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麻煩哪。士燮口中嘀咕着,心下卻不得不下定那壯士斷腕的決定。此刻陷入混亂之中的前軍約有三千之衆,佔士燮本軍兵力的五分之一。雖然就這麼拋棄他們,就此離去實在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情,可是就全軍的大局來考慮,士燮認爲這種犧牲卻是十分必要的。
撤!他輕輕的呼喊一聲,卻是引兵而走,再也不理會那些還在廝殺的手下了。
士燮的聲音並不大,命令以下帶動的也不過是他身前身後的這一批人罷了。因爲不想讓前邊那些混亂的人們知曉自己這邊的撤退,從而出現大批的潰兵涌來生生將自己的隊伍沖斷的情況,他這邊是悄悄而走的。
本以爲可以走的隱蔽,卻不想在敵方那些騎兵的後面偏生還有一個眼力極佳的楊磊虎視眈眈的盯着這兒,注視着昏暗中那杆繡着斗大的一個士字的赤色大旗,嘴角邊微微的翹起,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士燮剛開始後撤,楊磊就看明白了他的舉動,從而想到了士燮如此舉動的意思。
他要逃。楊磊自然明白這一點。不過一開始他並沒有將這個事情立馬吶喊出來。他在等,等那士燮的人馬退到了一個比較合適的距離之後,再利用這個事情向士燮發作。雖然這其中就實際來說也不過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區別,但楊磊只要大多數人就是認爲退五十步不算逃,而退一百步即使是撤退也算是逃亡了。
看着那杆大旗一步一步的向後移去,旗上的字漸漸的在黃昏的陰翳中變得模糊起來,楊磊的心也就慢慢的提了起來。在事到臨頭的當口,他即使再怎麼鎮靜,也不由自主的有一些緊張。這感覺正如同他當初向自家的孃舅求親,而等候自家孃舅首肯之時一般,充滿了期望和擔憂。
快,快喊起來。就說士燮逃走了。眼見那杆大旗漸漸行遠,已經到了一個相當的距離,楊磊頓時的興奮的大聲喊道。他估摸着這個距離已是一百步了,若是在這個距離上叫人發現那士燮不在話,當可引起那士家之人的不滿和驚慌,從而令士家軍陷入全面敗退的地步。
哦哦!一直等候着身邊這位上司下令的士兵們猛然聽得楊磊如此的吩咐,趕忙不及的應了幾聲,卻是迅速的吆喝開來。士燮跑了!,快抓住士燮,莫要讓他走了!種種的呼聲高低不平,大小不一的在這戰場響起。
因借風聲,因支火勢,因爲楊齡所統領騎兵隊的衝殺,使得這原本並不可能其多大作用的幾百人的呼喊,在此刻聽來直如那四面八方共同響起的楚歌一般,令士家的士兵們聽得直有些心慌。
間或有人半信半疑的向後看去,卻見那面高高的大旗卻是在黃昏之中漸次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是模糊,頓時大驚。一股悲愴、一股蒼涼、幾分迷茫,在這一時間全都涌上了他們的心頭。成爲棄子的感覺,果然不好受。
雖然他們的主公士燮曾經待他們優厚,雖然他們中間的某些清明之士也明白眼下這般放棄絕對是於全局都有好處的事情,但就這樣被人無所謂的拋棄,尤其是拋棄自己的人還是自己的袍澤戰友,這其中失落的感覺又豈是曾經的優厚和心頭上的那一點清明所能夠抵消的呢?
人大都是如此的,就算你平時對他們再好,只要在這樣生死的關頭把他們拋棄,將他們陷入死地,他們便會忘記你的好,而因爲被拋棄的這件事實而怨懟於你。
因見主將士燮撤了,那些原本自己混亂的四散而走,避讓敵方騎兵進擊的士兵們頓時變了心情。原本他們也只是本能的趨避,但在知道了主將的舉動之後,他們那趨避的心一下子也就變成了逃亡的心。
火正燃燒着,敵人正衝殺着,天候的昏暗令他們看不清四周情形,而那來自於四面八方的風聲、喊殺聲則令他們無從判斷敵軍的數量,隱隱約約的只是認爲這四面都被敵人佔了,有無數的敵人朝自己這邊逼來。所謂主將的逃亡恐怕也正是看到了這邊出現了這樣的危機,考慮到全軍即將覆滅的原因而如此的吧。
看來是敵勢浩大了哦!紛亂的士兵們轟傳着這一點,原本還有些不齒逃亡的心立刻轉變了過來:敵勢如此浩大,不逃還等死不成?
於是,三五人的後撤,變成了幾十上百人的逃亡,最後竟成了這前軍數千之中瘋狂的潰敗。人數衆多的士家軍,便如同平常人家纂養的雞鴨一般,紛紛亂亂的轟然而行,每個人都恨不得能跑得更快一些,好離得身後那羣追擊自己的人越遠越好。
於是,這偌大的戰場上便出現了這麼一個情景,如同鴨羣一般的士家軍拼命的在前方跑着,丟棄了身上一切可能影響逃跑的東西,包括手中的武器,身上的衣甲和那至關重要的戰旗。
而人數只有五百的騎兵着在他們的後頭如同趕鴨子一般踐踏着他們沿途丟棄的物品的而動,將他們全都趕往了士家軍士燮本隊的後頭,很快的追上了前邊那支撤退的並不快的隊伍。
此刻士燮軍的本隊正列着整齊的隊形緩緩的向南而行。就當時而言後退陣列的整齊無疑是防止敵軍順勢追擊的一個重要手段,畢竟整齊的隊形總會發出一種威嚴的感覺讓追擊的人們感受到一絲反撲的危險。而且,這樣的隊形是最好共將領指揮的。
士燮本也是想憑着這樣的陣列來威嚇對方,讓對方不敢追擊自己的。但一心只想這回援昌平的他,只整列好了南下的陣型,卻沒有設下倒退的斷後之軍。這令他們直接把自己的後陣,把士兵們的背後全都賣給了追擊者。
當楊齡和楊磊合作着完成了對前軍的擊潰之時,後撤的士燮並不曉得這一切的發生。當大批大批原本屬於前軍的棄子被楊齡以趕鴨子的架勢驅趕過來的時候,走在回援隊伍最前方的士燮也沒有發現這後陣的變化。於是潰軍與士家軍的後陣就這樣不可避免的衝撞在了一起,形成了後來對士燮而言追悔莫及之敗的一個起始。
如果有人到過北方,玩過那雪球的話便會明白,無論體積多麼巨大的雪球,其要開始也十分的簡單,不過是手把一鞠雪罷了把一個小小雪球放在山坡,只要坡還是斜的,只要前方還有積雪,這雪球就能不斷的增大,到最後變成連人也推搡不動的龐然巨物。這是自然之事,冥冥之中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而眼下楊齡趕着士家的潰兵去衝擊毫無防備的士燮軍本陣,自也是依了這個自然之事的原理。
疾病會傳染,可這個情緒也會傳染,而由這情緒而引起的混亂自然也逃不出這個會傳染的特性。當紛亂的潰兵蜂擁而來的時候,陣後的士兵首當其衝的被這樣的行爲給挫動了陣形,他們抵受不住這樣的衝擊而不得不加速起來,然後又衝進了原本在他們前方走得正好的同袍們隊形。反應得過來的人加入了混亂的隊伍,而有心阻止這一切的人,則往往因爲力量不夠的緣故,被自相踐踏而死,殘軀與塵土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