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周易集解》對今本《周易·恆》卦內容的諸家易說
1、諸家易說
(巽下震上)恆:亨,無咎,利貞。
虞翻曰:恆,久也。與《益》旁通。《乾》初之《坤》四,剛柔皆應,故“通,無咎,利貞”矣。
鄭玄曰:恆,久也。《巽》爲風,《震》爲雷,雷風相須而養物,猶長女承長男,夫婦同心而成家,久長之道也。夫婦以嘉會禮通,故“無咎”。其能和順幹事,所行而善矣。
“利有攸往。”
虞翻曰:初利往之四,終變成益,則初四二五皆得其正,終則有始,故“利有攸往”也。
初六:浚恆,貞兇,無攸利。
侯果曰:浚,深。恆,久也。初本六四,自四居初,始求深厚之位者也。位既非正,求乃涉邪。以此爲正,兇之道也。故曰“浚恆,貞兇,無攸利”矣。
九二:悔亡。
虞翻曰:失位悔也,動而得正,處中多譽,故“悔亡”也。
九三: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
荀爽曰:與初同象,欲據初,隔二。與五爲《兌》,欲悅之,隔四。意無所定,故“不恆其德”。與上相應,欲往承之,爲陰所乘,故“或承之羞”也。貞吝者,謂正居其所,不與陰通也。無居自容,故“貞吝”矣。
九四:田無禽。
(《象》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
虞翻曰:田爲二也。地上稱田,無禽,謂五也。九四失位,利二上之五,已變承之。故曰“田無禽”。言二五皆非其位,故《象》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
六五: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
虞翻曰:動正成《乾》,故“恆其德”。婦人謂初。《巽》爲婦。終變成《益》,《震》四復初,婦得歸陽,從一而終,故“貞婦人吉也”。《震》,《乾》之子,而爲《巽》夫,故曰“夫子”。終變成《益》,《震》四從《巽》,死於《坤》中,故“夫子兇”也。
上六:震恆,兇。
(《象》曰:震恆在上,大無功也。)
虞翻曰:在《震》上,故“震恆”。五動乘陽,故“兇”。終在《益》上,五遠應,故“無功也”。
2、易說批判
《周易集解》對今本《周易·恆》卦爻辭所編匯的註釋共有四家,依然彙編虞翻的註釋多。
我們來看侯果(生卒年不詳)對所謂初六爻辭:“浚恆,貞兇,無攸利”的註釋。
侯果的註釋是:“浚,深。恆,久也。初本六四,自四居初,始求深厚之位者也。位既非正,求乃涉邪。以此爲正,兇之道也。故曰"浚恆,貞兇,無攸利"矣”。
侯果的註釋,既有對字意的註釋,也有從“象數”給出的說法。如“浚,深。恆,久也。”這是從字意上的註釋。侯果又說的“初本六四,自四居初,始求深厚之位者也。位既非正,求乃涉邪。以此爲正,兇之道也。故曰"浚恆,貞兇,無攸利"矣”。這既是以“象數”裡的爻位陰陽數去解釋,又是以《小象傳》說法影響的說法而已。《易傳·象》文說:“凌恆之兇,始求深也”。侯果是依《象》曰,照葫蘆畫瓢。只不過候果把《象》文裡說的“求深”兩字,又通過爻位之說再引申出一番說法,侯果那種說法以爲是“故曰"浚恆,貞兇,無攸利"矣”的來歷。
而“浚恆,貞兇,無攸利”其中的“浚”字通假,意思是“止”,“退”。“恆”是指恆守道德而講的。“浚恆”:意思是不能堅持道德品行。本句意是:若不能堅守道德,其結果就是壞事情,也沒有什何有利事情的。這自然是“貞兇,無攸利”的壞結果了。這句在《周易·恆》裡開篇內容是從不能“恆守道德”的不利一面來論述的,此句應通篇考慮在篇中的意思,而通篇的中心是“恆其德”。那裡有什麼“六四”爻位“正邪”之說呢?
我們再看對所謂九三爻辭內容“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的註釋。
荀爽的註釋是:“與初同象,欲據初,隔二。與五爲《兌》,欲悅之,隔四。意無所定,故“不恆其德”。與上相應,欲往承之,爲陰所乘,故“或承之羞”也。貞吝者,謂正居其所,不與陰通也。無居自容,故“貞吝”矣。”
看荀爽註釋裡出現的三個“故”說,是荀爽從卦象爻數裡穿鑿附會出“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這三句話的來意。
如荀爽說的“與初同象,欲據初,隔二。與五爲《兌》,欲悅之,隔四。意無所定,故"不恆其德"”。
這荀爽既通過卦爻裡初爻、二、四、五爻之說,又通過卦說上的互卦所得《兌》卦取象之說,而言之確鑿的就認爲是“不恆其德”了。這說法真是荒誕不經。
而對《周易》裡的“不恆其德,或承之羞”這句話,早在《論語》一書裡記載孔子所引用,而闡述事理運用的恰到好處。爲何《周易》裡的文辭在“象數派”手裡就變成穿鑿附會、荒誕不經的說法了呢?
3、附錄:
(1)附錄《周易·恆》歷史上的三種不同文本
①《周易·恆》原創文本格式
() 恆,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
浚恆,貞兇,無攸利。悔亡。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田無禽。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振恆,兇。
②《周易·恆》春秋文本格式
( )恆: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
()豫:浚恆,貞兇,無攸利。
()小過:悔亡。
()解: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
()升:田無禽。
()大過: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
()鼎:振恆,兇。
③今本《周易·恆》內容格式
()恆: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
初六:浚恆,貞兇,無攸利。
九二:悔亡。
九三: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
九四:田無禽。
六五: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
上六:振恆,兇。
(2)附錄《周易·恆》原創文章譯解
(原文)
() 恆,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
浚恆,貞兇,無攸利。悔亡。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田無禽。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振恆,兇。
(譯文)
三十二、長久保持道德操守,通達順利,不會有過失,更有利於未來,長久都有利可行。
不能堅守道德操守,這是有害的,也沒有什麼利可圖。(不守道德操守的以往那種做法)應當消除掉,若不能長久的保持品德操守,是要承受恥辱的,未來也是有危害的。如田獵不見了飛禽走獸,(那是沒有存養的環境)。只有長久遵守道德操守,纔是正道,是婦女之道,吉祥;而男人不受婦德的約束。若道德操守變動無常,是有災禍的。
(解說)
“恆”:長久,經常。本篇的題目內容是“恆、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
這就是本篇的論題。是什麼恆常的東西,能如此的帶來如此之多的好處呢?即“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的諸多好處。那就是本篇裡出現的“德”說。也就是“恆其德”,才能帶來如此之多的好結果。本篇實則是爲婦女樹立道德之規矩。而本篇出現的兩個“德”字,又是佔《周易》一書裡一共出現四個“德”字的一半。通過本篇對“德”字的表述的內容來看,這“德”是專爲婦女而論,是爲婦女而設,即婦女應遵守的婦德行爲。這裡的“德”不是針對男人講述的品德修養。《周易》裡講述的“德”,與《尚書》裡所講的“德”不是一個含義,也與後儒所講的“道德”指向的主體對象不同。《周易》裡所講的“德”是針對婦女而論。本篇的“恆”就是指婦女應永遠堅守婦道之德。婦女堅守了婦德,纔會有那麼多的好處,即“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這就是本篇立論的內容。
“浚恆,貞兇,無攸利。”
“浚”:通假,意思是“止”,“退”。“浚恆”:意思是不能堅持道德品行。若不能堅守道德,其結果就是壞事情,自然是“貞兇,無攸利”的壞結果了。這開篇內容是從不能“恆其德”的不利一面來論述。
“悔亡”這兩個字應是一個段落內容。從字意上講是“悔恨消失了”,這是承上段之意,既然“浚恆”是“貞兇,無攸利”的事情,而應遵守的是長久堅持道德操守。反對的是“浚恆”,即不能堅守道德操守。那麼,跟着出現的“悔亡”,這是表示改變“浚恆,貞兇”的局面。“悔亡”之意,就是糾正了過失。
“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
“羞”:羞慚,恥辱。“吝”:吝惜,恥辱。本段是進一步強調,若不能長久堅持道德操守,那就會蒙受恥辱,對未來也是有害的。
“田無禽。”
本段是借打獵不見獵物來比喻事理。若沒有了道德操守做規範,就如同田獵不見飛禽走獸。這裡用“田無禽”來比喻失去了道德操守,就沒有了固守人心的東西了。這是“不恆其德”的結果。
“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
“夫子”:男子,丈夫,老師。
本段的意思是“只有長久遵守道德操守,纔是正道,是婦女之道,吉祥;而男人不守婦德的約束。”這裡的“恆其德”是針對婦女講的婦德,而不是讓男人遵守像婦女堅守的道德操守。不過這裡並沒有具體的內容,如婦德的內容包括哪些,沒有說明。但後來卻發展處一整套束縛婦女的禮教,如從一而終,而男人則可三妻四妾,並沒有像婦女的那種道德上的約束。而本篇的“德”,就是給婦女設定的道德規範,不是針對男人而講的道德理念。而男人若像女人那樣守婦道,給出的判詞是“兇”,這是有害的結果。這裡反映了男尊女卑意識。無疑“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開闢了男女不平等理論先河。因爲“男尊女卑”意識本是王權專制文化的基石。
本篇裡所講的“恆其德”是指婦女應長久遵守的道德準則,這是先儒爲婦女構建的道德規矩,婦女是不能逾越禮教規矩。《周易》時代之後,逐步發展完善對婦女約束的禮教制度。特別是後封建社會裡的禮教制度,確如魯迅先生所言,是“吃人的禮教”。這裡所講的“恆其德,貞,婦人吉”,是對婦女設立的婦德規矩,而不是講普遍意義上的道德準則。因《周易》裡構建的具有普世的道德理念是“孚”,而不是“德”。
“振恆,兇。”
“振”:變動無常。這最後的句子依然是強調遵守道德操守不能變動無常,否則其後果就是兇險的。
本篇裡出現的兩個“德”,其意不是作爲人的普遍道德價值理念所遵循,而是特指婦女遵守的道德準則,即婦女的婦德操守。這無疑體現了“男尊女卑”時代的文化與價值觀,這說明西周時期凸顯了男女不平等的社會現象。而這種“男尊女卑”意識正是農耕文化成熟的標誌。婦女要保持婦道上的操守品德,而這種“德”,對男人(夫子)來說是不適用的。這種尊卑觀念,也終於到後儒那裡發展出“天尊地卑”的這種理念,而爲帝王專制等級秩序制度服務所尋找出的理論依據。“天尊地卑”正是儒家倡導的倫理尊卑政治秩序的道德核心,而這一道德核心貫穿於後封建社會裡兩千多年的思想界。
本篇裡有一段話,曾出現在《論語》裡。即“不恆其德,或承之羞”這句話。《論語》裡有記述孔子的一段話,是這樣的:“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其羞’。子曰:‘不佔而已矣’”。
這一段話,可分三層意思。第一是孔子引用南方人的話,即俗語說的“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這裡的“巫”與“醫”,都是爲人服務的占卜師和巫師,巫醫者。用現在的話說,這都是有特殊職業身份的人,所以,這些人一定要有職業道德操守,否則就成爲了禍害人的人精了。因這些人若沒有了職業道德,也就成了圖謀人們錢財的便利捷徑了。孔子這裡引用南方人的常言來說明道德建設的重要性,而孔子的道德觀是普世的。
第二層的意思,是孔子又引經據典來進一步說明道德的重要性。這孔子引用的“不恆其德,或承其羞”,正是出自《周易·恆》文裡的句子。這是說“不能如一的堅守道德準則,是會蒙受恥辱的”,孔子引用這句話是強調道德的重要性。但這句話在引用時,卻沒有指明出處。古代雖不講版權,但按習慣,先秦的諸子文章有不少引用《詩》與《書》裡的文章時,皆言“詩曰”,“書曰”。雖《論語》裡沒有按習慣上用“《周易》曰:”或“《易》曰:”。但這“不恆其德,或承其羞”,在孔子眼裡分明是講道德的道理文章,而不是什麼卜筮的佔辭。我們在另著“《周易》哲學解讀”一書裡,論述過孔子沒有把《周易》看成是卜筮書,而認爲是義理之書。然而,這《論語》裡所引用《周易》一書中唯一一句話,卻不點明出處。這說明在孔子的弟子眼裡,《周易》是不上臺面的筮書,故其弟子們在編篡《論語》時,纔不講出處。這也表明唯孔子看懂了《周易》一書的性質,而其弟子當然無法與老師的睿智相比了。
第三層意思,是“子曰:‘不佔而已矣’”。不佔而已矣”是孔子晚年讀《周易》讀出的心得體會。“不佔而已矣”反映了孔子對《周易》一書重要的認識突破。
孔子的這句話應正確的解讀應是:“孔子說:‘南方人有句常言,人若是沒有了恆德,就不可以用他做巫醫。’這句話說的太對了。‘人要是不能長久保持品德操守,是要承受其恥辱的’。孔子說:‘(人有了恆德),不但不去占卜,反而停止了(占卜這種事情)啊!”
這纔是意義完整的表述,也是孔子好《易》而得出的真實心得體會。道德彰顯了,占卜也就停止了。
先秦佚文帛書《易傳·要》裡記載偉大孔子所發出的理性聲音:“德行亡者,神靈之趨;智謀遠者,卜筮之繁”。“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義焉求吉,故卜筮而稀。”
孔子既反對卜筮,又反對把《周易》當卜筮用。孔子認爲《周易》是“夫《易》,剛者使知懼,柔也使知剛,愚人爲而不妄,漸人爲而去詐。”
而《周易》裡的《革》篇,也正是強調人有了愛的道德信念,占卜就沒有了用處。以愛的普世價值觀的建立,去取代占卜,就是《革》篇裡的“未佔有孚”的含義。《周易》是反對占筮卜問,而倡導的是“有孚”(愛)理念,來作爲立國的根本。孔子是繼承與發展了《周易》的哲學思想,也是把道德建設作爲取代巫術迷信的倡導者,這卻是孔子的偉大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