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關隘,基本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
險。
地形仄迫,易守難攻,敵軍再多也擺不開陣勢,所以,只要腿肚子硬,勿需名將,也能守的固若金湯。
最不濟,也能守到援軍到來。
古往今來,被一關所阻,而至攻敗垂成者,不知凡幾。
不過這樣的戰役,一般都難以載入史冊,因爲既是險關,那麼守住就是應該的,被攻破了反而稀奇了,勝利方一般都會濃墨重彩的留下一筆。
大震關與黃牛寨的戰鬥幾乎同時打響。
李儋珪從秦州趕赴大震關,援兵只帶了二千,只因關隘狹窄,多兵無益。不過酒水卻用車載來了五百壇,另有肉乾鹹魚無數。
他來了就是喝酒,坐在關城最高處的箭垛上,一碟花生,一塊肉乾,一葫蘆酒,時不時呡上一口,動不動摸一下光腦殼,那青亮亮的後腦殼上,還真刺上了一個虎頭,與軍旗上的樣子一般無二。
這讓他看上去更顯兇相,就連關上守兵,嫩一點都都要避着他走。
不過也有皮厚的,敢問將軍討口酒喝,他把葫蘆高高舉起,士兵歪着頭,滿滿的接一口,含在嘴裡還未吞下,便聽到滾字響起,立馬歡笑着跑開。
關外,宋軍在壘砲基,一大半人樹着大櫓掩護,負責土木作業的則有些慌張,而近一點的地方,橫七豎八的倒臥着幾十具屍體,其中一位,身着將甲,腦門正中插着一枚弩矢。
二百步,砲車以下拋上的極限,卻在克敵弩居高臨下的有效射程內,那倒黴的宋將恰好給秦兵神射手祭弩。
可惜這弩非標配,只有三十具,領取時還簽下了弩在人在,人死弩毀的軍令狀,而弩手更是優中選優的良家子,個個都是忠厚老實,嚴守紀律者。
要是所有弩兵全裝備上這玩意,僞宋哪敢再露臉。
可惜,這事只能想想而已。
南面山上響起了兩聲慘叫,他只擡頭看了一眼便繼續喝酒。
打仗,不論是進攻還是防守,最苦最累最危險的,從來都是斥侯。戰事是現在纔開始,可斥侯們的交鋒,卻從前年底就自始自終沒有斷過。
刺探、阻擊,雙方最精銳的士兵各自展開渾身解數,於茂林中,於危崖處,偷襲與反偷襲,用自己的鮮血燒鑄刺槍與堅盾。
他們,大多是無名英雄。
李儋珪仰脖灌下一口烈酒,伸手舉壺,向南山處遙遙一敬,迴應他的,是碧濤起伏。
……
黃牛寨卻已展開了弩矢對戰,這是一場神射手的較量。
秦軍依託堡塢,陷井,拒槍,滾石,組成了口袋式的防禦陣,宋軍想架砲車都得先掃除幾座礙事的堡塢才行,所以,戰鬥便從對射開始。
秦軍有塢堡,宋軍則推着八尺高,四尺寬的三腳櫓牆掩護,雙方對射半天,結果都沒損失幾人,弩矢卻都浪費了上千支。
對射至日暮,宋軍無功而返,一直在高處觀陣的劉強回寨時卻鎖緊了眉頭。
“我軍防的固若金湯,將軍爲何還愁眉不展?”
“嗯,哦,你們可發現,宋軍在準備什麼?”
“我等守寨,卻是看不見宋軍後營的動作。”
劉強一腳踢飛腳前的一塊石頭,罵道:“他嬢的,他們在扎火球,估計明天就要用投石機拋火球來攻了。”
副將年超笑道:“我們這是石頭寨,他拋火球有什麼用。”
“濃煙醺眼,要是淋了污物,我們弩手被醺上一天,那眼就算廢了。”
“啊喲,那可不行,我們怎麼辦?”
劉強把玩着手上兜鍪的黑纓,想了想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等某衝了涼,一起再議一議。”
“諾。”
劉強拍拍年超的肩膀,轉身正要離開,一聲長報在身後響起:“報……施將軍親自率部增援,已到後寨十里處,令寨中準備二千人的伙食。”
劉強愣了愣:“施將軍親自來援?爲何又這麼晚纔到?”
“好教劉將軍知曉,木樞相親率大軍出征,已過三泉關,而先鋒使甲將軍更是快馬先到了興州,施將軍今早得知消息,立即改變方略,親來黃牛寨坐鎮指揮。”
劉強一把抓住訊兵的手臂,興奮道:“虎子叔來了是麼,太好了,年超,你去安排伙食,豐盛點,某去迎接施將軍。”
“諾。”
劉強等不及親衛備馬,轅門處信手拉了一匹戰馬便飛馳而去。
鳳州主將施廷敬,最早是甲寅所部的都虞侯,這兩年來軍略如何還沒機會施展,但他御下的本事卻極爲了得,這方面卻要感謝甲寅那位甩手掌櫃,施廷敬在都虞侯的位置上做着做着,就做出了了不起的威信,不僅劉強信服,就連趙文亮那隻小公雞都甘願當他的副手。
見劉強一身臭汗的親自跑來迎接,施廷敬笑罵了一句,方纔笑道:“迎敵接陣自是你幹,某來,就是給你撐一撐腰而已。”
劉強笑道:“多謝將軍,後顧無憂,末將方能奮勇殺敵,施將軍但請放心,宋軍過不了黃牛寨。”
施廷敬笑笑,示意頭前帶路,年青人終究是年青人,如釋重負般的喜悅已經出賣了他的內心,想來這段時間裡他的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雖然他很看好這年青人,也相信陛下選人的眼光,但終究是年青了,那種不動如山的大將氣質還未養成,在這點上,他口中的虎子叔就比一般人強太多了,嘻笑怒罵中都透着大無畏。
無畏,無懼,方能無敵。
不過他卻沒有想到,那位無畏無懼的傢伙,開始懼內了。
原因更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到,起因竟然是因爲打鼾。
顧明樓自那日閒聊落下了心病,這一路來每到夜裡就提着精神關注着,結果自己的夫君不論是入宿城中還是夜宿野次,都睡的很沉,很香,可呼吸卻一直沉穩綿長。
開始的時候,以爲他還沒累,可一路急馳到了興州,皮實的焰火獸都有點吃不消了,可夫君依然沒有打鼾。
這讓顧明樓有點發急,這天夜裡忍不住問他:“你怎麼不打呼嚕呀。”
“噫,我沒打呼麼,哈,這下好了,沒人給我翻白眼了。”
“不是,我是說你打個我聽聽。”
“啊……呼……”
顧明樓推推他,嗔道:“誰讓你裝了,我要你睡着打呼。”
甲寅丈二摸不着頭腦,訝然問道:“打呼嚕有什麼好聽的,對了,我好象以前有打呀,行軍時都被九郎悶過枕頭。”
顧明樓就委屈了,扁着嘴道:“可跟我一起,你爲什麼不打了呢。”
甲寅更訥悶了,摟着她的小蠻腰笑道:“這真奇了怪了,不打呼多好,七娘每次都嫌我吵。”
顧明樓眼眶一紅,甲寅立馬投降:“哎哎哎,今晚一定打,來,咱把力氣發泄恨一下,搖了牀,保準呼嚕打的震天響。”
“……”
牀是搖呀搖的吱吱響了,可夜深人靜時,顧明樓醒來,側耳聽聽,只有屋外的夏蟲在歡鳴,枕到自己懷裡的夫君睡的正香甜,可那呼吸聲,悠悠綿綿,細細穩穩,哪有半點鼾聲。
顧明樓撫着夫君的頭髮,再次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