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揚當初的性子,也是豪情萬丈,視規矩如狗屁,然而當年華山派於劍氣內鬥時,曾被氣宗以計策騙走遠去他鄉成親,錯過劍氣宗對決,以致劍宗落敗。其返回華山派之時見大勢已去,深感愧疚之後心灰意冷,遂隱居思過崖,立誓從此不再涉足江湖之爭。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他本是輕財好施,慷慨任俠之人,對原來嶽不羣這種道貌岸然一本正經之輩,是一百個看不順眼。卻沒有想到自己變得消沉落寞,沉浸在無盡的悔恨自責中,嚴謹端正的嶽不羣卻是撐起華山中興的重擔,一步一個腳印,把近乎滅派的華山又拉扯了回來,再次屹立在江湖之中。
他風清揚再桀驁不馴,心中也知道嶽不羣即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爲他殺掉不少不懷好意的試探者,否則嶽不羣和華山派勢力最爲微弱之時,一個魔教的陝西分舵就可以將之除掉。
此時聽着封舟的話語,對以前的氣劍之爭視之爲狗屁,心頭也不禁暗暗稱讚,只覺得這句話說到了自己心頭裡去。
當年,自己也曾對各位師叔師兄苦苦相勸,希望兩宗能放下成見,和好如初,但是沒人理會,最後劍宗之人視己如叛逆,氣宗又對自己充滿忌憚,兩頭受氣,纔有江南之行,否則,氣宗施詐,難道劍宗的人都是傻子?
只是沒想到,當年這一走竟成永別。
但幾十年的積鬱,哪裡是一句話就能說開的?風清揚心中贊同,口中卻是連連冷笑:“氣劍之爭不過是狗屁嗎?那一手一腳教你武功的師傅難道也是狗屁不成?”
封舟一怔,說道:“我師父?當年我拜師學藝的時候,不過六七歲,我那個便宜師父一天到晚光忙着討論氣劍之爭了,還不是大哥指導的啓蒙武功?我那便宜師父若不是狗屁,我豈不是二十歲就能仗劍江湖了,哪裡還用得着蹉跎歲月到現在?我蹉跎了十年,難道不是因爲你們老一輩的傢伙們不務正業,光想着狗屁之爭了?不務正業的老傢伙們,說他們一句‘狗屁’還說錯了不成?”
“再說,我們華山派在二三十年前勢力達到頂峰,幾十柄利劍,壓得魔教不敢越雷池一步,少林武當紛紛收縮勢力,其他四嶽俯首聽命從不敢違抗,那是何等威風?結果一幫狗屁不務正業,自己內訌,導致一個偌大一個門派,一夜之間,轟然倒塌,近乎滅派。要不是我大哥臨危受難,戰戰兢兢地重振華山派,哪有今日風師叔在這裡以長輩壓我的份?”
風清揚沒想到封舟在自己面前說的這麼猖狂,言語中似乎對他們這一代的氣劍之爭很是不屑,臉上微露怒意,旋即又嘆了口氣,冷笑兩聲,默默低頭不語。
令狐沖聽了師叔編排老一輩的不是,一個個的暗暗乍舌,但卻一句話不敢多說。
封舟見風清揚不作聲,想來他也知道劍氣之爭的無謂,但是這麼多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師侄一起身死,卻真無法說出其等錯誤,不似自己這個局外之人,感情沒這麼深厚,直言指出錯誤核心。
封舟嘆道:“華山派已經沒有氣劍之爭了,並且開始崛起了,師叔也別爲那幾十年前的事鬱鬱寡歡想不開了,師叔若是看得起華山派的弟子們,就請出山指點我們一番吧,我雖然自負武功天下無敵,但是說到對華山劍法的精通,整個華山上下,有誰能超過風師叔?”
“你既然已經天下無敵,何須讓我這個糟老頭子來教?”
風清揚在此冷哼一聲。
他其實已經在內心深處,認同了封舟的話語,但封舟一句“自負武功天下無敵”,又讓他生出不快之心。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個人的武功練得越高,哪怕他再謙虛平和,骨子裡也是極其驕傲的,最不愛聽別人說“自負武功天下無敵”。
但他雖然略有不快,但轉念恢復正常,甚至還微微嘆息一聲。
風清揚已經七老八十了,雖然武功愈加老辣,對獨孤九劍的理解也愈加深厚,但是畢竟年邁,老不以筋骨爲能,縱然劍術無敵,真槍實戰也比不過封舟了。
封舟嘆道:“不瞞師叔,我和大哥、大嫂的武功雖跨入一流,但許多東西都是自己慢慢摸索,也不知是否對錯,萬一走錯了方向,或許就無可挽回。”
雖說封舟和嶽不羣夫婦共享了三本武林秘籍,但這三本神功秘籍,都是在作者的武學基礎上推導的,很多武學道理、訣竅,作者以爲是水到渠成,顯而易見,但在其他武學後進眼中,卻是晦澀難懂。
封舟的武學有此成就,一方面是因爲自己內功天成,又有和毒手藥王的醫學交流,相輔相成,再加上用了三年時間研讀三本武學經書,相互對照,才達到這個地步。時間上算,只怕練了七十年時間,和風清揚的年紀差不多,因此有此成就。
但嶽不羣和甯中則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也多虧了華山派前人的日記心得,再加上三本武學經書,相互對照,摸索着前進,但也就到此爲止了。
後續的修煉,每行進一步,就要經過大量的摸索試驗,反映在嶽不羣夫婦的修煉上,就是覺得進步越來越慢,但卻毫無辦法。
長此以往,勢必會阻礙令狐沖等一干弟子從第一流邁入超一流。
歸根到底,封舟是希望風清揚能以本門長輩之尊,入住太華堂,也就從根本上解決了氣劍之爭的紛擾,也能將多年的武學心得傳授給華山派的衆人,最好能將獨孤九劍傳授下來。
以令狐沖的資質和悟性,若是在內功有成的基礎上得傳獨孤九劍,不但可以將之發揚光大,而且勢必能以利於武學之巔。
那麼在今後四五十年之內,華山派就會屹立於江湖之巔,不怕任何風吹浪打了。
自己也就完成了對嶽不鳴的承諾。
“原來如此。”風清揚點點頭,但是對剛纔封舟以萬斤神力,將自己的獨孤九劍剋制的毫無辦法,到底是心緒難平,道:“老夫劍術雖強,卻不是你的對手,如何厚顏指點你們武功,這件事休要再提。”
他說到這裡,一眼掃過令狐沖,忽然心中一喜,指着他道:“老夫之所以輸給你,是因爲年老筋衰,但這小子內力遠不及你,待我教他幾招劍法,你二人印證一番,瞧瞧你是否有資格‘自負武功天下無敵’!”
封舟心中大喜,他剛纔扯半天,就是希望這老頭子能放下心中積鬱,開放心懷,得享天倫之樂之餘,也可以將獨孤九劍傳下來。
同時封舟內心深處,也希望能和獨孤九劍大成之後的令狐沖較量一番,以證自己武道。
至於自己能否學獨孤九劍,封舟卻是沒那個想法。
無他,他的武學理念便是“以力爲尊”,這武學到了一定的成就,見招拆招,抓住破綻擊而倒之乃是殊途同歸的道理,不必再調整自己的心態強學獨孤九劍。
所以風清揚一發話,封舟便拍掌笑道:“有趣!有趣!衝兒是你的徒孫,是我的師侄,雖然悟性上佳,但是內功不如我,劍法不如你,若是得你指點,能和我鬥得有來有往,那我這個‘自負武功天下無敵’就無顏自居了,但是若我三拳兩腳,將他擊敗,風師叔可要答應出山,入住太華堂了。”
“哼!那是當然!”風清揚冷哼一聲,心中卻是一片暖意。
封舟對令狐沖道:“衝兒,還不感謝你風太師叔,要傳你天下第一劍法了。”
一直裝透明的令狐沖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
他自然已經認出這個所謂的風太師叔就是當初的鄂青袍老者,卻沒想到這位太師叔和師叔一番打鬥,一番交談之後,便要傳授自己劍法,不由得又驚又喜。
武林中人接受前輩高人的指點也是常有的事,何況是本門前輩高人?令狐沖當然求之不得,施戴子、陸大有和嶽靈珊兩人也是大爲羨慕。
但這幾位雖然羨慕,卻知道自己天賦悟性和太師叔、師叔和大師兄相比相差太遠,自己就算練那劍法,也未必能練到家。
而令狐沖看了後洞裡面的劍術,又有剛纔和封舟一番交戰,對於二者的理論有所瞭解,只覺得自己隱隱間觸及到高級武學的邊緣,此刻聽到太師叔要傳授劍法,自然欣喜若狂,連忙走了過來,跪下恭恭敬敬的磕頭,叫道:“令狐沖多謝風太師叔看重。”
“起來吧。”風清揚淡淡的道:“老夫只是不想看到有的後輩小子太過猖狂而已。”
封舟哈哈大笑:“風師叔,獨孤九劍,最重記性和悟性,這一點衝兒倒是上佳,卻不知道風師叔打算用多長時間傳授他。”
風清揚道:“若他悟性好,十幾天便成,若是不好,至少要一個月。”
“好,那我便即下山,半個月後,再來看看令狐沖的進境,希望那個時候,這小子不讓我們失望。”
封舟說完,忽然身子一震,已經飛身揚起,猶如大鵬展翅一般,轉眼間已經踏步崖邊,輕輕邁步,飛身下山。
只見他在陡峭山崖之上,非但如履平地,而且行走如飛,衣袖揮舞,飄飄若仙,說不出的好看,顯然內外功造詣,俱都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風清揚掃了一眼,冷哼一身,看向令狐沖:“今日天色已晚,老夫明日再來!”說完便轉身下崖。幾個弟子跟到崖邊,眼望他瘦削的背影飄飄下崖,在後山隱沒,身形如電,也是迅捷非常,也不禁面露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