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不怪!”慕天顏哈哈大笑道:“老夫昨日批閱公文,歇息的晚了些,剛剛起來,便聽到喜鵲在枝頭叫喚,便知有喜客拜訪,果然是你林公子過來了!且隨我前去客廳,今日正好有雨前龍井,你我共飲一杯。”
林昭道:“不曾想卻是攪擾了知府大人歇息,罪過,罪過!”
慕天顏呵呵一笑,頭前帶路。
一路走來,慕天顏表現的完全不是一個大權在握的一州知府,而是豪門世家老爺。
事實上他正是南陽慕家的當家人,世代富貴,其待人接物、言行舉止盡顯世家風範。
一舉一動,便是列侯世家出身的林如海也做不到這般優雅。
客廳之中,賓主落座,自有侍女上前將茶水奉上,慕天顏主動將茶水推到林昭面前,笑道:“林公子,請飲茶。”
林昭起身相迎道:“大人爲國操勞,剛剛起身,還有如此雅興陪晚輩嘮叨,卻是晚輩不對。”
慕天顏哈哈大笑道:“老了,不中用了,這要是放在十年前,老夫一夜痛飲十斤烈酒,第二日照樣跋山涉水,體察民情。”
林昭眉毛挑了挑,卻知道慕天顏說的是他年輕時候的豪舉。
一番客套過後,慕天顏將手中茶水放下,目光落在林昭身上,正容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林公子今日登門,卻是有何指教?”
林昭道:“哪裡敢指教知府大人,下官奉巡鹽御史大人之命,爲昨日之事而來。”
慕天顏微微一怒,但是心裡也舒了一口氣。
怒的是他一個少年,竟然以不入流的官吏身份,來他知府這裡探討大事。
你這個級別夠得着本官嗎?
若非看你是當世人傑的份上,本官纔不出來見你呢。
舒一口氣的意思,則是巡鹽御史衙門的刀,看來是收回去了,要找本官做和事佬了。
儘管他慕天顏和揚州鹽商也有極深的牽涉,但他心思果決,手段高明,從這兩個月的林如海官場舉動,便推斷出今日的事情,所以早已經把首尾清理乾淨。
不過饒是如此,他也因爲昨日的殺戮,以及兩個千戶的投奔林家而感到心驚。
聽到林昭話語之中,有收刀之意,自然心中甚安。
想到這裡,他便開口問道:“說道昨日之事,那麼本官要問林典史了,昨日巡鹽御史衙門一下子抓了那麼多人,抄沒那麼多商家、文士,不知對那些人如何處置?”
林昭輕笑道:“這些人皆是目無王法,偷稅漏稅,且勾連有勾結倭寇的嫌疑,巡鹽御史衙門奉天子之命在揚州監督鹽政,有專機處理之權!想必知府大人應該見過公文。”
慕天顏當然見過那篇公文,但是每一個巡鹽御史上任,都會有一片類似的公文,卻沒有一個巡鹽御史做到這一點。
無他,本地的勢力太大,捆縛住了御史的手腳,以至於無力迴天。
知道昨日,林昭的犀利一擊,才讓衆人徹底震懾,才知道揚州已經變了天。
慕天顏目光落在林昭身上,捋着鬍鬚,目光之中隱隱有睿智之色閃現,頷首道:“既然巡鹽御史衙門已經有了決斷,那麼本官也就安心了,若是林御史有什麼地方需要本官協助的話,林典史儘管開口直言便是!”
顧海全和韓文衝對視一眼,下意識的向着慕天顏看去,他沒想到慕天顏竟然沒有勸解林昭的意思,甚至還隱隱支持林昭,這揚州知府也是一個狠人啊,難道是想丟卒保帥?
慕天顏坐在那裡,將其他兩個衙內的神色反應看在眼中,心中冷哼一聲,隨即一嘆。
身爲上位者,該下狠手的時候必須要狠下心去。
雖說林昭說那些人有勾結倭寇之嫌疑,那肯定是誣衊。
但是說他們偷稅漏稅,卻是一個沒跑。
但要是繼續深挖下去,那些被抄沒的鹽商家族,哪一個不是雙手沾滿了血腥,就算是全部都斬殺了,那也一點都不冤。
但是真要是深挖下去,只怕揚州城有一半的人的都得牽連進去,整個官府只怕要一掃而空。
真要是到了那個地步,他林如海不過一個巡鹽御史,有上供的金銀在,可以安安穩穩的換一個地方繼續做官。
但是他慕天顏,以及整個揚州官場,加上兩江官場,只怕要天崩地裂啊!
皇帝新上臺,正愁着沒有足夠的位置給夾帶中人安插呢。
所謂官官相護,也是爲了自己的前途着想,慕天顏只能順着御史衙門給出的臺階往下走。
腦海中想到這個念頭,慕天顏不禁對林如海有了十幾分的欽佩。
短短兩個月,便能對揚州有這麼深的認識,然後還有足夠的實力出手,不愧是天下委任的第一個外赴官員啊!
慕天顏正想着這些問題的時候,林昭輕輕一笑:“知府大人高屋建瓴,晚輩十分欽佩,日後天子青睞,官運亨通,入閣拜相,只怕不在話下。”
說着林昭沉吟道:“說來巡鹽御史命下官有一件事情需要知府大人幫忙一二!”
慕天顏捋着鬍鬚露出幾分好奇之色道:“哦,不知林御史有何事要本官幫忙,但請直言便是。”
林昭緩緩道:“知府大人也知道,此番巡鹽御史衙門抄沒了十幾家鹽商、士紳之家,其中金銀珠寶之類倒也罷了,到時一併運往京城獻給陛下便是,可是這些家族當中所抄沒出來的田畝、商鋪地契之類卻是極多……”
慕天顏眉頭一挑道:“那林御史的意思是?”
林昭微微一笑道:“巡鹽御史衙門昨日之舉,令揚州聞之變色,所以需得知府大人出面,邀請一些權貴、豪紳,巡鹽御史衙門準備將那些抄沒的田畝、商鋪以市價的六成發賣!除此之外,巡鹽御史衙門還有一件事向衆人諮詢。”
一旁站立的慕府管家聞言,眼睛一亮。
作爲打理幕府瑣事的管家,他當然明白這裡面的商機。
慕知府不便出面,但慕管家可以找第三者出手幫忙,若是能夠買下一部分田畝、商鋪的話,隨之轉手再賣出去,那都是幾乎一半的暴利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用熱切的眼光看向自家老爺。
慕天顏作爲南陽慕家的當家人,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微微沉吟,便點頭應道:“既然林御史有安定地方之態,本官作爲揚州知府,自然責無旁貸,不若十日後,本官命人在揚州開鳳樓舉辦一場宴席,到時候林御史和林典史將那些田畝、商鋪地契都帶上,料想大家也不會讓揚州御史衙門失望。”
林昭笑道:“有知府大人此言,我們巡鹽御史衙門上下也就可以安心了!”
顧海全和韓文衝在兩人面前,眼睛來回轉,不斷地傾聽和咀嚼兩人話語當中的深意,卻是大氣不敢喘。
他倆也聽出來了,這個林昭雖然背後是他老爹林御史,但是卻以典史的身份和知府慕天顏交談,自始至終,都沒有落於下風。
想到這裡,再想這自己只能在脂粉堆裡稱王,在紈絝圈裡稱霸,哪像人家縱橫官場,殺人如麻,談笑風生。
於是這兩個衙內追隨林昭之心更盛了。
目送林昭離去,慕天顏轉身走進府邸,自管家身旁經過的時候,就聽得他吩咐道:“關於十天後宴會的事情就交給你來辦理,該給什麼人送上請帖,這兩天我會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