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驚受怕了許久,事情好容易暫告一個段落,衆人難免都有些餓了。
賈母房裡自然有點心茶水,鳳姐和鴛鴦取了出來,先敬賈母,而後按人頭散給衆人,只是這樣每人分到手的,就不過兩、三塊,哪裡夠充飢?李紈於是把自己那份也給了賈蘭,王夫人給了金桂,探春遞給了賈環,鳳姐也給了賈琮,鴛鴦把賈母給自己的分了,與寶蟾、侍書分食。
待衆人都休息了,賈母拉着鳳姐,悄聲問道:“鳳丫頭,李嬤嬤呢?”
鳳姐亦悄聲回答道:“李嬤嬤本就不是我的人,是……母親借給我使喚的人,我將她還回去照看苼哥兒他們了。”
賈母點點頭:“也好。”便閉目養神起來。鳳姐坐到她身旁的靠椅上,抱着賈琮也休息起來。
院裡恢復了安靜,偶爾傳來一兩聲王夫人低低的嗚咽。
賈母等人在房間裡一連扣押了七八日,好容易出來了,卻是被轉移到獄神廟中關押。鴛鴦和鳳姐把從家裡帶出來的氈子鋪到了地上,請賈母坐下。賈母坐下後,讓金桂也坐了過來。探春、胡氏等年輕姑娘、媳婦都低着頭、披頭散髮跟在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的身後,連個正臉都不敢露。
這七八天來,龍禁衛顯然得到了了吩咐,對這些女眷們全都客客氣氣的,便是一句重話也沒有多說。
但是誰知道獄神廟裡面是什麼情況?
衆人坐定後,賈母從袖中取出一把金釵,問獄卒道:“大兄弟,勞個駕,打聽個消息,原先被關押在這裡的人呢?”
那幾個獄卒見到那金釵,忙要伸手接了,又見只有一把,便皺眉,拿夭道:“怎麼着,來了這裡,還想擺過去做主子時的架子?告訴你,別做夢了!趕緊的,乖乖的把口袋裡的東西都拿出來,孝敬官爺,官爺還能管你們個飽飯,讓你們上了黃泉路,也能做個飽死鬼。”又用猥瑣的眼光掃過露出臉的鴛鴦和鳳姐,還有她們背後的探春等人:“幾個美人兒怎麼都不捨得把臉露出來?放心,這些事情哥們幾個都是見慣了的,必不會委屈你們的。”
探春等人嚇的渾身發抖,唯有鳳姐冷笑一聲,啐了口唾沫。
賈母嘆了口氣,剛要言語,忽然外面一陣譁然。
來的卻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李隆,也是林昭在京城的心腹。
錦衣衛高官本身就有一身的威嚴,強烈的氣勢,嚇的那些本來還很囂張的獄卒渾身發顫。
李隆讓同行的林家管家林洋把帶來的食物分給賈府衆人,也不和獄卒說話,只和那引自己來的順天府差官慢悠悠道:“既是官差,你們就好好的辦。若讓我知道了什麼差錯,我是不會輕易饒了去的。”
那差官原是在從順天府丞孫紹宗門下效力的,之前也有李隆沒少接觸,自然知道對方的手段,連忙行了個軍禮,大聲答應道:“請大人放心!下官必不辱命!”說着,用眼角惡狠狠的瞪了那幾個獄卒一眼。
李隆也不再言,見林洋把東西都分完了,便和賈母、鳳姐點點頭,對賈環道:“賈環,錦衣衛衙門讓你休假,可不是讓你待在這裡坐牢!出了這件事,爲何不派人通知衙門?再說了,你雖年輕,卻也是一個爺們,和女眷一起,成何體統?”
賈環眼眶一紅,忙半跪行禮道:“標下讓大人失望了!”
“什麼失望不失望的,你不過是賈家庶子,又不受寵,能有什麼事?還不收拾一番,帶着你姐姐跟我們回家?”李隆笑罵道。
此一番話說出,衆人頓時一驚,探春沒來由的一抖。
賈環怔了怔,忙道:“回家,回哪個家?”
“你是錦衣衛百戶,明年就升任副千戶了,錦衣衛衙門自然有你的住房,怎麼你不走?”
“那我娘呢?”
“你娘不過一個妾室,能抵得了什麼,錦衣衛衙門自然做主贖了出來!我說你小子在這裡猶豫什麼?”
李隆說道這裡,賈環和探春對視一眼,方纔放鬆下來。
賈環這幾日待在這裡,就是爲了保護姐姐,只是沒想到錦衣衛還有這福利,當即不在拒絕,拉着探春、侍書走出牢獄,又回頭給賈母磕了幾個響頭。
賈母嘆道:“沒想到當初你姐姐讓你如錦衣衛上進,還有這等好事,環兒,外面的事你可要多多操心,三丫頭,別忘了你寶二哥。”
探春和賈環含淚答應。
王夫人忙道:“這位大人,我是賈環的主母……”
李隆掃了王夫人一眼,那凌厲而又漠視的眼神直接讓王夫人不敢說話。
李隆隨即呵呵冷笑幾聲,便帶着賈環等人走了。
那差官待李隆走遠後,順腳就給了那幾個獄卒一人一腳:“一羣蠢貨!”又叫負責此事的差役過來,大罵道:“既然知道這裡要扣押女眷了,怎麼不趕緊的換幾個女牢頭過來,還讓這幾個傢伙待在這裡算怎麼回事?我告訴你們,你們若還打着過去的心思,就錯了主意!招子放亮些,別惹了得罪不起的人,掛累全家!看什麼看,傻愣愣的沒手沒腳,不會動是吧?還不麻利些,給我換人去?哎哎,別說哥哥沒提醒你們,記得找幾個差不多些,知道規矩的婆子過來。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上面怪罪下來,可不是你我能擔待的起的。”
那差役給罵得唯唯諾諾,忙答應了,立即把那幾個獄卒拉走,換幾個粗壯的婆子過來。那差官等事情都辦穩妥了,方敢離去。
賈母嘆了口氣,拍拍鳳姐的手道:“剛纔林家的人可有說什麼?”
鳳姐輕聲道:“回老祖宗的話,林老管家說,老爺他們……都被關到牢裡去了。”
賈母點點頭:“我也料到了。罷了,這事輕易也完不了,有你林姑父在,咱們總不會太受委屈去,其他就將就了。金桂有了身孕,也只好你和鴛鴦辛苦些,多看顧看顧大家。”
鳳姐低聲答應。
王夫人呆呆坐了許久,突然泣聲問道:“林管家有沒有說娘娘的消息?她……她死後,喪儀可妥當?”
鳳姐微微一愣,輕輕搖頭:“林管家沒說。”
王夫人於是放聲大哭,好容易在衆人的撫慰下,止住了,便斷斷續續的抽噎道:“下次有人來,你問問,你問問,我的元兒,我的元兒到底怎樣了……嗚嗚……。”
鳳姐嘆了口氣,不敢輕易答應。
此後一個多月時間,林洋每兩日便送一次食物,透過他,賈母等人或多或少也知道了一些外面的消息:
賈史兩家的罪名俱是由石呆子的扇子爲導火索,御史臺開足馬力,刑部連連上文,最後由皇帝拍板的。
據說參與告發的人當中,有不少是賈家資助過的官吏和清客,什麼詹光、卜固修、單翩仁等等。
元春知道後找聖人求情,被聖人斥責,當天晚上便驚嚇過度,暴病而亡。按着她五品尚宮的身份,不入妃陵,由皇后做主,擡出宮外在淨化堂火化了。
三司審理後,榮國府中賈赦治家不嚴,被判剝奪爵位、抄沒家產,賈璉沒有勸誡父親,被剝奪官職。寧國府中賈珍罪名較重,不僅於國孝、家孝聚賭隱巒,又有亂常倫、強逼良家妻女爲妾、私藏官府罪犯財物等等數項大罪,被判斬行,剝奪爵位,抄沒家產。賈蓉好些,因寧國府罪過大多判到了賈珍身上,故他雖也有的罪名,但因不是主犯,又有官員同情他有那麼一位老子,也只是被判了個坐牢三年。
史家沒了,罪名是不遵上意,通敵,兩位侯爺被流放,女眷均沒入奴籍。
聽到這些消息,衆人慟哭不止,並大罵那些清客相公白眼狼。
邢夫人想到自己攢了一輩子的私房錢俱沒了,從此生活沒了着落,要依靠鳳姐,就滿心酸澀。尤氏和胡氏更是痛不欲生:本以爲嫁到寧國府,可以一輩子榮華富貴的享受,誰知沒福,到底不能長長久久的一輩子。只有王夫人好些,因沒聽到賈政、寶玉有什麼事情,她總是有些安心的,只是她的元兒……怎麼能葬在淨化堂那種沒地兒去的太監宮女的歸去呢?每每想到此,她就心痛難忍。
可王夫人的美夢沒做多久,某日便有官差來提她去聽審了。
到了會堂,王夫人見到賈政也跪在那裡,堂上驚堂木一拍,一項項罪名落下來,王夫人傻眼了:自己那先前放高利貸、包攬訴訟的事情被翻出來,倒沒什麼,哪家當家太太不是這樣做的?何況自己的私房都被抄了,補了當日的事情,他們還想如何?那可是整整十幾萬兩的銀子啊。可老爺怎麼會有逾制、通敵、不分嫡庶等數項罪名?那可是大款的罪名,要連累寶玉的,老爺怎麼會如此糊塗?
王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渾渾噩噩的狀態下,判決下來了:賈政及其妻王氏奪去功名、赦命,流放粵海效力贖罪。
王夫人癱到了地上:她一生的心血都白費了……。王夫人忍不住伏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