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偏殿內,虞度與洛音凡坐在椅子上,洛音凡手裡拿着封書信在看,眉頭越擰越緊。
虞度笑道:“青華南華素來交好,卓宮主也不是外人,這才親自開口提,她既是你的弟子,不知你……”
洛音凡斷然道:“不能應。”
虞度點頭:“天生煞氣,未曾淨化之前,嫁過去的確不妥,但她若不曾上我們南華學藝,這年紀,在人間也該成親,與其他凡人一樣生活了。”
洛音凡道:“事已至此,她如今不宜離開南華。”
虞度搖頭道:“不是師兄多言,這到底是她的終身大事,你做師父的不說一聲就擅自替她回絕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洛音凡道:“她年紀尚小,且無親人,我自然要替她作主。”
虞度含蓄地提醒:“我的意思,至少該讓她知道,萬一她自己想去?卓小宮主乃是仙門後起之秀,生得一表人材,主動求親,恐怕沒有人不滿意的,我聽真珠說……他與重紫私下甚好。”
洛音凡微愣,擡眸看他。
虞度笑道:“她自己果真願意,你我總不能強行阻攔,我已經仔細想過,倘若卓宮主那邊不介意,她在青華南華都一樣,何況有了夫婿兒女,也就多了掛礙,只要她心繫仙門,將來就算……出什麼意外,我們的把握也大些。”
洛音凡沒說什麼,收了信起身便走.
重華宮內空蕩蕩,並沒有小徒弟的影子,牆外竹影搖曳,映在廊柱上,越發幽靜。
就算他做師父的太敏感,煞氣未解之前,讓她離開南華,實在難以放心,虞度說的固然有些道理,但站在師父對徒弟的角度,這種帶着算計的方式,洛音凡還是不太贊同的。
怎麼跟她講才合適?不要嫁去青華?
洛音凡苦笑。
相處這麼久,他豈會不瞭解她,只要他說不同意,她是絕不會去的。
默然片刻,他伸手推開面前房門。
房間仍和往常一樣,簡單整潔,案上擺着少少的幾件東西:一柄嵌着雲母的紅木梳,一隻會報曉的翠玉鳥,都是他當年隨手替她選的,另外就只整齊地放着四五隻盛藥的小玉瓶,甚至連一面鏡子也無……
多了面鏡子。
不是普通的鏡子,那分明是傳信用的沉影鏡,極其稀罕,她怎麼會有?洛音凡皺眉,走過去信手拿起來看,裡頭卓昊風流倜儻地笑,隨即一番聲情並茂的告白。
無意中窺見這種事,洛音凡有點尷尬。
單純得透明的小徒弟長大了,開始有秘密,這讓他很不習慣。
師兄說的沒錯,卓小宮主待她確實有意,可是她,對什麼是男女之情,根本就分不清弄不明白,太糊塗太傻。
要她留下很容易,只要他開口一句話。
說話何其容易,怕的是說錯。
洛音凡沉默。
去或留,他也不知道怎樣選擇纔是對的,或許,是該讓她自己決定,離開南華也好,以免她再繼續錯下去,只不過,重華宮又要寂寞了吧,四海水畔從此再不會有人等着他回來……
曾幾何時,已經習慣有人陪伴。
會不捨?洛音凡猛然一驚,心境剎那間變得清明透徹,不由搖頭自嘲——修行幾百年,還會耽於這些聚散離合之事麼!
他緩緩擱下鏡子,目光移到旁邊一枚小玉瓶上。
自從身中欲毒以來,仗着深厚的修爲,他原本和往常一樣,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誰知這三個月過去,體內竟仍有一絲毒素殘留不散,這令他震驚不已。
玉瓶在指尖轉動,瓶內盛着卓雲姬當日所贈之藥,服下即可得解。
然而,他洛音凡修行數百年,得無極金仙之位,自以爲參透一切,萬事皆空,心如止水,到頭來居然奈何不了這區區欲毒,還要靠解藥,豈非笑話!
雙眸微冷,一絲自負之色滑過。
無上法力,橫掃六界,縱有欲毒,又能奈他何!
他隨手將玉瓶放回原處。
狂妄二字自古誤人,竟連神仙也難免,只道有數百年修爲壓制,便可相安無事,卻不知,愛與恨,一點已足夠。
稍後該怎麼對她說?洛音凡兀自琢磨說辭,重紫就推門進來了.
察覺身後動靜,洛音凡也正好側身看,無意中對上那雙大眼睛,心中一動,隨即平靜地移開視線。
師父怎會在她的房間?重紫呆了呆,臉上毫不掩飾地升起驚喜之色,想要跑過去卻邁不動腳步,半晌才低聲道:“師父是……找我?”
洛音凡點頭:“爲師有事要與你說。”
重紫“哦”了聲,慢慢走到他面前,臉忽然緋紅。
案上沉影鏡已不在原位。
被當成窺探徒弟秘密的師父了?洛音凡大爲尷尬:“卓小宮主給你寫過信,想來你也知道了。”
師父會不會生氣?重紫不安地望着他。
洛音凡不動聲色,儘量使語氣聽上去自然:“青華卓宮主昨日來信,大意是要給卓小宮主提親,爲師特地來找你,也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提親?卓昊是認真的!重紫吃驚了。
洛音凡示意她說。
小臉由紅轉白,重紫喃喃道:“我……聽師父的。”
小徒弟果然是最聽話的,洛音凡鬆了口氣,淡淡道:“爲師的意思,你年紀尚小,有些事情還看不明白,且天生煞氣未除,這麼早過去恐怕不妥,倘若卓小宮主願意,叫他等……”
等到什麼時候?鏡心之術能否練成還說不定,一百年?兩百年?年輕的孩子們經得起這樣的等待?
洛音凡停了片刻,遲疑道:“你要是想過去,爲師……”
重紫卻很高興地打斷他:“那我就留在這兒侍奉師父。”
洛音凡移開視線,點頭:“也好,將來煞氣淨化,再離開紫竹峰不遲。”
見他要走,重紫忍不住叫道:“師父!”
洛音凡回身,意在詢問。
“師父還在生我的氣?”重紫咬了咬脣,忽然上前跪下,“重兒知錯,以後定然學好靈臺印,再也不敢任性,不會讓師父操心,求師父……別生氣了。”求他不要對她這樣冷淡,求他不要再疏遠她,她真的不能忍受。
洛音凡低頭看着腳邊的人。
六年,才短短六年而已,不知何時起,那雙大眼睛已經失去了當年的狡黠機靈,取而代之的,是不安與惶恐,依稀含着淚光。
她以爲他在生氣?他只是內疚而已。
六年裡,他做師父的確不稱職,屢次讓她受傷,爲了不讓他爲難,她受盡委屈也不曾抱怨半句,而今她無論犯什麼錯,都不能怪她,是他沒有好好教導的緣故。
半晌,他微微俯身,一隻手扶起她:“知錯便好,仔細練功,爲師現下要出去辦點事,明日回來。”
師父原諒她了?重紫大喜:“那我今後可以進殿陪師父嗎?”
洛音凡既沒答應也沒拒絕,放開她,出門而去。
重紫高興不已,目送他離開紫竹峰,回來在四海水畔坐了會兒,直到天色完全黑了,纔回房間去休息.
夜半,祖師殿空蕩蕩的,慕玉面壁三個月,已經離開了,殿內一個值守的弟子也沒有,慘白的月光透過殿門縫隙照進來,斜斜落在地面,在這種靜得詭異的氣氛中,對面牆上畫像裡的祖師們顯得更加威嚴,供桌上香火不滅,紅紅的幾點。
頭頂傳來尖銳短促的笑聲。
仰臉,那隻彎彎的、血紅的眼睛正朝她古怪地笑。
重紫駭然。
半夜三更的,她分明是在重華宮自己的房間裡睡覺,怎麼會來到這裡!
天魔令緩緩下降。
它不是被封印了嗎,還會自己動?重紫驚訝又害怕,不由自主停住後退的腳步,呆呆地望着它,剎那間,腦子裡竟變得異常迷糊。
親切!她居然會對它感到親切!
暗紅色的光澤閃爍,帶着魔力般,攝人心魄。
如同受了蠱惑,重紫緩緩邁步,神不知鬼不覺朝它走過去…….
仙風吹散長夜,薄霧送來黎明,重華宮靜悄悄。
竹葉上晨露未乾,洛音凡就御劍歸來了。
原來他自昨日離開紫竹峰起,一路上總感覺有些不安,因此匆匆辦完事便趕回南華,剛走進重華宮門,就看到小徒弟坐在殿外四海水畔,臉色有點蒼白,精神卻很好,他這才放了心,暗暗納罕。
重紫原本裝作看水,見他回來,立即展顏迎上去:“師父。”
洛音凡點點頭,徑直上階進殿。
書案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椅子上鋪着雲氈,茶水不燙不涼,重紫見他提筆,連忙過去鋪開紙,然後和往常一樣,安安靜靜站在旁邊替他磨墨。
長髮披垂於地,臉色依舊淡漠,提筆的手穩得讓人安心,正如執劍時一樣,那是足以守護一切的從容的氣勢。
任憑天上人間光陰流逝,就這樣,靜靜地守着他,一直到歲月的盡頭。
小小脣角勾起,重紫淺笑。
笑容漸漸變得不太自然。
昨晚那個噩夢令她心有餘悸,甚至帶着種不祥的預感。已經好幾年沒再做的夢,怎麼突然又找上她了?與以往不同,那感覺,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切,她真的摸到了天魔令!
很熟悉,帶着溫度……
奇怪的是,她單單隻記得自己取過天魔令,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竟半點也記不起來……
重紫努力回憶着。
洛音凡提筆寫了幾行,發覺氣氛不對,忍不住側臉看,只見旁邊的小徒弟手裡機械地磨着墨,目光呆滯,似在出神,小臉蒼白得不太正常。
照理說,半仙之體通常不會生病的。
明知道她的依戀不是好事,不該再過分關切。
洛音凡再寫兩行,終於還是擱筆,看着她:“可有不適?”
冷不防被他詢問,重紫“啊”了聲,反應過來之後連忙搖頭:“沒有。”
小徒弟長大,有越來越多的秘密瞞着他了,洛音凡沒好多問,轉眼之際,目光忽然停在她手腕上:“幾時傷的?”
順着他的視線,重紫疑惑地低頭。
左手腕上赫然一道紅色傷痕,想來剛受傷不久,因是半仙之體,傷口癒合得比尋常人要快,早起時精神恍惚,竟然沒留意到。
這是什麼時候有的!昨晚究竟是夢還是真?
重紫大驚,面色慘白,冷汗淋漓。
洛音凡原以爲是玩時無意劃傷,隨口問問,哪知她反應這麼激烈,心中疑雲頓起:“你……”
話未說完,門外忽然響起鐘聲。
二人都愣住。
鐘聲很特別,南華每有大事纔會響起,所有弟子聞聲都要儘快趕到主峰,由於動靜太大,虞度通常是不會用它的。
洛音凡皺眉,起身便走,重紫忐忑不安地跟出去.
清晨天色陰冷,南華主峰正殿外,各類護山靈獸早已趕到,遠遠蹲着等待,連殿頂都停滿了仙禽,氣氛異常緊張。
虞度與閔雲中高高站在階上,虞度面色凝重,閔雲中臉上更是烏雲密佈,慕玉與聞靈之等幾名輩分高的弟子亦肅容立於兩旁,惟獨秦珂不在。
石級下,寬闊的主道兩邊,數千弟子屏息而立,眼睛都望着上面的掌教,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唯一能肯定的是,除了當年魔劍被盜,萬劫現世,掌教就沒有再動用過靈鍾,此番匆匆召集所有弟子,一定出了大事。
洛音凡與重紫駕雲而至,無聲落在中間大道上。
見到他,衆弟子不約而同鬆了口氣,護教仙尊在,無論發生多嚴重的事,似乎都不用擔心的。
洛音凡拾級而上,重紫亦跟隨在他身後。
三位仙尊並肩而立,似有默契,都不說話。
不消片刻,天機尊者行玄也帶着幾十個徒弟趕到,他是慣常的詼諧,拈着白鬍子走上階,老着臉嘆氣:“我說昨夜心神不寧,早該料到會出事,掌教師兄這麼急着把大夥兒叫來,又有什麼要我測的?”
人已到齊,洛音凡亦側臉看虞度:“出了何事?”
虞度緩緩道:“昨夜有人擅闖祖師殿。”
四下鴉雀無聲,衆弟子目不轉睛望着他,等待後面的話。
祖師殿並無禁令,任何一名弟子都可以進去,原不稀奇,但此事既然驚動掌教,且動用了靈鍾,必定非同尋常。
果然,虞度擡手丟出一件東西。
看清那東西,別人尚可,旁邊的重紫立即面如土色。
巴掌大的天魔令漂浮在半空,彎彎如眼睛,依舊流動着暗紅色光澤,大約是因爲有這麼多人看着的緣故,那種詭異的氣息已經消失,感覺不到半點異常。
與以往不同的是,令牌上有一小塊地方顏色分外鮮豔,和其他地方明顯不一樣。
鮮血的顏色。
重紫一陣眩暈,心驚肉跳,她並不明白那血代表什麼,只隱約感覺到事情很嚴重,而且很可能與她有關……越想越怕,她再也忍不住,低頭看手腕的傷痕,昨晚明明就是在做夢而已,爲什麼會心虛?
旁邊兩道視線投來。
緊張的人對周圍發生的事格外敏感,重紫立時察覺,急忙轉臉看,卻是慕玉,他顯然也已經看到了她手腕的傷痕,欲言又止,溫和的眼睛裡帶着許多疑惑之色。
重紫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慕玉沉默片刻,終究還是伸手,不動聲色替她拉下長袖,蓋住發抖的小手,連同那道傷痕。
眼圈一熱,重紫垂眸。
明知道天機尊者在,無論發生過什麼,遲早都會被查出來的,身爲首座弟子,他還是選擇縱容庇護,因爲相信她。
可是她對自己沒信心!萬一,萬一真的和她有關……
那不是她的血,一定不是!她就是做了個噩夢!
重紫自我安慰着,心情總算平靜了些.
天魔令的變化,底下衆弟子顯然也都發現了,新弟子們不知其中厲害關係,仍是面面相覷,知情的卻都緊緊閉着嘴,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虞度道:“這塊天魔令,你們當中有誰知道它的來歷?”
此事雖然沒有公開講過,但幾乎所有南華弟子都清楚,那是南華天尊犧牲性命換來的戰利品,代表了南華守護六界之戰的勝利,也代表了整個仙門的榮耀。
聞靈之立即站出來,恭聲道:“弟子斗膽,聽說過一些。”
虞度點頭:“講。”
聞靈之轉向臺下,嫣然一笑:“百年前,魔界忽然出現一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魔尊,自名逆輪,得天魔之身,爲禍六界,羣魔無不臣服。”
“三十多年前,逆輪一統魔妖兩界,野心勃勃,開始進犯人間仙界,天山教與蜀山門等數十門派皆遭重創,這場浩劫共歷時二十年,直到十一年前,逆輪終於率魔族攻上南華,妄圖進入通天門摧毀六界碑,引六界入魔,天尊爲了挽救天下蒼生,率本門弟子苦戰,最終以極天之法中的一式‘寂滅’,將逆輪斬於劍下,天尊也因此重傷身故。”
這段往事被她緩緩道來,現場氣氛更顯肅穆。
聞靈之適時打住,黯然片刻,才接着道:“這件天魔令便是得自魔尊逆輪,上有萬魔之誓,當年逆輪正是用它召喚虛天羣魔的,如今魔族之所以沒落,也是因爲它被逆輪以魔宮禁術封印,無人能召喚虛天之魔的緣故。”
說到這裡,她看着虞度,恭聲道:“但是,恕弟子多言,弟子以爲,最主要的緣故其實不是天魔令被封印,而是我們仙門弟子不忘重任,謹記天尊教誨,上下齊心,守護蒼生,所以魔族纔不敢猖狂,人間方得安寧。”
此話一出,衆弟子俱各點頭,閔雲中黑沉沉的臉色也好了許多。
虞度滿意,示意她退下:“這塊天魔令當年被逆輪以魔宮禁術封印,惟有其至親施以血咒之術,方能解開,如今天魔令上留有血跡,顯然是有人昨夜潛入祖師殿,妄圖施展血咒,解除封印。”
底下立時譁然。
洛音凡道:“此人並未得逞。”
虞度嘆息,壓低聲音:“逆輪並無血親,他失敗也是自然的,只不過此人既敢試圖喚醒天魔令,可知心術不正,這樣的弟子留在南華,將來必出大事。”
洛音凡點頭,心中忽然一凜。此情此景,他又不好立即轉身去問,只得勉強忍耐,暗暗寬慰自己——小徒弟跟着他這些年,別人對她不甚瞭解也罷,難道他還不清楚?她天性善良,品行端正,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他對她是有信心的。
虞度轉向衆弟子,語氣比平日更威嚴:“南華上有教規,受天命鎮守通天門,容不得狼子野心之徒,此人拜入南華,卻心術不正,此番是決計躲不過的,本座先奉勸他,最好自行出來認罪,或可從輕發落。”
閔雲中冷哼:“此人身爲南華弟子,卻心懷邪念,大逆不道,無視教規,仙門斷留不得這樣的敗類,倘若肯自願伏誅,我與掌教便網開一面,送他去輪迴轉世贖罪,否則必按教規,嚴懲不怠,到時進了刑堂,此等重罪,只會落得魂魄無存的下場。”
數千弟子沉寂,每個人都在等待,話說到這份上還不出來,可知此人大膽狂妄至極。
洛音凡終於忍不住,微微側過臉。
重紫也正呆呆地望着他,看出那目光裡的詢問之意,竟不知該如何迴應,也怪不得師父懷疑,這事連她自己都沒有多少把握,那明明就是個夢而已,是假的,事情爲什麼偏偏這樣巧!
最怕令他失望,自十歲跟隨他,她努力了整整六年,只爲了想證明給他看,他沒有收錯徒弟。
昨晚,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在夢中莫名去了祖師殿,看見殿上的天魔令朝她飛下來,然後……然後呢!
重紫握緊雙手,勉力回憶。
奇怪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先前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場景,此時竟猛然浮起,有如一道涼水澆過頭腦,混沌的記憶經過沖洗,變得格外清晰,就好象戲臺一角的帷幕被徐徐拉開,裡頭的場景逐步顯現!
夜半三更,天魔令用笑聲召喚她……
她中了魔似的朝它走過去……
左腕被邊棱割破,有血流出,暗紅色的天魔令一沾鮮血,剎那間變得鮮豔奪目……
……
不是,不是這樣,那是夢啊!夢怎麼能當真!重紫驚恐地擡眼,恰恰對上閔雲中嚴厲的目光,頓時更加慌張,腳底後退幾步。
小徒弟的所有反應,洛音凡已看得清清楚楚,一瞬間,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涌,伴隨着絕望的,是潮水般的怒氣。
天生煞氣,修魔道的絕佳根骨,當初一念之差收她爲徒,他也從未後悔,只因相信她天性善良,以爲悉心教導便能引她走上正道,事實上,這些年來他一直對她很放心,難道正是因爲太放心,所以看錯?陪伴六年的最聽話最善良的徒弟,突然做出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之事,犯下如此重罪,他一時竟不能接受。
真如師叔他們所言,她遲早會墮入魔道?
心變得冰冷,目光也冰冷。
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幾乎都被那視線刺得生疼,重紫情不自禁發抖,乞求似地望着他,卻不是因爲怕受責罰。
別生氣,求求你別生氣,不是我做的,那只是做夢!
別生氣,相信我……
想要解釋,不知從何說起,重紫只顧望着他搖頭。
虞度的聲音又傳來:“本座好言相勸,這忤逆之徒既然還執迷不悟,那就有勞天機尊者了。”
閔雲中冷笑:“不必多說,天機尊者,先行卜測。”
“且慢。”
漆黑的眸子恢復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可是其中透出的冷酷與決絕,已經讓在場所有人心中發涼。
他緩緩開口,用那淡漠的聲音喚道:“重紫。”
重紫,不是他的重兒。
小臉瞬間轉白,連嘴脣也失去了血色。
周圍或許很靜,又或許很熱鬧,這些都不重要,心已死一般歸於沉寂,衆目睽睽之下,重紫蒼白着臉,迎着他的視線,搖搖晃晃,一步一步地,虛弱地走過去,跪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