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貶值,物價騰飛。
有人歡喜有人憂。
歡喜的是那一小部分吃到了甜頭的人,但從朝廷到小老百姓,卻是個個苦不甚言。
不過一個月時間,汴梁街頭的雜糧煎餅便從一文錢漲到了兩文。
吃食上唯一沒有漲價的是豆腐,一文錢還是方方正正的那麼一砣,只是那水份,卻不知裹含了多少,下鍋一煮,都沒半點豆腐味兒。
五月初一,更大的危機出現了。
——兵卒譁變。
宋前,一年若干多的節日,做女婿的唯有兩節要往岳父家送禮,一是年節,二便是端午,反而中秋沒人提起,因爲中秋還要過很久才能在吃飽飯沒事幹,整天吟詩作賦傷春悲秋的士子們影響下形成潮流。更因爲七月十五的中元節,纔是大節。
大頭兵們也有妻兒,結果發現一個月的餉銀髮下來,連個稍微像樣點的節禮都備不起了,更何況,家中妻兒還餓的瘦骨嶙峋的,等米下鍋呢。
然後就鬧起來了,先是,收入最低的廂兵在鬧,緊接着禁軍也參與了,一鬧兩鬧的,就撥刀了。雖然未傷幾人,但一撥刀,性質就完全變了。
宋九重再用霹靂手段,將鬧狠的近百名傢伙,全祭了法刀,同時下令,自六月起,餉銀撥高三成。
五月怎麼辦,在籍的都去軍營領一斤肉,二斗米,以爲端午福利,這纔算是把事態平息了下來。
然後,百姓們看不到的難題纔是真難題,常平倉一開,錢袋子一鬆,國庫積蓄就如泄了閘的洪水一般,紛涌而出,再怎麼加鑄銅錢,也是入不敷出。
古時,制幣成本遠高於後世的紙幣,貨幣貶值所帶來的影響,遠高於後世。
數年積蓄毀於一旦。
宋九重心痛如刀割。
好在關鍵時有武德司立下大功,在審理太僕少卿王承哲受賄案時,在他家的密室裡搜出來整整七箱逆秦發行的面值一元的世宗通寶,以及九張百姓銀行的存單,總價值三千五百貫。
然後如提鏈子一般的串起一大批,接任王仁贍坐上武德司都指揮使的劉知信獰笑着,擼起袖子準備大幹特幹,卻被宋九重給止住了。
大事臨頭,無非“輕重緩急”四字法門,有那十幾個倒黴勳貴官員的頭顱,加上一些“不聽話”的商人,勉強夠用了,再順藤摸瓜下去,搞不好整個朝局都要動亂起來。
這一次法刀一舉,終於把老百姓的怨氣從朝廷轉移到了貪官污吏身上,轉到了逆秦那一方。
我大宋富庶的很,泱泱中國,有的是糧,有的是鹽,各項物資皆不缺,之所以物價拼命漲,全是逆秦搞的鬼,那些貪官奸商帶的頭。
在這樣的輿論導向下,商人們便有些頂不住了,個挨個的開始降價,不過也最多下浮一二成而已。老百姓們最好糊弄,昨天九十九一斗的粟米,今天賣八十九文就能被瘋搶,不行就再降降,降到八十五文。
卻是早忘了三個月前不到五十文的價格了。
(題外話:北宋米價一直很高,兩趙時基本在六百至七百文一石,越往後貨幣越貶值,二三四五六貫一石成爲常態,當然,也有可能後面的米是稻米,或許不一樣。)
能做生意的,都有一個鬼精的腦子,就連賣煎餅的,也奸滑起來,既然已經漲到了二文錢一張,那就不能再降下去,老客你看,這餅比以前大了一圈呢,還加了香蔥。
各地官府一看,老百姓們怨言平息了,沒人鬧事了,阿彌陀佛,謝天謝地,終於到了上疏表功的時候了。
宋九重稍微喘上一口新鮮空氣的同時,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宋元通寶不斷貶值。
貶吧,貶吧,實在不行,換個錢模,推出乾德通寶。
不過宋九重也很清楚,這一次被動交鋒,自己大敗,要想扭轉局面,唯有戰爭。
西征,把那九尾狐給扒了皮,這纔是一勞永逸的解決之道。
宋九重換上便衣,只帶幾名御龍直的衛士,便出了宮門。
他自登基以來,乾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白龍魚服,然後倏的出現在某個勳貴的家門前。
在鞏固國家政權上,他吸足了前周的教訓,郭榮太過磊落光明,對陰私事深惡痛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才讓不懷好意者鑽了空子。
所以,宋代周後,他一手組建武德司,一面自己微服出訪,時不時的往大臣勳貴家中溜一溜,看一看。結果造成在京重臣,回家了也不敢隨便脫下官袍,生怕迎接官家速度太慢而給家門惹禍。
就連趙普也不能免俗,史記:“太祖數微行過功臣家,普每退朝,不敢便衣冠。一日,大雪向夜,普意帝不出。久之,聞叩門聲,普亟出,帝立風雪中,普惶懼迎拜……”
這一回,宋九重東轉西逛,最後又來到了趙府。
趙普之才,不在賢良文學,也不在治國安邦,而在出謀劃策,是軍師類的謀臣,之所以安排他爲門下侍郎,一爲酬其數番獻策大功,二來也方便回收宰執之權。
所以政務民事方面,宋九重很少問他,反而在軍機大事上,常會聽一聽趙普的意見。
天光尚早,太陽還未落山,但炎熱已漸消去,正是做事幹活的好時候,宋九重也來的正是好時候,趙府大門洞開,幾個僕從正在忙碌着,從車上搬卸東西,卻是一個個肚大腰圓的大罈子,整整齊齊的碼在廊廡下。
宋九重輕咳一聲,頓時有親衛喝唱:“官家駕到……”
趙府僕從嚇的跪了一地,宋九重進了府門,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們,不一會,趙普以矯健的步伐從內宅跑出,“臣不知官家駕到,有失遠迎,還請官家恕罪。”
“不知者不罪。”宋九重笑笑,指着那十個大罈子問:“此是何物?”
趙普忙道:“此乃吳越王錢俶遣使所送,乃海物。”
“哦,東海所產,必爲上佳,啓開一觀,看看究竟是何海物,若善,治些佐酒。”
“諾。”
趙普不敢怠慢,忙命僕人啓壇。
結果……
壇蓋一啓,金光燦爛。
那壇裡裝的,哪是海物,分明是眩眼奪目的瓜子金,連啓十壇,壇壇皆是。
趙普嚇的渾身打顫,汗流夾背,膝蓋一軟,跪下泣道:“臣未啓信觀,實在不知彼獠竟然行此賄賂之事。”
宋九重臉上笑容不減,饒有興致的一罈罈看過去,末了還抄起一把瓜子金,舉託在夕陽下看個仔細,最後,才拍拍手道:“受之無妨,想來那錢俶以爲國家大事皆由你這書生在作主呢,哈……哈哈……”
宋九重舉步,卻沒有再向內走,而是轉身便出了府門。
只留下趙普與跪了一地的家人們,惶遽不安。
良久,管家才上前攙起趙普,顫着舌頭問:“阿郎,這下如何是好?”
趙普雙手撐膝,不停的揉搓,想了想問:“那些中元通寶的銀票呢?”
“全是夫人收着,僕不知。”
“讓夫人速去找質鋪,全換成我宋元通寶。”
“可……如今若是兌換的話,虧大了。”
“糊塗。”
趙普直起身子,眼神漸趨堅定:“去飄香閣傳個話,東閣淨場。”
“諾。”
趙普再看一眼那一罈罈的瓜子金,嘆口氣道:“收拾收拾,亥初一刻送進宮去,外加銀錠三箱,切莫聲張。”
“諾。”
趙普吩咐完,便逕回內院,卻是不忙着洗臉更衣,而是到內書房,提筆疾書,然後將紙條塞進細竹管內,自去偏院鴿房,辯了辯號牌,綁在三號信鴿的腿上,於暮色中放飛。
信鴿於空中盤旋着,連轉了兩圈,最後向東城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