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肩負著命運前進
“事實上,平等王在絕大部分時候,都做得很偏激,特別是在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間,終於到了無人能理解的地步……是因爲,當時的伊清顏已經無法控制住這份與生俱來的殺人衝動?”又或者,平等王對自己尋找的那個答案並不滿意,所以才選擇了放棄?
岑冬生不知道哪邊纔是正確的。
但之前就說過,只在如何面對伊清顏這件事上,他已經下定決心——
他想要平等王能在人間重現榮光;同時,又希望平等王能有所改變。
“話是這麼說,但你並沒有動手,不是嗎?”
他說著,又往前踏出了一步。
“而且,我看得出來,你現在已經能控制住自己了,剛纔只是第一次使用咒禁,所以不適應吧?”
伴隨著岑冬生的靠近,伊清顏的肩膀再度顫抖了一下,
她似乎又想往後退,不過最後被她自己阻止了。
岑冬生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近,直至來到一個只要伸出手、就能像之前那樣攬她入懷的距離,他才停住腳步。
他低頭看著女孩,正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伊清顏率先開口了。
“……哥,我是個壞孩子。我欺騙了你。”
她說。
“什麼意思?”
“其實,我是從一開始,就盯上冬生哥了。”
這句話倒是出乎岑冬生預料,他眯起眼睛。
“因爲那時候,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殺不死。”
伊清顏抓著自己的袖子,小聲說道。
“在此之前,我見過的每一個人,在我眼中都脆弱得像是玻璃,就算我還沒有接受能力,也一樣能感覺得到,只有冬生哥不一樣。”
“……”
岑冬生愣了一下。
原來如此……
因爲他有“不死骨”,或者說,因爲自己是她見過的第一個擁有特等咒禁的人,所以纔會被盯上。
想來也是,畢竟按照她以前在學校裡的做派,明顯是在刻意疏遠其他人;但只有對自己的時候,明明兩人是第一次見面,卻主動跟了上來。
他其實早該發現的。
只不過,最開始的時候是對這個女孩不熟悉;而等他意識到她是未來的平等王之後,過於震驚和充滿衝擊力的事實,已經讓他忽略了這件事。
“……我明白了。”
岑冬生不由地心生感慨,命運還真是奇妙。
前一世的時候沒有自己,在此之後的伊清顏也遇到過別的特等咒禁師和命禁擁有者,都有可能讓她產生“無法一次性殺死”的想法。
不過,那時候的她已經主動解開了枷鎖,早就下定決心獨自一人去尋求答案。就算遇到了這類人,也不會心存試探的念頭,倒是當做“值得多殺幾次”的對象可能性更大。
“就、就這樣?”
伊清顏似乎是覺得他的反應過於輕描淡寫,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的雙眼
“難道說,冬生哥覺得……我們約定還能繼續下去嗎?”
“當然。”
他微微頷首。
“爲什麼?我向你隱瞞了很重要的事情哦?”
“因爲……”
他突然笑了起來。
畢竟她還是個孩子,所以沒有察覺到吧。
“清顏,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對你很在意。”
“……!”
小姑娘的臉蛋一下子紅了。
當然,伊清顏知道岑冬生的意思。在回憶了一會兒後,她緩緩點頭。
“好像是……冬生哥最開始的時候,就有點奇怪。”
如果說伊清顏注意到他,是因爲岑冬生體內的特等咒禁;那他對女孩另眼相待的理由,顯然就更簡單了。
他知道那個人會成爲平等王,僅此而已。
“其實,我有一種特殊能力……”
岑冬生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故作神秘地說道。
“有時候,聽到一個名字,我就能感受到一個人所帶來的威脅,知道對方是不是危險人物。”
他不會提自己重生的事情,但某些信息仍然可以提前共享。
用“咒禁”、“異能”之類的說法是最容易的,畢竟這世上的咒禁種類與功能,的確花樣繁多。
“這樣啊。”小姑娘若有所思,“原來冬生哥也早就知道,我是特別的……”
“是的。”他回答,“我多少心裡有點數。所以,我也是在有所猜測的基礎上,才答應你的。”
“……還是超出了你的預期吧?”
這會兒的伊清顏不再抱住自己的手臂,擺出防禦和畏縮的姿態,她擡起小臉,露出微笑。
她確實已經能控制自己的衝動了。
“有一點。”他說,“但不妨礙我會繼續遵守約定。”
“嗯,我知道了。”
終於,她用力點了點頭,很高興地回答。
……
一邊聊天,兩人在殘垣斷壁附近找了面矮牆,肩並肩地坐下。
這一刻塵埃落定,風光明媚,小姑娘向他訴說著煩惱。
“我本來還以爲能靠自己找到答案,至少能起個頭,結果……根本不行。”
岑冬生點點頭。
伊清顏想要的意義,原本就是個觀念史上的難題。何者爲正義?這是個千年來爭論不休的話題;而當世界進入咒禁師們的時代之後,它將變得更加複雜。
當然,普通人去思考這種事,真就蠻扯的,但放在平等王身上卻不爲過。
“這是肯定的。”
“……爲什麼?”
伊清顏擡起手,遮擋住了自己的臉。不知道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還是不適應太強烈的陽光
“因爲這個世界不是黑白分明,是混沌的,每個人有不同的立場,很難分得清對錯?”
“不,因爲你殺的人還太少了。”
伊清顏:“……???”
“冬、冬生哥,你在說什麼啊……”
“我是認真的。”
他搖了搖頭。
“你想要的答案,恐怕不是靠殺幾個人就能得出來的。”
他相信,未來的平等王殺過無數人,也一定問過無數人問題。
但岑冬生覺得,那時候的她給人的感覺,還是在苦惱。
“世人皆苦”,不止是身處苦海,更是心有困惑。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大人,就能比現在的伊清顏更懂;
相反,他覺得平等王……或者說“祖”們的執念,如同宗教故事裡的大宏願,太過高遠。
最起碼,是他這個普通人很難接受和理解的。
但他想要改變平等王的心情,真實不虛。
“以後我們一起去找。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找得快。”
岑冬生說。
“你不是覺得殺不死我嗎?那不正好。”
“但,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控制不了……”
坐在廢墟上的她搖晃著雙腳,小聲說道。
“有時候會產生想殺你的念頭。這樣也沒關係嗎?”
她可能一次性殺不死他,但目前的不死骨只有一次性使用的機會,持續時間不過五分鐘,而無間地獄的力量幾乎可以無限制使用,岑冬生不認爲自己能一口氣捱上好幾輪。“……當然不可能沒關係。但……”
“但?”
坐在女孩身邊的他撓了撓頭髮,好像煩惱了好一會兒後,這纔像放棄了似地說道。
“你可以是例外,這總行了吧?”
“咦?”
她瞪大了眼睛,樣子很吃驚。過了一會兒,那雙明眸慢慢眯成了月牙兒。
岑冬生沒有看她,因爲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話有點過頭了。
他只聽到了傳來窸窣的響動,肩膀上微微一沉。
“我果然沒有想錯。冬生哥對我太好了……”
身畔的女孩一下子軟糯了下來,連人和聲音一起。
“是啊,好過頭了。”
“呵呵。所以,那不是我的誤會吧……?”
“什麼?”
“就是,你會對我負責的事情。”
她將額頭貼在青年的肩膀上,小聲說。
“對,我會負起引導、教育你的責任。”
我不希望你走上自我破滅的道路。
岑冬生想了想,覺得上輩子可能也就這麼一個人、一件事,讓他在意了那麼久。
“……一輩子。”
“嗯?”
“要一輩子。”
肩膀處,傳來被人用手攥緊的感覺,不安又雀躍。
他仰起頭,聽見了風聲,一時間有些恍惚。
知真姐也好,伊清顏也好,她們爲什麼會對“一輩子”這個詞彙如此執著呢?
世上沒有永恆,對於人而言,“一輩子”便已經是最大的時間尺度,這絕非能輕易許下的諾言。
是因爲她們本身就是容易陷入執著的人嗎?
一個人殺伐無算,從無數人那裡追求著答案和意義;一個人想要成爲崇高,想要將人類社會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他果然還是很難理解。
……不過,以後可能必須要學會去接受。
“行行行,你說啥就是啥。”
岑冬生有些無奈舉起手,表示自己投降。
“嗯!”
伊清顏心滿意足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
一大一小,青年與少女,肩並肩地坐在廢墟之上,共同渡過了一段難得的靜謐時光。
這就算是結束了吧?
但他很清楚,一起事件、一場邂逅的落幕,而真正的命運纔剛剛開始。
所謂的“承擔起教導伊清顏的責任”,換而言之,就是要肩負起那位平等王的命運。
前路渺茫,會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待著他?
如果不願意放棄,如果伊清顏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爲了那個與他印象中相似的平等王……
那意味著,他遲早也會走上那條與全世界爲敵的道路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伊清顏她自己會成爲敵人。
岑冬生心頭沉重,望見天上驕陽燦爛,全無陰霾。
感受著肩膀上傳來的溫度與重量,漸漸的,他的心情又變得好了些。
世上沒有後悔藥,如果有,僅存的一粒也已經被他吃下去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繼續前進。
*
十幾分鍾後,兩人翻牆離開學校。
轉了個圈重新來到學校正門,門前停滿了警車和救護車。
他們還看到一個昏迷不醒的熟人,被送往了醫院——
雖然伊清顏之前說,她把學校裡的人都殺光了,但實際上,其實還有個人還活著。
張休,那個私家偵探。
他可能是從頭到尾最局外人的那個。
起初是懷著好心,去當柳曉川的誘餌,結果中途被藤妖襲擊,汲取了陽炁後直接暈倒了。
不過,藤妖並沒有立刻殺他,而是製造了不止一個分身去襲擊其他人;再後來,就是伊清顏主動解開了能力上的枷鎖,將校園內的人鬼一起掃蕩乾淨。
昏迷不醒的張休,在陰差陽錯間活了下來。
……
岑冬生和伊清顏站在不遠處的角落,觀望著警察們的行動,有些路人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全都湊在圍欄旁邊觀望,他們在人羣中並不顯眼。
他拿出手機,確定了一下日期。從進入鬼屋到鬼屋破滅,用了將近一天的時間。
於是岑冬生首先與安知真打了電話,報了平安,簡要說明了一下學校裡面的狀況。
“有你在,最後還死了那麼多人?”
知真姐好像有點意外。
“這個嘛……”
岑冬生猶豫了一下。他其實還沒想好,該怎麼和知真姐聊有關於伊清顏的事情。
“看來有隱情呢。”
女人笑了起來。
“是的。所以關於我的情報……”
“我會處理的,不用擔心警察和官方。”知真姐說,“等你回來之後,我們再好好聊聊。”
伊清顏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打完電話,纔好奇地問道:
“剛纔和冬生哥通電話的人,是你之前說過的……那位‘合作伙伴’、‘要好的朋友’嗎?”
“哦,是啊,你還記得蠻清楚的嘛。”
岑冬生放下電話。
“放心吧,你們之後肯定會有機會見面的。”
她乖巧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呢,冬生哥,我們還要做些什麼?”
岑冬生思忖片刻。
說是要引導伊清顏,但在力量層面,她已經不需要他人幫忙,非要說有哪裡幫得上忙,就是自己從未來帶回來的經驗和知識;還有就是平等王的那件“專屬禁物”,還沒有到出土的時候……
但這都不急——
他覺得,第一步,是加深彼此的瞭解。
雖然已經立下了約定,他對於未來的平等王也還算了解,但伊清顏這個人,究竟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長大,她有什麼樣的親人和朋友,平時過著怎樣的生活……
岑冬生一概不知。
“可以的話,能去你家嗎?”
他問道。
小姑娘似乎有些驚訝,但她很快笑著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