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纘承基構,統御寰瀛,方當恭己臨朝,誕修文德,豈欲興兵動衆,專耀武功!
顧茲昏亂之邦,須舉吊伐之義。
蠢爾淮甸,敢拒大邦,因唐室之陵遲,接黃寇之紛亂,飛揚跋扈,垂六十年,盜據一方,僣稱僞號。
幸數朝之多事,與北境以交通,厚啓兵端,誘爲邊患。晉、漢之代,寰海未寧,而乃招納叛亡,朋助兇慝,李金全之據安陸,李守貞之叛河中,大起師徒,來爲應援,攻侵高密,殺掠吏民,迫奪閩、越之封疆,塗炭湘、潭之士庶。
以至我朝啓運,東魯不庭,發兵而應接叛臣,觀釁而憑凌徐部。沭陽之役,曲直可知,尚示包荒,猶稽問罪。
邇後維揚一境,連歲阻飢,我國家念彼災荒,大許糴易。
前後擒獲將士,皆遣放還,自來禁戢邊兵,不令侵撓。
我無所負,彼實多奸,勾誘契丹至今未已,結連並寇與我爲讎,罪惡難名,人神共憤。
今則推輪命將,鳴鼓出師,徵浙右之樓船,下朗陵之戈甲,東西合勢,水陸齊攻。
吳孫皓之計窮,自當歸命;陳叔寶之數盡,何處偷生!
應淮南將士軍人百姓等,久隔朝廷,莫聞聲教,雖從僞俗,應樂華風,必須善擇安危,早圖去就。
如能投戈獻款,舉郡來降,具牛酒以犒師,納圭符而請命,車服玉帛豈吝旌酬,土地山河誠無愛惜。
刑賞之令,信若丹青,苟或執迷,寧免後悔。
王師所至,軍政甚明,不犯秋毫,有如時雨,百姓父老各務安居,剽擄焚燒必令禁止……”
……
江寧,皇宮,嘉德殿。
年方不惑的南唐皇帝李璟滿面愁容,本來養尊處優保養的白晰細嫩的臉上,大大的懸着兩個黑眼袋,與眼裡的血絲分外突兀顯眼。
“逆周犯境在先,大放厥詞於後,宋卿以爲如何?”
幾起幾復,現爲洪州鎮南節度使的宋齊丘鬚髮皆白,已經年近七旬。
爲了阻擊周兵的大舉入侵,李璟首先想到了智謀過人的宋齊丘,六百里加急特使,封宋齊丘爲太師,領劍南東川節度使,進封楚國公,令其火速進京與謀國難。
宋齊丘奉詔進京,一路鞍馬勞頓,精神有些不濟,好不容易看完周廷的伐唐檄文,輕咳一聲,取過茶杯清清嗓子,方起身道:“聖上……”
“宋卿只管坐着說話。”
“謝聖上。”
宋齊丘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這才緩緩坐下,道:“如今逆周的前軍已經過淮,據可靠消息,那郭榮匹夫可能還會親征,爲今之際,只能徴調諸郡精兵,屯於淮泗之地。
我大唐這幾年平閩越、徵南楚,名帥大將聲名遠隆,周廷必定重視,性格脾氣、用兵之法估計都早已揣摩分析詳盡。
老臣建議:此次領軍,乾脆從禆將中挑選有才能者擔綱主帥,聲言偏師,敵人不測其實,必難輕進……等過完年,春水時至,糧道阻隔,逆周懸軍日久,自當遁去。
然後再遣使議和,逆周必然樂從……”
“宋齊丘,汝何其荒謬!”
出言斥之的正是疾惡如仇的鐵骨諍臣,原樞密使常夢錫,他平生最不齒宋齊丘的爲人,兩人在朝中明爭暗鬥多年,雙方各自起起伏伏互有輸贏,最後雙雙被迫離京外職。
此番宋齊丘官拜太師,榮耀入朝,常夢錫也從揚州奉詔而回,官拜吏部侍郎,復爲學士。
只聽常夢錫道:“從來只聞名將領軍方能戰無不勝,我朝名將濟濟一堂,何需從禆將中選大將?還聲言偏師,效掩耳盜鈴之法,若用此策,三歲小兒也要蒙羞。”
“再一者,寄敵軍膽怯,等春雨阻道,此爲勝敵之法乎?夫未戰而先想議和,太師之膽怯乎,還是膝蓋軟骨乎?”
“你……”
宋齊丘老臉漲的紫紅,一口痰涌上來,差點閉過氣去。
宰相馮延巳一看不好,忙伸手撫背。
其時南唐朝中黨爭厲害,宋齊丘乃是他這一黨的黨魁,而馮延巳則與中書舍人馮延魯,樞密使陳覺,副使魏岑、查文徽等人被朝野合稱“江寧五鬼”。
至於常夢錫,則與孫晟、韓熙載、徐鉉結爲一黨,兩派但有朝務,便爭吵不休,李璟有時也煩不勝煩。
馮延巳幫着宋齊丘把這一口氣給順下去,這纔出言道:“常侍郎此言差矣,宋太師的建議或有謬誤處,卻也是忠君謀國之言。
屯兵淮泗以拒周兵,此言不當乎?
我大唐西南用兵多年,國庫漸空,正該休養生息,驅周出境後再議和,更是老成謀國之言……”
“啓奏聖上……”
“好了。”
御座上的李璟一看孫晟出列,知道不好,連忙打岔道:“宋卿言之有理,常卿也是公忠體國,不過這領軍大將嘛,朕的意思,還是名帥大將爲好,諸卿議一議,看何人統軍爲好?”
“臣弟願往。”
李璟見一直默不作聲的齊王李景達,心中一格噔,臉上卻笑道:“雨師,逆周纔來個李重進,哪需要我大唐兵馬大元帥親自出馬,宋卿言偏師是過了,你若親自出馬,也是過了。”
“……是。”
馮延巳先讚一聲聖上聖明,再道:“殺雞焉用宰牛刀。臣舉薦神武軍都指揮使劉彥貞,此人文滔武略,堪當大任,另,鹹師朗有萬夫不當之勇,可爲先鋒。”
李璟點點頭,不置可否,問道:“諸卿以爲如何?”
“臣等附議。”
“臣聽聞劉彥貞並無大陣經驗,是否……”
陳覺大笑道:“韓侍郎可知‘漢有韓信,吳有劉信’之語,正所謂虎父無犬子也,劉彥貞弓馬嫺熟,江左堪稱第一,而兵法更得其父真傳,正是此番領兵的最佳人選。”
李璟有些煩燥的下了決議:“即如此,着劉彥貞爲西北行營都部署,鹹師朗爲先鋒使,領兵五萬,即日出徵。再令奉化節度使皇甫暉爲應援使,常州團練使姚鳳爲應援都監,隨時支援。”
“遵旨。”
……
霍丘,白果巷。
甲寅在一位鄉人的帶領下來到一間低矮的草房前,猶豫了好久,才輕輕的敲了兩下門。
“誰呀,阿牛不在。”
是個女人的聲音。聲音有些沙啞,卻給人以平靜的感覺。
“阿嬸,我是顧北雄的小兄弟,與鐵戰也有些交集,想來看看你。”
屋裡安靜了一會,良久纔有聲音傳來:“屋裡簡陋,無待客之地,老身腿殘,不能相迎,謝謝小郎君,等我兒回來,我再讓他拜訪你。”
甲寅有些黯然,一時卻不知怎麼辦好,那領路的大嬸拍着木門道:“鐵家大嬸子,這位小郎君拎着許多米麪肉油呢。”
“原來是許家嬸子,你幫老身謝謝他,阿牛不在,我這不能冒昧收人大禮。”
甲寅忙示意祁三多把東西放在門口,對屋裡大聲道:“阿嬸,我真是顧北雄的兄弟,他還不知你們在這呢,這是我做晚輩的一點小心意,這就告辭。”
甲寅掏出一把銅錢塞給帶路的女人,轉身就走。快步到了巷口,見那木門開了,許家嬸子正拎着東西往裡遞送,這才放下心來,打馬回程。
祁三多道:“那鐵戰又不理人,他孃親也不理人,你這是熱臉貼冷屁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