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遵本心,兄弟情

“真勤王?”

“真勤王。”

“匡扶周室?”

“匡扶周室。”

“理由?別告訴某你一顆紅心皆是忠。”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就想堂堂正正的做那麼一回人,否則對不起先帝,不過根底裡還是鄙視脊樑上少一塊骨頭的弱宋,做人……不該是他那樣子的。”

劍門關下,曹秦二人雙雙躺在柔軟的地毯上,鼻青臉腫,污垢不堪,卻都有一身發泄後的解脫。

蕊兒心疼夫君,卻沒有上前破壞夫君打生打死打出來的默契氛圍,而是默不作聲的開始煮茶。

曹彬瞥了一眼那道豔麗的倩影,嘆道:“你倒是有福氣的。”

“必須的。”

秦越輕輕的揉着眼角,這貨賊狠,眼珠子都差點打爆了。

“可某沒你灑脫,某家老父幼子,皆在京中。”

“嗯,你是可以富貴雙全的,而且還能澤被後世,逼着你走這條路……是我的不對,可誰讓你偏偏守在這要道上,讓你爲難了。”

“能說這句話,算你還有點良心。”

“不過,不逼你不行吶,不止我要出川,你也要出川,因爲,我們要改變歷史,要創造歷史,莊生,圖。”

莊生提着竹籃上前,捧出一大抱卷軸。

“這些圖上所畫,皆是我的夢境,真的比真還真,你一定要相信,這纔是我咬緊牙關要出兵的真正緣由。”

曹彬示意曹仁接過。

“不打開看看?”

“某回關上慢慢看,走了。”

曹彬搖搖晃晃的站起,拍拍身上灰塵,準備回關。

白興霸這才湊過來,對秦越擠眉弄眼,滿心快活。

秦越搭着他的手臂也爬了起來,眉梢處也盡是笑意。

一矢凌空激射。

……

曹秦兩人在關下胡鬧,傻子都看的出,曹彬的戰意沒了,所以潘美嘆着氣,吳奎抿着嘴,張侗落下了心頭大石,武繼烈又從口袋裡摸出了肉乾。

唯有監軍趙元御氣的臉色發青。

他是今上的心腹,怎能坐視曹彬的變節,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關下,他悄無聲息的給身邊的親衛使了個眼色。

親衛張弩便射。

所有人都沒防着他會來這一手,就連他身後的曹義也沒料到他真的敢膽大妄爲,發現不對,再想阻止,已經晚了。

利矢凌空,如毒蛇般的向秦越飆射。

若是平時,以秦越的身手輕鬆可以避開,但如今一在酒後,二在與曹彬打脫了力氣後,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神經發現不妙,身體動作卻反應不過來,竟是傻傻的站着不動了。

好在有明白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秦兩人身上,唯有莊生,自始自終的提着心,吊着膽,豎着耳朵,瞪着大眼,注意着關上的動靜。

一矢離弦,一劍出鞘。

他有家傳武技,雖只學了一些三腳貓,之後又跟着秦越練了一些,有些基礎,但真正讓他武技突飛猛進的,卻是徐無道長的親傳。

一劍劈飛利矢,倒提着劍柄就將秦越護在身後,口中大叫:“虎子叔……”

遠處觀陣的甲寅尚未衝到,曹彬已暴跳如雷,虎吼道:“曹義……”

關上傳來曹義的大喊:“監軍無視軍令,已被拿下,請大帥示下。”

“綁了,等老子回關再說。”

曹彬鐵青着臉,對花容失色的蕊兒拱了拱手,轉身便向關門而去。

這邊廂甲寅花槍雙出陣,將秦越夫婦護着,緩緩而退。

然後撤兵,虎牙軍繼續回到劍州。

等待曹彬的最後決定。

這一等,便是三天。

秦越給的圖畫,除三張輿圖外,還有玉斧畫疆,檀淵之盟,二帝囚北,風波亭惡,涯山跳海……

每一張畫,皆圖文並茂,其中又以涯山跳海畫的最是觸目驚心,題的字更是殷紅似血:

涯山之後無中國。

曹彬先是於靜室裡一人獨觀,枯坐半夜,次日又在關牆上發呆了一天,然後方把圖畫拿出來與同僚分享。

個個看的目瞪口呆。

“國華,這真的是九郎夢中所見?”

“他那人,就這不能以常理視之,都說說看法吧。”

這一回白興霸成了啞巴,皺着眉頭觀看那標着南宋北金西夏大理的輿圖,彷彿能看出花來。

沈倫撫須長嘆,卻是第一個出聲:“老夫是不信的,誰做夢能夢見這些名堂,哪怕是再奇思妙想的說書客也夢不出來,莫非是他專爲大帥所設之攻心計?”

“他什麼無恥的招數都會想的出來,讓甲元敬花槍曹沐等人玩刺殺都比這來的簡單,沒必要兜這麼遠的圈子。而且……”

曹彬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他那傢伙,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主,好吃懶做,吊兒郎當,不喜任事,習慣當副手推責任,就連那益州節度使,他都能當出個甩手掌櫃來,讓李谷爲尊,讓曾梧操勞,看不出他有何野心。

而以他和甲元敬兩人與宋九重的交情,其實怎麼混都能混出個榮華富貴來。他卻偏要冒着滿門安危,行此舉義之事,這纔是某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不過,這一回某卻大致明白了,他在恐懼。”

張侗訝然:“他恐懼什麼?”

“恐懼這些觸目驚心的畫面,恐懼這些節節敗退的輿圖,恐懼子孫遭殃。”

白興霸忍不住了,怪笑道:“做夢把自己嚇死,啊哈,某家要笑死了。”

曹彬幽幽嘆氣,眼望屋頂,雙目無神:“誰知道他是不是做夢呢,做夢能做出那能揪心裂肺的曲子來?”

“……”

潘美在曹彬直接喊出宋九重的名字後,便已知其心,心底裡也長嘆一口氣,知道自己要有選擇了,不是跟京中的那位分道揚鏢,便是跟眼前這位各奔東西。

回京有榮華富貴,有大鎮節度在向他招手,留下則只有袍澤之誼,兄弟之情。

何去何從?

他痛苦的揪了揪頭髮。

武繼烈停了嚼食,對曹彬道:“國華,給個痛快話。”

曹彬點點頭,道:“都是兄弟,各有家業,這主不能某一個人來作,各備紙筆,都寫下自己的意願想法,然後攤開記票,我們公平一回,少數服從多數。”

白興霸喜道:“這主意好。”

沈倫笑道:“老夫就不參和了,老夫爲諸君記票。”

廣捷軍戰將頗多,但真有資格參與這樣大事決議的,也就兄弟幾個,當下各自提筆,寫下自己的選擇,團成一團,交給沈倫。

沈倫直到潘美和曹彬都把紙團交過來了,這才一一攤開,結果在情理之中,又在預料之外。

第一張是吳奎的,這傢伙筆鋒如刀,寫的是勤王救駕四字。

衆人全都訝異的看着他,誰不知其父眼下是朝廷的大紅人,樞密使加同中書門下二品,牢坐崇元殿上的第二把金交椅。

吳奎苦笑道:“某兄弟六人,盡孝之事,有兄弟們便夠了。”

做出同樣選擇的還有武繼烈,他父親武行德如今可是魏國公,許州忠武節度使,加中書令。沒想到,也選擇留下了,理由一樣,老父牛耕不綴,家裡有的是兄弟。

白興霸與張侗的答案都寫在臉上了,拆不拆紙包都沒什麼區別,只有潘美,選擇了回京。

“國華,對不住,家小皆在京中,某在這裡,與衆兄弟是兄弟,但某與今上,也有袍澤之誼,通家之好。”

“嗯,人各有志,況且如此大事,自當遵從本心,廣捷軍有今天,全仰仗仲詢兄日夜操勞,你別急着走,我們一起回利州,然後曉喻全軍,讓他們也各自選擇,這樣你回京後,也不會沒人可用。”

潘美滿是羞愧,澀聲道:“這如何使得。”

“是兄弟,不二話。曹義,安排酒宴,迎秦九入關。”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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