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指點江山大整軍
郭榮先到潞州休息了幾天,起程經過新鄭縣,拜謁嵩陵,嵩陵即周太祖郭威陵墓。郭榮俯伏哀泣,知道祭奠禮畢,才收淚站起來。軍師王樸說:“陛下,祭奠嵩陵,也過於傷心了。”郭榮動容地說:“朕一心征服劉崇,未能送葬到此,實在對先帝有些負恩,今來祭奠,怎不覺痛心呢?唉,馮老太師他人呢,怎地不來跟朕相見?”
軍師王樸回覆道:“老相國已經病故。”說着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奏章,說道:“這是他臨終之前,擬下這本奏章,叫太常卿田敏委託臣呈交陛下。”郭榮接過來展開觀看,只見上面寫道:“老臣馮道今已七十有三,自古聖人不過於此,老臣自知天命,恐欲老邁將終。自大唐莊宗即位,老臣遂爲國之宰相,從政五朝,歷侍四姓十君。飽嘗百姓徵役之苦,卻未見四海一統之時,令老臣遺憾此生。觀我大周天下民富殷實,兵強馬壯,又兼陛下有唐堯之德,虞舜之功,念江山以忘寢,想生靈而勞神,實乃千古聖主,有道明君,令臣傾心佩服,日後定能一通四海。而今遵照陛下差遣,已將先帝葬於嵩陵,老臣自感不能再理朝政,願隨先帝一同駕鶴西去,君臣爲伴。大週上柱國太師、尚書令馮道乞伏呈上。”
郭榮看了,嗟嘆不已。當下率領衆將軍去馮道墳冢祭拜。但是大凡有節操的人都對他持批評甚至鞭撻的態度,說他是最沒有脊樑骨的無恥文人。也有不少的實用主義者大肆吹捧他,吹捧他的最直接原因就是他在亂世當中,始終能夠位列三公,馮道不倒翁的奇蹟便成了這些人熱烈崇拜的偶像。
回到京城汴梁,郭榮在殿中詔令魏仁浦、王樸等十一人,商議給馮道追封諡號。司徒竇貞固說:“老相國爲人處世機動靈活,實乃人中典範,應該給他美諡呀。”度支員外郎王著說:“我卻認爲他沒有貞操,國家危難之時,他考慮的全是個人的榮華富貴,至於天下百姓的痛苦跟他一點都沒有關係。說他這種人是典範,今後不知有多少奸佞小人崇拜他的。我認爲應該給他惡諡,比如謬醜、靈黠之類的諡號。”
戶部尚書李濤拍着手說:“王郎你說得激烈了。談老相國曆經四朝十個皇帝,始終是宰相的位子,確實是趨炎附勢,變化多端。作爲一個名聲大的人,最好還是給他箇中性的諡號,左右都說得過去。”樞密直學士、工部侍郎景範說:“他侍奉的不止十個皇帝,實際上是十二個皇帝。”李濤問哪十二個皇帝,景範答道:“馮道侍奉的第一個皇帝是桀燕劉守光,隨後是唐莊宗李存勖、唐明宗李嗣源、唐閔帝李從厚、唐末帝李從珂、遼太宗耶律德光、晉高祖石敬瑭、晉出帝石重貴、漢高祖劉知遠、漢隱帝劉承祐、周太祖和當今皇上。你數數看,不是十二個皇帝嗎?可以說他變臉比翻書都來得快,嘻嘻。”
範質說:“景宰相,你別這麼說,馮老太師還比不上楊凝式楊相國,他經歷了六朝十五帝,唐昭宗考中進士做官,以後經歷過的皇帝是唐昭宗李曄、唐景宗李柷、梁太祖朱溫、樑廢帝朱友珪、樑末帝朱友貞,以後是唐莊宗直到當今皇上。唉呀,他們兩人也都是在顯德元年這一年裡逝世的。”
景範擺着手說:“談年紀,楊相國活了八十二歲,比馮老太師大九歲,雖然經歷過的朝代和皇上比馮老太師多,但他有兩點不如馮老太師:一是官職小,七品、六品這些小官相對亂世年代裡比大官要來得保險些,對全局影響也不怎麼大;二是楊相國遇到情況不妙就裝瘋賣傻,如此一來,他做官就斷斷續續。基於這兩點,他還是不能跟馮老太師相比。”
檢校太保、樞密使魏仁浦說:“老相國雖說睿智,但起碼的道德底線越過,那就是苟活於世的變節者呀。人家楊凝式自知越不過去就裝瘋賣傻,說起來應該比他多少都能算有節操。”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範質讚歎說:“馮老相國少年時以孝順謹慎聞名,唐莊宗時代開始尊貴顯赫,從此歷朝官不離將軍、宰相、三公、三師的職位,爲人清靜儉樸寬容大度,別人無法猜測他的喜怒哀樂,能言善辯,足智多謀,與世沉浮,左右逢源,曾作《長樂老敘》,自述歷朝榮譽禮遇的情況,當時的人都用有德行、度量來推重他。總的來說,他德行深厚精研古道,才器雄偉度量宏大,雖然朝代變遷,人們也沒有閒言,像大山屹立,不可轉動!”
東京留守兼侍中鄭仁誨說:“我看了他的《權經》、《榮枯鑑》,佩服他的才智,確實高於世人。之所以每個剛登臺的皇帝都重用他,是因爲他有三個招法。一遇到新主出現,他總是第一個去報到,而且帶着一班文武大臣去迎駕;二他有一個絕活,這就是向新皇上獻上葵花寶典《貞觀紀要》,這是他的手抄本,管你看不看,總歸有益無害;三不管皇上辦什麼事,問到他,他總說吾主英明,從不持反對意見。關於這一點,當今皇上要去親征北漢劉崇,不知他怎地橫加阻攔,也許他吃錯了什麼藥。嗨嗨。”
端明殿大學士、戶部侍郎、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溥拍着手說:“老相國,人傑也。歷事五朝衆多皇上,忍辱負重,乃是天下蒼生爲念。舉薦賢才十分公正,絕不肯徇私舞弊,也不貪贓枉法。”樞密承旨曹翰跟着說道:“老相國人好啊,不管跟什麼人都有親和力,主要的是不貪財,不好色,不逞能,順勢而爲,甚至還能主動幫幫人。”
王著這會兒說了王凝妻子的事蹟,他家在青州、齊州之間,擔任州司戶參軍,因爲疾病在任上去世。王凝家境一向貧寒,一個兒子還年幼,他的妻子李氏,帶着孩子,揹着王凝的屍骨回老家,向東經過開封,在旅店住下,店主不願接納。李氏眼看天色已晚,不肯離去,店主拉她的胳膊攆她出去。李氏仰天痛哭說:“我是個女人,不能守住貞操,而讓這隻手臂被別的男人抓過了!”立即拿起斧子自己砍斷那條胳膊,看見的人爲她嘆息流淚。開封尹聽說後,將此事向朝廷稟報,優厚地賙濟李氏而鞭打了那位店主。王著隨即借題發揮道:“王凝妻能夠守節操,馮道跟她相比,該不要很慚愧的嗎?”
大家說到這裡,郭榮笑着說:“王郎中,你也來說說呀,可別要作壁上觀啊。”刑部比部郎中王樸拍拍嘴說:“大凡一個人,總有他的長短。老相國的長處是這麼幾點,爲人能自刻苦與儉約,住茅草屋,親自耕種,還主動幫助缺少勞作的人家耕種,不圖回報;遇到饑荒年,能傾家財救濟鄉民;不接受地方官的饋贈。不貪美色。字寫得好,很有才氣。舉薦賢才,公正無私。勸諫皇上關心百姓的生活。主持印刷儒家經典著作《九經》。但論他的短處,實在不敢恭維。不問什麼人得勢,總是第一時間去諂媚逢迎,如同旅店看待過客,清晨是仇敵,傍晚成君臣,更換面孔、變化腔調,竟無一點羞愧,大節如此,即使有小善,哪裡值得人們稱道!試問:有的皇上劣跡斑斑,暴政累累,值得他去逢迎嗎?石敬瑭做兒皇帝更是混賬,自願出賣國土,引狼入室,他也去投靠他,能算明智嗎?在契丹人那裡也穩做高官,能說他有頂天立地的脊樑骨嗎?如此說來,他這就叫個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哈哈。”
司空、門下侍郎李谷說:“王郎中說的恰切。老相國爲人機動靈活,隨機應變,真的是無與倫比,本事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就是在他的人生最後卻判斷有誤,這才頂撞當今的皇上。但他臨死前留下奏章讓王郎中轉交皇上,可算是個精妙的彌補吧。”
郭榮說道:“魏樞密,你來說一下給馮太師的追諡。”魏仁浦奏道:“陛下,既然你要臣說,那臣就斗膽說了。陛下追封馮太師爲瀛王,賜諡文懿。至於陪葬嵩陵一事就算了吧。”郭榮馬上首肯道:“准奏。”
後來有人寫詩譏馮道:亡國降臣固位難,癡頑老子幾朝官。朝梁暮晉渾閒事,更舍殘骸與契丹。
上朝時,郭榮先是追諡了馮道,追贈史彥超爲太師,隨後進國丈符彥卿爲太傅,改封魏王。郭從義加兼中書令。劉詞移鎮長安,王彥超移鎮許州,與潞州節度使李筠,三人都加兼侍中。李重進移鎮宋州,加同平章事銜,兼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張永德加檢校太傅,兼滑州節度使。藥元福移鎮陝州,白重贊移鎮河陽,兩人都加檢校太尉。韓通移鎮曹州,加檢校太傅。趙匡胤爲殿前都虞侯,鄭恩爲殿前副都虞侯。高懷德、石守信、韓令坤、韓重贊、張光翰、趙彥徽、藥元福、馬全義均爲禁軍各部都指揮使。
接着就懲罰一批失職將領與官員。河西節度使申師厚沒有等到詔令,擅自離棄鎮所進京入朝,貶爲率府副率。高平之戰,澤州刺史李彥崇領兵扼守野豬嶺,阻斷北漢君主的歸路。他聽說樊愛能向南逃跑,便領兵撤退,後來北漢劉崇恰恰就是從這條路逃走的。要不然就滅掉了北漢。貶李彥崇爲率府副率。——所謂率府,就是負責警戒、巡邏任務的衙門,其副職就成爲副率,實際上沒有什麼職權,是安排冗員散官的去處。
右屯衛將軍薛訓,監守兵庫,放縱官吏、士卒貪污斂財,罷免官職,流放沙門島。左羽林大將軍孟漢卿因在催收軍糧草料的賦稅時多徵收些作爲損耗,地方官員趁機向百姓增加攤派。郭榮認爲他禍害百姓,賜他自盡。李濤奏道:“陛下,孟漢卿雖然多徵賦稅有罪,況且他並沒有貪污,應該說罪不至於死。”郭榮把手一揮,說道:“朕知道這些,只是當前政紀軍紀廢弛,必須從嚴,不過想借此懲戒衆人罷了!”宋州巡檢供奉官、副都知竹奉璘在寧陵縣,偷盜商船不捕獲,嚴重瀆職,斬首示衆。供奉官郝光庭在葉縣巡檢時,公報私仇,枉殺平民,斬首棄市。
宰相、司空、門下侍郎李谷奏道:“陛下,今年十一月,黃河鄆州界決口,數州之地,洪流爲患,農田被淹掉了很多。那一段的圩堤急需加固。”郭榮說:“朕知道了,李宰相,辛苦你一下,你去監築河堤徵發精壯民工六萬人,三十天竣工。”李谷馬上上前身子一彎,說道:“微臣領旨。”
此後又委派忠武節度使王彥超與彰信節度使韓通帶領士兵,徵發民夫疏通深州和冀州之間的葫蘆河。並在李晏口夾胡盧河修建城壘,派重兵戍守。又派德州刺史張藏英召募邊境驍勇之民組成一支精悍的邊軍,形成了一道堅固的防線,邊民得以安居樂業。
宰相、端明殿大學士、中書侍郎王溥奏道:“陛下,臣代百官上表,請以九月二十四誕聖日爲‘天清節’,萬望批准,以曉諭天下。”郭榮簡短地說了兩個字:“准奏。”
郭榮下詔說最近要親自到校場檢閱禁軍,這一下,京師禁軍的六軍十二衛的指揮使們便忙碌了起來,急急忙忙各自對所部兵士加以整頓和訓練,高度謹慎小心,生怕發生閃失,要遭到嚴厲懲罰。
到了規定檢閱的那一天,天剛黎明,禁軍各部紛紛奔赴校場,隊列整齊,等候皇上來檢閱。只見旌旗招展,聲威大大不同於以往。
太陽冉冉升起,整個校場灑滿了陽光,郭榮戎裝佩劍,在文武大臣的簇擁下,登上講武臺。檢閱指揮使張永德宣佈檢閱開始,只見一隊隊馬軍、步軍列隊從講武臺前經過,軍容還算整齊。全部人馬走了一個時辰才檢閱完畢。
郭榮隨即宣佈,從十二衛中各抽出一個小隊,考校共分騎術、射箭、刀法、槍法、角力幾項。這一下,卻看得郭榮滿面寒霜,臉色越來越沉重,就是那些指揮使們也心中直打鼓,面帶羞慚。
原來從唐代一來,各地藩鎮爲了擴大自己的割據勢力,儘量以豐厚待遇招募兵員,網羅了各地大批青壯年和會武術的壯士,因此,中央禁軍所招收的軍士,大都是京師一帶的地痞無賴和富家子弟,還有不少靠關係來吃軍糧的老弱人者。這些人平時養尊處優慣了,怎得肯刻苦訓練?所以這次進行考校,便醜態百出了。
第一小隊考校射箭,第一個人拉開半弓就射了出去,不曾到靶子就落了地。第二個人雖說射到靶子,也就是搭了個邊子。第三個人卻拉不開弓,叫他下勁,他咧了咧嘴,還是拉不開來。考校員黑着臉說:“別拉了,你下去吧。下一個!”這一個人倒好,弓是拉滿了,可是箭射出去,卻直往考校員身上射去,考校員嚇得往地下一趴。他驚悸地說:“不是趴得快,真的要射中了我。”此後又有好多的人脫靶。單射箭這一項考校,這第一小隊就得淘汰三分之二的人。
抽的第二小隊,看上去就不行,年紀偏大的人不少。考校的項目是騎馬奔跑。第一個人騎馬奔跑起來,人的身子歪歪扭扭的,分明是很少騎馬的緣故。第三個人騎上馬,馬奔跑起來,“撲通”一聲,這人摔落馬下,好一會兒才爬了起來。馬還在校場上跑動着,考校員奔跑上去將馬栓住。隔了兩個人,就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叫他上馬,他卻跨不上去,身子癱倒在地上。接着也是年紀大的,上馬是上了去,馬一跑動,他身子直歪,嚇得死死勒住繮繩不讓馬跑。由此看來,單騎馬這個最基本的項目,第二小隊得淘汰一半的人。至於考校刀槍、武術,很少出現精良的軍士。由這些人組成軍隊怎麼會有很強的戰鬥力呢?要想憑這樣的軍隊完成天下統一是根本不可能的。郭榮吼了聲:“今日不要再考校了!”說罷,起駕回宮。
廣雍撇了撇嘴說:“好在我是文官,要不然,就得上臺獻醜。這麼窮折騰,還要不要人忠心地爲他守江山?”趙匡義憂愁地說:“這麼一考校,我帶來的四五個鄰居,看來一個都混不下去了。其中有個還是我的發小,比我大三歲,小時候老有病,在家裡不能下田做活計。他找了我,我對他說,當兵好呀,吃穿不愁,打起仗來,你就扛扛旗子,發現不妙,你就先跑。唉呀,這些人眼下如若都來找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郭雀登基不久長,換上第二個皇帝,他卻要整軍,好多人的飯碗被他整掉了。”趙匡義接過口笑着說:“郭雀子不在了,但郭家登基還是不得久長。爲什麼要這樣說的呢?柴榮他這個新皇帝整軍得罪的不是一兩個人,而是要得罪十幾萬人,這十幾萬被他整下去的人必然有怨氣,怨氣全都發出來,他的龍椅子能經得住嗎?以後,說不定要由我們趙家人來坐這龍椅子了。”
廣雍一聽,馬上就向趙匡義低頭拱手說道:“皇上英明,吾主萬歲!”趙匡義打了他的手,說道:“廣雍,你現在萬萬不能這樣說了玩。如若有人曉得,那可要出大事了,咱倆的人頭可就都要落地。”廣雍嬉皮笑臉地說:“趙兄啊,我這是在你跟前演示一下的,以後絕對不會得再開這個玩笑。”
第二天,郭榮下旨,命令趙匡胤負責整頓禁軍:通過挑選,精銳之士編成上軍,此後勤加訓練,以備充作今後作戰的強力軍;次一點的,則擔任平時京師和地方的守衛、治安。那些淘汰下來的老弱病殘的,一律遣散回家種田,都發遣散費。
趙匡胤接到聖旨,便調集各衛禁軍,將士兵逐一審查,估計將被遣散的有上十萬人,其中還有一些下級軍官和士兵頭目。這一來,司徒竇貞固、司空蘇禹珪這些因循守舊的大臣看不下去了,聯名向郭榮啓奏:“現在軍隊中已經傳開閒言,說陛下大量削減禁軍,有違歷朝的規矩,恐怕要造成制度和編制上的混亂。”
郭榮聽後,微微一笑,說道:“歷朝陋習,當士兵的,幾乎成了終身制,只求息事寧人,不想再督查挑選,唯恐傷害人情,老弱跟青壯相混,勇敢跟怯懦並存,這種軍隊如何能打硬仗?高平之戰,不少士兵和將領不聽指揮,臨陣逃跑,如果不是朕親冒矢林,加之有一批忠勇戰將奮勇苦戰,才挽回敗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現在我大周北有契丹、北漢,南有唐、楚、蜀、閩,無不虎視眈眈,我們如若沒有強悍的軍隊,還能在中原大地站穩腳根嗎?國土就必然一天天的式微下去,外邦人也就會來到中原河流裡飲馬。”
郭榮把反對整軍的意見堅決頂了回去,宣佈竇貞固、蘇禹珪二人致仕,贈竇貞固沂國公,蘇禹珪莒國公。他憤憤地對大臣們說:“大凡軍隊只求精而不求多,如今用一百個辛勤勞作的農夫也不一定能供養得起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怎麼能榨取百姓的血汗,去養活這批爛死無用的士兵呢?況且勇健懦弱不加區分,拿什麼去激勵士衆,打起惡仗來又怎麼能克敵制勝呢?”
他仍督促趙匡胤加緊整頓,不得徇任何私情,留下一個不頂用的士兵在軍中。經過兩個多月的整頓和挑選,其中最好的兵員組成殿前諸班。郭榮詔令張永德爲殿前都指揮使,趙匡胤爲殿前都虞侯。其餘騎兵、步兵各軍,分別命令將帥挑選士兵。宮廷內外軍列全是精幹強壯的士兵,五代以來沒有比得過的,此後征伐四方,所到之處頻傳捷報,這是整頓軍隊,挑選兵員起到了明顯的功效。
郭榮沒有滿足於此,考慮如何對軍隊加以訓練,使戰鬥力得到進一步提高。想來想去,還是讓身經百戰、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將軍魏王符彥卿來主持練兵,但又覺得符彥卿畢竟年齡太大,恐難以承擔這個繁重的任務。如若調其他將領,他們又有各自的任務,還要鎮守一方,一時想不出合適的人來。郭榮爲難了幾天,猛然想起一個人,“非此人不可。”
主意已定,當即傳旨召趙匡胤進宮議事。不一時,趙匡胤來到,參見已畢,賜座上茶。郭榮說:“近幾個月來,因御弟忙於整頓禁軍,未能跟御弟暢敘,不知進來家裡情況如何?伯父母身體可好,平日做些什麼?”趙匡胤說:“託陛下洪福,家裡一切都好,家父賦閒在家,平日無事,唯有逗孫兒德昭和騎馬射箭、練練拳腳活動筋骨而已。”
郭榮說:“伯父年紀剛達五十,還不算太老,難道他沒有出山爲國效力之志?”趙匡胤答道:“家父早年被劉承祐免職,已經是平民百姓,我朝建立以後,不曾奉上萬歲的召喚,怎麼敢胡亂上奏要求擔任官職呢?”
郭榮哈哈大笑道:“當年先帝不肯任用伯父,所造成的誤會正是在這裡。先帝並不知道伯父已被劉承祐免職,登基以後,見報送的禁軍將領名單裡,沒有伯父的名字,便以爲伯父留戀舊朝,棄官歸隱。而伯父呢,以爲自己成了貧民百姓,又不曾看到詔書徵用自己,也就不敢上奏求官。嗯啦,朕今天要來解除這個誤會了。”
趙匡胤吃驚地說:“難道陛下有使用臣父之意嗎?”郭榮說:“正是。伯父久經沙場,百戰老將,軍事經驗豐富,乃國家之寶,怎能閒置不用?目前整軍結束,上軍仍需加強訓練,朕打算任用魏王符彥卿和伯父二人承擔軍事訓練任務。爲此,特召御弟前來,望御弟先在伯父面前加以解釋,敘說朕渴望相請之意。一兩天裡,朕就下詔,萬望伯父能夠接受任命。”趙匡胤隨即拱手說:“遵旨。”郭榮便留趙匡胤在宮裡就宴。傍晚,趙匡胤才辭駕回家,將這件事告訴了父親。
果然,隔了兩天,聖旨下來,任命符彥卿兼任禁軍訓練都指揮使,趙弘殷爲副都指揮使。趙弘殷拜受了詔書,穿上了官服,入朝謝恩,從此,在家閒居六年的趙弘殷又開始爲國效力了。自此以後,每天櫛風沐雨,到校場操練兵馬。郭榮有時還讓趙匡胤隨從,一同到校場觀看,以鼓舞士氣。
廣雍被趙匡胤推薦給河陽節度使白重贊做掌書記,一直無所事事,成天跟隨着趙匡義在洛陽逛遊。廣雍自己沒什麼本事,文不像個秀才,武不像個兵,但他耍嘴皮子混世卻是拿手好戲。雖然比趙匡義年長四歲,但廣雍心甘情願雌伏於他,人家文化水平比自己高很多,而且噱頭遠遠超過自己,更主要的是他哥哥趙匡胤身居高位,並且是冉冉升起的太陽,真的如同趙匡義老弟所說的“香豬”。廣雍內心裡決心追隨趙匡義到底!人家要自己做什麼,自己叫個無條件服從,並且還要努力做得出色些。趙匡義跟河南府推官高錫相熟,廣雍便跟隨趙匡義到了他那裡作客。趙匡義說:“高推官,我向你介紹一下,他是河陽節度掌書記廣雍。”高錫馬上抓住廣雍的手握了握,說道:“廣書記,歡迎你和趙老弟光臨河南府。看茶!”說着便殷勤地給兩位客人沏茶。
廣雍大聲誇讚說:“唉喲,這茶噴香的,味道很不錯的嘛。”高錫說:“你們喜歡的嘛,我櫥子裡有好多的這種茶葉,給你們每人一大盒子。”廣雍說:“唉呀,真不好意思,我們倆是到你這裡交遊的,哪是到你這裡拿禮品的。”趙匡義說:“廣書記,你也別要客氣,既然高推官這麼大氣,你就笑納。以後,咱們三個相互關顧,這也就算是達到咱們交遊的宗旨。你們說,是不是呀?”說罷,三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廣雍說:“嗯啦,還是出來交遊的好呀。好在我們在西京做事,如若在東京,可要把人累死了,一條從早到晚不得閒。新皇上比老皇上煩人,什麼事都得要做起來,還要做得好,不做,他就說你瀆職。”
趙匡義說:“皇上他什麼事都要管,而且管得很嚴格,如若發現哪個環節出了事,他是緊追不放的,有的人收不住手出了大豁子,就丟落職位,甚至腦袋瓜搬家。”廣雍跟着說:“他皇上這麼事必躬親,下口的人哪個都不得安穩。一天從早到晚沒個閒時,但有的人卻一點都不要操心,反正皇上都做了去。唉,我聽說高推官文筆很好,你給皇上呈上奏書,勸他處理政事要張弛有度。”“對對,高兄,你是忠於皇上的,既然文筆好,就寫本奏書,再說這也是爲他皇上身體着想,不能操勞過度。”趙匡義慫恿地說。
高錫見兩人誇讚他,說道:“唉,他這個皇上事必躬親,獨掌一切,不是我說,有點不在路數。爲他皇上身體健康,這本奏書我是會呈送的。”過了兩天,他真的就把一封奏書呈了上去,奏書上說:“天下四海之廣大,日常政務之繁多,即使是唐堯、虞舜也不能獨自治理,必定要選擇賢人來任用他們。如今陛下全部親自處理,但天下人並不認爲陛下聰明智慧足以兼負百官的重任,卻都說陛下狹隘多疑,全不相信朝廷羣臣啊!不如選擇能夠知人善任、公正無私的人作爲宰相,能夠愛護百姓、善理訴訟的人作爲州守縣令,委派能夠增加財富、豐衣足食人掌管金銀糧食,委派能夠推究實情、遵守法制的人掌管刑法監獄,那麼陛下只須在朝廷垂衣拱手,根據他們的功過而進行賞罰,天下何愁不能太平!何必降低國君的尊嚴而代替臣子的職責,枉屈高貴的地位親理低賤的事務,不是丟失爲政的根本了嗎!”
郭榮看了這封奏書之後,微微笑了一下,說道:“這個高推官忠心可表,精神可嘉,不過卻是迂腐書呆子一個,不諳實際形勢。近幾十年來的幾個朝代,接連迅速傾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政治腐敗。大小官員養成了一種安於現狀、苟且偷安、懶散拖拉的惡習,如若不加以改變,政治就不能革新,累積下去,就足以使朝廷傾覆。所以朕才事事勤政親躬,爲百官做個榜樣,以此促使百官改掉懶散拖拉惡習,不敢玩忽職守罷了。”
他雖然沒把這封奏書放在心上,該要管的還要一管到底,但也接受了高錫的另一個意見,把文職官員作了一番調整。郭榮詔令翰林學士、門下和中書兩省官員薦舉縣令、錄事參軍人選。授官之日,同時記下薦舉人的姓名,倘若被薦人貪婪污穢敗壞公務,薦舉人一併連同坐罪。
滋德殿裡,郭榮跟範質、景範、王溥和魏仁浦四位大臣談論政事。王溥說道:“陛下,你這回大刀闊斧地進行調整和改革,使我們大周出現煥然一新的氣象。您既提拔一批年輕力壯、精明能幹的文武官員,又訓練出一支精銳而有戰鬥力的軍隊,國家也日漸富足,欣欣向榮。”
景範說道:“陛下,征伐北漢劉崇,要不是澤州刺史李彥崇擅自離開野豬嶺,我們大周能一鼓作氣拿下幽雲十六州。這個李彥崇還給他做個率府副率,我們說,李彥崇他犯的罪大了,應該砍他的頭!”
魏仁浦說道:“可惜當時不曾曉得是他把劉崇放走的,加上樊愛能逃跑在先,基於這兩個原因,要不然,肯定會把他的頭砍下來示衆。但我們大周境內現在需要肅清匪患,這是迫在眉睫的事務,因爲土匪騷擾百姓,致使百姓不能安心搞好農業生產。”
範質說道:“先帝在世時曾樹立一個剿匪的典範。這個典範是建雄節度使王晏。王晏有抵抗北漢軍隊的功勞,他的故鄉在山東滕縣,先帝調他任武寧節度使。王晏年輕時曾經做過強盜,到達鎮所,召集所有舊日同黨,贈送金錢絹帛、鞍子馬匹,對他們說:‘我們家鄉素來以強盜多出名,從前多和諸位都曾經幹過,料想後來的強盜沒有能勝過諸位的。諸位替我告訴其他強盜,讓他們不要再幹,再幹的人我必定滅他的家族。’於是全境強盜絕跡。徐州人請求朝廷給王晏樹立衣錦碑,現在經皇上同意,王晏的衣錦碑已經立起來了。”
郭榮對他們四位大臣說道:“各道盜賊很多,討伐搜捕終究不能絕跡,是由於歷朝另外命令使臣巡視檢查,致使藩鎮主帥、州守縣令都不怎麼努力剿匪。應該全部召回使臣,專門委託藩鎮節度使、州守縣令,責成他們肅清盜賊。哪個不盡責就罷免哪個,堅決毫不手軟!作爲地方長官,守土肅匪乃義不容辭的責任。”
王溥說道:“大臣之間要相互協調,不能因個人榮辱得失而貽誤朝廷大事。定難節度使李彝興因爲折德當上了永安節度使,與自己地位相同,感到羞恥,便阻塞道路不讓府州與朝廷互通使者。……”郭榮詫異地說:“李彝興他爲什麼要這麼爲難折德呢?”景範答道:“折德原先是李彝興的屬下,由於折德很會打仗,屢次立下戰功。折德由府州刺史升任永安節度使,這就跟他李彝興平起平坐。李彝興嫉妒折德起來了,藉故卡折德的脖子。”
郭榮說道:“對這件事,你們在此的四位愛卿說說朝廷應該怎麼處理。”範質馬上說道:“夏州是邊關重鎮,朝廷歷來格外從寬優待,府州地方偏僻狹小,利害得失不關輕重,暫且應該安撫李彝興,可以保全大局。”
魏仁浦說:“折德多年以來,盡忠報國努力作戰來抵禦北漢劉氏,怎麼能一下子拋充他!況且夏州只出產羊馬,交易其他百貨,全部仰仗中原,朝廷如若跟折德斷絕了來往,他今後還能有什麼作爲呢!”
郭榮說道:“魏樞密說的有道理。李彝興駐守邊關重鎮,但個人的私慾心比較重,在這件事上不能遷就於他,要給他予以必要的懲戒。”當下,郭榮就派遣供奉官齊藏珍帶着詔書責問李彝興,李彝興接到詔書後驚惶恐懼,連忙上表表示認罪,並且派使者向折德道歉。
隔了幾天,郭榮又在滋德殿跟四位大臣議事。魏仁浦說道:“陛下,南唐國最近吞併了楚國,聲勢大振。依臣之意,下一步應該徵南,即使不能一下子滅掉南唐,也要削弱南唐國的實力,打擊他的囂張氣焰。”郭榮說:“西邊蜀國怎麼樣?”王溥說道:“蜀國實力不強,只要他們不那麼囂張,可以暫且放他一下。北漢是個受傷了的老虎,還要提防他。”
景範笑着說:“北漢劉崇雖然靠金刀楊業僥倖保住了晉陽,但他也嚇得膽戰心驚,魂魄飛散,竟然憂鬱成疾,不久就臥牀不起了。劉崇不能處理政事,只好由他的次子劉承鈞當了監國,代行處理政務。第二年,劉崇就挺着身子見閻王爺去了。”
魏仁浦手指敲着桌子說:“這個北漢全依仗着契丹得勢。劉崇是漢高祖的同母弟,漢高祖當政時,劉崇他是太原尹、北京留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後來又是河東節度使加中書令。大周王朝時當初建立的時候,劉崇依附契丹皇帝耶律兀欲割據太原一帶稱帝。他一共做了四年的兒皇帝,六十歲的壽限。北漢小朝廷派遣使者向契丹皇帝耶律述律報喪。耶律述律派遣驃騎大將軍、知內侍省事劉承訓給劉崇神武帝諡號,冊立劉承鈞爲皇帝。劉承鈞改名爲鈞,追諡他老子劉崇廟號爲世祖。劉鈞他今後還要看契丹耶律述律臉色行事。”
景範說:“劉鈞生性孝順謹慎,繼承帝位後,勤理朝政,愛護百姓,禮賢下士,境內基本平安。他還算有一番作爲,就是不能自主,他每次向他的幹老子契丹皇帝上表都自稱爲‘男’,契丹君主回賜詔書,總是叫他‘兒皇帝’。由此看來,北漢王朝一點都沒有自主權,實際上已經成爲遼國的附庸了,仰人鼻息。”
郭榮說道:“征伐南唐是時候了,但是朝廷資財還有些缺乏,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自古就是這個說法。因此,軍餉糧草籌集齊了,隨即征伐南唐。”
這真是:革新除弊固國基,選優汰劣強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