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舟微微閉目,從《永樂大典》當中回憶歷史對宋孝宗的評價。
根據封舟的記憶,趙昚是一個很值得同情的、活的很苦逼的好人,一個內政上做的還不錯、但是外戰上志大才疏加上對手太強、隊友太豬最終導致壯志未酬終生飲恨的倒黴皇帝,一個尷尬的孝子和一個失敗的父親。
打個分的話,大概可以打到七十分。中國曆代英主明君裡排不上號,但是在南宋絕對是南波灣了。考慮到他有那麼個變態的養父趙構,而且在他趙構和秦檜的陰影下作了太長時間的萬年皇儲,其實已經相當難得。
但是可惜,這世界上絕大部分時候是要拿結果話事兒的,沒有那麼多原由也沒有那麼多假如。特別在華夏這種歷史漫長、什麼極端狀態都經歷過什麼能人都出過的國家~
說他是個好人,是因爲他真的是從小時候起就真誠的相信和嚮往着經史子集裡那些光明的美好的東西,三觀正的不能再正、一心向善。他的偶像不是自家的太祖皇帝,而是千古明君的典範唐太宗李世民;他繫念最深可能內心裡也最尊敬的一位大臣,是他小時候僅有過一次當面接觸的岳飛。如果說給岳飛平反還是大勢所趨不得不如此的話,那給岳飛最小的兒子改名、屢次安撫嶽霖,甚至給兒子選太子妃時特意選了岳飛部將李道的女兒李鳳娘,恐怕多少是私人感情的流露了。
但是岳飛畢竟在他登基前十幾年就被害了。而且整個岳家軍乃至整個南宋軍隊,都在秦檜的主持下被清洗的很厲害,戰鬥力下降嚴重。南渡初的一干重臣宿將如趙鼎李光韓世忠劉錡王德等也死的死老病的老病,只剩一個吳璘但遠在西陲,不足以改善全局。換句話說,紹興三十二年他接手的南宋,已經不是紹興十二年左右那個軍力遠遠超過金國、光復中原收復燕雲其實都不在話下的南宋,也沒有那麼多好牌可打了。
但是趙昚空有其志向,卻沒有其眼光,他的戰略眼光沒有什麼獨到之處,也不能識人。所以登基後不久,當他抗住了太上皇趙構的壓力終於啓動了隆興北伐時,卻把北伐總指揮的重擔交給了人中雪風張浚。
當然,這裡面有剛剛從流放地回來的張浚自度時日不多而不斷忽悠他的成分;但是同樣有他的老師史浩這樣的大臣在勸他:臣恐北伐一旦有失,陛下終生不得復望中原。
所以到底還是他自己缺乏能力。張浚是什麼人,是建炎三年在川陝搞出富平之敗、玩完了幾乎整個川陝戰區和西軍;紹興七年突破岳飛張宗元葉夢得等一大堆文武精英的苦心勸阻、成功促成了淮西兵變毀掉了北伐大好局面的祥瑞大神。這樣的形勢這樣的指揮者,又碰上金世宗完顏雍這樣的英主,隆興北伐不玩砸纔是奇怪。
而再往後的時間,本來應該是宋孝宗臥薪嚐膽總結經驗教訓以圖再舉的過程。但是很不幸,他一力主張的隆興北伐的失敗,導致了太上皇趙構有更多的能量來控制他,也導致了秦檜黨羽的死灰復燃。同時他自己的眼光也還是成問題,既不能識別真正的人才也不能做到用人不疑,而且相當急躁總是急於求成,也就因此格外經不起失敗和對耗。這些因素導致他當國數年中,宰相換的像走馬燈一樣。好不容易託付了一個虞允文,君臣相約幾年後東西並進、撒了好大一盆狗血,結果虞允文又早早掛了。。
而與此同時,他的養父趙構活的健康而且滋潤,一直活到了八十多歲;他的對手金世宗完顏雍也活的很健康乾的很起勁,本來在完顏亮侵宋時風雨飄搖、漢人契丹人紛紛起義的金國又重新穩定下來,出了一個小規模低水平的“盛世”。
趙昚的後半輩子就是在這種憋屈中耗完的。當然在這段時間裡他仍然努力的做一個好皇帝。
比如即使在隆興北伐失敗後不得不和金國議和,他也始終拒絕遣返“歸正人”——這點實在比他乾爹強太多了。
比如他還是時時檢閱軍隊、鍛鍊武藝,始終不忘北伐之志;比如他的內政治理的很好,法治清明政風寬和,現在的史學家一般都認爲這是南宋政治風氣最好、國家也相對富足的時期,所謂的“乾淳之治”。
只是所有這些成就都不是宋孝宗自己所能滿足的。他最希望達成的功業始終是北伐收復中原。然而還是說,相比他的宏偉目標,他個人實在不夠堅忍弘毅,以至終於熬到宋高宗去世之後,他自己的心氣也耗幹了,沒過兩年就匆匆讓位給兒子當了太上皇。只是倒黴的是他個人生活的運氣都不如他爹,兒媳婦太過BH不說還挑撥丈夫和公公的父子關係,搞的宋孝宗晚景淒涼,去世的時候都沒能看兒子一眼。
所以在封舟看來,尤其是當這個皇帝活生生的出現在他面前,一臉熱切的請他主持北伐的時候,封舟便對他充滿了同情。
趙昚這個皇帝在軍事外交上做的很不成功,如果仔細考察隆興年間的軍事失敗和政治動盪,會發現很多導致失敗的因素,實在不能全由他自己負責:他本人被宋高宗壓抑掣肘了太長的時間,前期沒有機會接觸和學習高水平的帝王術,後期不能自如的掌握朝政;同時南宋紹興十二年之前握有的各種雄厚資源——從國力、軍隊戰力到文臣武將人心士氣——也都被他的養父和秦檜糟蹋殆盡了。所謂“高宗朝有恢復之臣,無恢復之君;孝宗朝有恢復之君,無恢復之臣”,確是痛語。
英雄豪傑活的可能辛苦甚至痛苦,但是好在明白痛快;大奸大惡更不必說,殺人放火金腰帶。所以歷史大潮特別是亂世裡最倒黴的,可能永遠是宋孝宗這樣才具、心志不夠上上人物,但偏偏還心中有善念有執念有那麼點不甘平庸之念的凡人。
想到這裡,封舟睜開眼睛,看着趙昚依舊在躬身行禮,內心也生出一絲暖流,輕輕將他扶起,嘆道:“陛下胸懷大志,氣度非凡,居然能以兵家大事託付於我,貧道若不答應,只怕自己內心過不去,念頭也不通達。”
趙昚大喜,急忙問道:“封真人是答應朕了?”
“陛下以風華之齡登基,內有治世之臣,手中卻無統戰之將,故而求賢於野,貧道心生感慨,願意全力以赴,率軍北伐,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待大事已成之後,只會隱居山林,誦讀《梁父吟》,繼續建設全真教。”
趙昚聽罷,心中豪情再次升起,只覺得一股豪情直衝肺腑,忍不住道:“公如松柏,朕爲青山,縱粉身碎骨,絕不相負!”
封舟哈哈一笑:“陛下,沒那麼誇張,區區北伐而已,只要陛下以軍權託付,全軍一心,矢志北伐,臣料想明年今日,陛下便可以還於舊都,甚至可以巡行幽燕,實現太祖太宗的志向,到那個時候,只怕陛下會被後人稱爲千古一帝,與唐太宗並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