一沉，兩劑了，還是沒用。
“我們告訴過他的，跟他說過的，不要吃西瓜，不能吃西瓜。可等我們回來，他卻偷偷摸摸吃了大半個，都怪我，都怪我。”
趙煥章對高源說：“胃氣敗亡了，百藥難施，人有胃氣則活，無胃氣則死，已經沒辦法了。”
三劑。
李勝利又衝去抓藥了。
二劑，急煎急服。
小孩服藥後，依舊泄瀉不止，大汗不停，連四肢厥逆的情況也沒有改善。
高源腦子頓時懵了一下：“不可能啊，怎麼會這樣？他走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嗎？不是已經能跑能跳跟正常人差不多了嗎？”
“怎……怎麼了？”高源一見又是那一家子，他瞬間緊張起來。
孩子父親眼淚不停流下來。
孩子情況直轉而下，已入彌留之境。
高源深吸一口氣，大喊道：“後院快把爐子點着，抓藥救人，快！”
孩子父親見自己孩子都快沒氣了，他急得跳腳：“高大夫，高大夫，高大夫，再開藥，繼續開，再開點藥啊。”
孩子父親和孩子舅舅兩個大男人渾身癱軟，雙目茫然。
一劑下去，大家都緊張地看着。
高源腦袋也是一懵，這孩子並沒有康復，胃氣纔剛剛恢復一些，正是需要好好調理的時候。平時飲食都不能吃涼的，就更別說吃大半個西瓜了。
診所其他大夫也上班了，一見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他們大爲緊張。高源囑咐讓趙煥章給孩子母親看病，她現在情況也很不好。
高源卻道：“危重病人，能治好一個就已經是邀天之大幸了。”
早飯時候，萬斤糧有些八卦地湊過來說：“高大夫，現在好多人都說你比李潤玉還厲害誒，說你是全縣醫術最好的大夫。”
診所裡面的大夫都在看高源，以高源以往的戰績來說，一劑下去，就沒有不起效，而且通常都是一劑藥就已經控制病情了。
趙煥章實在無法診斷。
高源心中一沉，咬了咬牙，說：“藥量翻倍，再投！”
趙煥章一滯。
孩子父親無神地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小多明明已經好了，他都能去上學了，他還要讀書認字當文化人，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啊？爲什麼會這樣？”
萬斤糧看向了高源，說：“那您到現在也沒失手過啊。”
高源倍感欣慰，爲什麼老說赤腳醫生向陽花呢，因爲這真是人民羣衆自己培養出來的，農村養得起，人民靠得住的醫生。
這家人頓時跟天塌了一般，三個大人竟無法站立。
趙煥章診斷了一下，對着高源搖了搖頭。
這三個人已經慌的不行了。
命在頃刻！
診所裡面這些大夫看的難受極了。
高源看着瀕臨崩潰的一家人，又見不停抽打自己耳光的孩子舅舅，他嘆了一口氣說：“不是因爲西瓜，是我沒治好。”
診所裡面這些人齊齊看向高源。
孩子父親也擡頭詫異看向高源，而後，他低頭俯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