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事我應你容易,但你走後,你相公心中不但沒有你一絲回憶,反而美人在懷,共享餘生,如此殘忍的事情,你確定要我這樣做在,我做了,你可後悔?”

“不悔!”

“如此,便安心上路吧!”

眼前驟然寒光一閃,利刃的破風聲響在耳畔,她閉着眼,半仰着下巴,與他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不斷在腦中閃現。

他從清冷的濃霧中緩緩走出,淡笑道“幸好你夠堅強,不然以後我又要寂寞了。”

他提了一壺酒走到她身邊,輕描淡寫道:

“明日我要成親了。”

“聽說她家世代爲醫,祖上還曾有一位進過宮,當過御醫。”

“成親後,我就要出門經商了,可能沒什麼機會再來找你聊天了。”

“你我相識已久,雖然你沒有神識,不會言語,但也算是友人了。既是朋友,怎麼能不喝一喝我的喜酒呢!這杯贈與好友,咱們就此告辭,有緣再見!”

她喝過最苦的酒,便是他遞給自己的喜酒。

再次見他,她欣喜若狂,下定決心要與他相守終身。

“姑娘,這牆頭年久未修,東倒西歪的很是危險,你快些下來吧!”

“姑娘,你是外鄉來的嗎?是與家人走散了嗎?”

“姑娘,你是有什麼難處嗎?不如說一說,興許我能幫幫你?”

“姑娘,姑娘你到底是怎麼了?”

“姑娘,上面危險,你要是實在傷心的話....不如.......不如下來再哭.........”

那個人族的男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囉嗦。

暮靄氤氳,天水間一片絢麗瑰色。

“姑娘,小心......啊....”

她從破舊的牆頭跳下,看着那個摔到在自己面前痛呼的男子,笑靨如花。

她心道:你又笨又弱,如何扛得起常家這麼大家子。既然拜了我,我便委屈自己,幫你一起扛吧!

幾天之後,那纏綿病榻多時的常老爺竟然身體有了好轉,常老夫人在歡喜的同時,又忙乎開了,因爲她要給自己這寶貝的兒子找個稱心如意的妻子。

這天有個瘸腳婆子主動登門,聲稱自兒是鐵嘴媒仙,常老夫人聽這名號甚是耳生,但媒婆上門必是有喜,她忙讓丫鬟好生將人請來,好茶好水的待着。

“姜媒婆,你來的甚是巧,老身正欲爲常府尋位少夫人,你若能幫上忙,老身定不會虧待你!”

那瘸腿婆子摸了摸粘在嘴邊的大黑痣,拉了拉身上花團錦簇的紅紫相映的衣衫,嘴角掛着一個媒婆專用的笑容。

“一字街有個開米鋪的姚老,他府上的三小姐剛及笄不久,那三小姐生的俊俏,琴棋書畫,針織女工無一不同,聽聞姚家與貴府是故交,若是能親上加親,兩家變成一家,豈不是極好的事!”

“姜媒婆不虧爲媒仙,一開口便說出一樁好親事,姚家根基不淺,家世也清白,那就有勞姜媒婆爲我常家跑一趟了!”

常老夫人聽聞甚是滿意,從袖中掏出一個沉甸甸荷包,聲稱要請媒婆喝茶,看着那鼓囊囊的荷包姜媒婆面上的笑意更爲真誠幾分,嘴角險些裂到耳朵根。

“哎呀!您太客氣............”

“辛苦媒婆登門,我未曾有要娶親的念頭,此事還是作罷!”

那鼓囊囊的荷包突然滯在媒婆面前,隨着一聲暴怒那荷包又被它的主人收了回去,那媒婆心裡頓時萬馬奔騰,懨懨的坐回凳子上。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執意不娶,難不成要斷我常家的後嗎!”

面色蒼白的常蕭站在門口,在地上落下一道單薄的黑影,面對常老夫人的怒斥,他依舊背脊挺直,無動於衷。

“娘若這樣說,兒子便就是這個意思,今生今世,兒子都不會有娶親的念頭。娘若執意如此,莫怪兒子不孝!”

常老夫人橫眉怒視,叱道“你要做什麼?”

“常家的家底雖然不多,但若是給娘養老還是夠的,我這個常家老爺,有與無,都是一樣的。”

“砰!”

“逆子!”

看着轉身就走,十分反常的兒子,常老夫人怒不可遏,氣的渾身發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大有要吐血的症狀。

“這.......這逆子,何時變的這樣固執!真是氣煞我也!”

媒婆甩着手絹說道“哎呀!常老夫人您莫氣,年輕人都這樣,不過是面子薄,不好意思罷了!不如讓小的去開解開解常老爺?”

常老夫人氣呼呼的點了點頭“那就辛苦姜媒婆了!”

待媒婆出門時常蕭已沒了身影,她在常家好一陣轉,終於在偏僻的涼亭中找到他,常蕭正在亭中烹茶,見她來了,眉間閃過一絲不耐。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娶妻的打算,媒仙無需再開口。”

“嘖嘖嘖!常老爺不必如此說,小的做了這麼多年的媒,太瞭解你們這些年輕人了,您放心,我給您保的這個新夫人,可是姚家的三小姐,那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是個溫柔可親的大家女子,而且”

“媒仙辛苦,我已說明本意,恕不遠送!”

媒婆笑眯眯走上前,試探道“常老爺如此堅持,可是心中已有佳人了?”

“佳人...............”

常蕭微微一愣,眸中一片茫然,他搖搖頭,似自言自語,輕聲喃喃道“不曾........有...吧?”

媒婆滿腹狐疑,正欲上前,身影剛剛向前探出一步,無意覷見牆角一抹綠影,心中猛然一震,探出去的腳步生生滯在那裡。

暗紅的牆角,翻新的土地,一株翠生生的幼苗從土中探出了頭,稚嫩的枝丫在風中微顫,橢圓纖長的嫩葉在空中舒展。

那瘸腿媒婆探出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又退了回去,她轉眸看向正在烹茶的常蕭,眉間閃過一絲不忍。

“常老爺既然執意如此,那小的也不好再勸,告辭了!”

“慢走。”

火爐上水霧騰昇,壺中水聲沸騰,常蕭擺出茶盞,沏了滾滾的香茶,端起茶盞之時猛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擺出兩隻茶盞,沏了兩杯茶。

“奇怪,我何時有個這樣的習慣?”

他看向那冒着嫋嫋清香的茶盞,腦中閃過一個舞劍的身影,那畫面一閃而過,快的他什麼也沒抓住,茫然的眸中閃過一絲恍惚。

寒風穿過燕尾涼亭,亭中空無一人,桌上擺了兩隻茶盞,其中一盞未被人飲用,在風中微微盪漾。

涼亭正對面一株翠生生的幼苗在空中舒展着嫩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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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媧廟中

陽光大好,掛滿紅絲綢的參天古樹下鋪了一塊嶄新的紅紗,夜煬躺在紅紗上,星星點點的陽光輕柔的落在那火紅的面具上,廟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夜煬耳尖一晃,轉眸看向那橫躺在粗枝上打瞌睡的人影。

“嗯...........”

樹上呼吸一沉,那人翻了個身,捂着耳朵,帶着三分哀怨微怒道“怎麼這樣吵!”

“呵!給你劍不用,偏要放火,那燧木簪的火燒起來容易,滅起來可難,若非那木頭急匆匆跑去一趟,就憑那些傢伙,不定要幾時才能將火滅掉呢!!”

姜小豆伸了伸懶腰,迷迷糊糊道“嗯.......阿桑出門了,你可與他說買些吃食回來?”

“沒有!”

“嗯....罷了!他向來心細,應當會自己帶些回來的!”

夜煬半磕着眼,微微錯過枝頭間直射而來的陽光,緩緩說道“你昨日與那木妖到底說了些什麼?回來之後什麼都不說,改了常家上下的記憶不算,還費勁心思大老遠的找來了鴛鴦藤,這一番動靜着實大了些,本座好奇的心思可有小萬年沒有動了,今兒倒是活躍的很!”

姜小豆甩了甩手腕上纖細的紅藤,紅藤上光油油的,無葉無花,柔軟纖細,乍一看與紅繩沒什麼區別。

她捏了捏那光滑的紅藤,缺口處隱隱滲出亮晶晶的水珠“常老爺體內的毒我解了七七八八,只要好生修養,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活到五六十歲不成問題,在養身子期中需要一位溫柔可親,善解人意的可人在一旁陪着,不然,多寂寞啊!”

“呵!真是看不出來呀!原來你還有拉媒癖好!”

夜煬笑盈盈的看着樹影中那抹身影,揶揄道“那木妖可不是善茬,光瞧面相便知不是什麼大度的妖,在她身後你敢給常老爺做媒,不怕日後她的冤魂來找你麻煩!”

“一個沒有妖丹,本體被毀的木妖,哪裡還有什麼冤魂可說!再說了,三界衆生中,唯有人族一脈有輪迴可說,其他的”

姜小豆拉着長音幽幽一嘆,眉間閃過一絲暗淡“沒了就真的沒了~~~”

“那你預備將那鴛鴦藤系在哪家姑娘手上?”

“嗯?姚家的三小姐已到了花嫁之年,聽說她性情溫柔和順,女工刺繡樣樣精通,姚常兩家又是故交,這兩人若是能結爲夫妻,想來是極好的。”

姜小豆懶洋洋的躺在粗壯的樹枝上,手腕垂在空中輕輕地晃着,夜煬眯着眼睛看着那系在手腕上,微微散開的鴛鴦藤,脣畔突然泛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鴛鴦藤不易尋,你費心費力找了兩株,怕是不止爲了常老爺吧!難不成你也動了心,想用鴛鴦藤來綁住心儀的少年郎?”

躺在樹上的人突然一個身形不穩,險些從樹上摔落。

“誰動心了!這....這是我摘來日後配藥用的,對!是配藥用的!”

姜小豆義正言辭的說完話後,仰着一張滾燙的臉跳下樹,似逃一般跑進女媧廟中。

“跟你費口舌功夫都耽誤了給常老爺用藥了!”

一陣清風襲來,垂在空中的紅絲綢在風中起起落落,似被打破寧靜的水池,點點漣漪不斷,夜煬躺在巨大的樹影下,斑斕的陽光落在他火紅的面具上,看着那抹落荒而逃的身影,纖細的狐狸眼中笑意囅然,那邪魅的笑容甚是張狂。

夜深,秋刀崖上死寂一般的靜,大火之後,崖上一片狼狽,焦黑的土地,如鬼魅一般的枯樹,冰冷的秋風在崖上肆意呼嘯,在崖上四處的巨樹枝幹在秋風中瑟瑟發顫。

一抹黑影突然出現在秋刀崖上,那人在焦黑的枯樹斷枝中行走,冷風鼓動“他”黑色的衣袍,明亮的月光映在“他”身上,襯的“他”面色慘白,如鬼魅魍魎一般瘮人。

“他”走到一截巨木旁邊,輕輕撫摸那焦黑乾裂的樹皮,一絲光亮出現“他”手下,那光亮緩緩滲入黑炭一樣的半截樹枝中。

不消一會,只見那樹枝褪去焦黑乾裂的樹皮,隱隱顯現出一絲生機來,隨着那人不斷將靈力灌輸在樹枝上,不過眨眼功夫,那樹枝已然枯木逢春,抽枝發葉,生機盎然。

那人從袖中掏出半顆瑩瑩發亮的妖丹,將妖丹打進那生機勃勃的樹枝中,那樹枝驟然光芒大作,騰飛在空中快速旋轉,與妖丹漸漸相融爲一體。

空中白光怦然一閃,那巨大的樹枝不見了,一個綠衣女子出現在夜空中。

那女子如初春一片嫩葉,輕飄飄的從空中落下,她跪伏在那黑衣人面前,幽幽然睜開眼眸。

那綠衣女子眉間精緻,身姿颯爽,隱約間有幾分與葉上秋相像,只是那精緻的眸中呆滯無神,黯然無光,舉手投足間十分僵硬,似傀儡木偶,毫無生氣可說。

黑衣人甚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抓着那木滯女子飛身離開。

秋刀崖上又恢復了那死寂一樣的清冷,似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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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刀崖上的火來的突然,滅的也突然,整個落仙鎮的人大多都跑去秋刀崖上湊熱鬧了,唯獨一處例外,非但沒有一同去湊熱鬧,反而閉門不出,作態十分反常。

“俺的親孃呀!這是怎麼回事?”

常家的老管家看了看左邊燒的烏黑的宅牆,瞧了瞧右邊被埋在疑似土山之下的小屋,腳下灘水窪爛泥,身邊一片狼狽,身邊若不是大門上掛着常府的匾額,他都不敢相信這廢墟一樣的地方是自己呆了大半輩子的常府

“怎麼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

兩個小丫頭扶着年邁的常家老夫人從後宅急匆匆的趕來,看着眼前的狼狽,常老夫人足下一滑,險些暈了過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

看着如廢墟一樣的常府,常家的小廝丫鬟自是有一段時間要忙了。

常家在修整之時,纏綿病榻的常老爺竟然身體有了好轉,常老夫人在歡喜的同時,又忙乎開了,因爲她要給自己這寶貝的兒子找個稱心如意的妻子。

這天有個瘸腳婆子主動登門,聲稱自兒是鐵嘴媒仙,常老夫人聽這名號甚是耳生,但媒婆上門必是有喜,她忙讓丫鬟好生將人請來,好茶好水的待着。

“姜媒婆,你來的甚是巧,老身正欲爲常府尋位少夫人,你若能幫上忙,老身定不會虧待你!”

那瘸腳的姜媒婆自是喬裝打扮的姜小豆,她摸了摸粘在嘴邊的大黑痣,拉了拉身上花團錦簇的紅紫相映的衣衫,嘴角掛着一個媒婆專用的笑容。

“一字街有個開米鋪的姚老,他府上的三小姐剛及笄不久,那三小姐生的俊俏,琴棋書畫,針織女工無一不同,聽聞姚家與貴府是故交,若是能親上加親,兩家變成一家,豈不是極好的事!”

“姜媒婆不虧爲媒仙,一開口便說出一樁好親事,姚家根基不淺,家世也清白,那就有勞姜媒婆爲我常家跑一趟了!”

常老夫人聽聞甚是滿意,從袖中掏出一個沉甸甸荷包,聲稱要請姜小豆喝茶,看着那鼓囊囊的荷包姜小豆麪上的笑意更爲真誠幾分,嘴角險些裂到耳朵根。

媒婆這行還真是肥差,早知這樣簡單,自己何必苦巴巴的去賣“天皇棍”呢!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有白花花的銀子送到手上。

“哎呀!您太客氣............”

“辛苦媒婆登門,我未曾有要娶親的念頭,此事還是作罷!”

那鼓囊囊的荷包突然滯在姜小豆麪前,隨着一聲暴怒那荷包又被它的主人收了回去,姜小豆心中頓時萬馬奔騰,懨懨的坐回凳子上。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執意不娶,難不成要斷我常家的根嗎!”

面色蒼白的常蕭站在門口,在地上落下一道單薄的黑影,面對常老夫人的怒斥,他依舊背脊挺直,無動於衷。

“娘若這樣說,兒子便就是這個意思,今生今世,兒子都不會有娶親的念頭。娘若執意如此,莫怪兒子不孝!”

常老夫人橫眉怒視,叱道“你要做什麼?”

“常家的家底雖然不多,但若是給娘養老還是夠的,我這個常家老爺,有與無,都是一樣的。”

“砰!”

一盞滾滾的茶摔在地上,迸濺的碎片擦着姜小豆的臉暇飛過,嚇的她背脊一涼,渾身一激靈,摸着臉上無傷口,她長舒一口氣,要轉行做媒婆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

隔行如隔山,自己還是老老實實賣“天皇棍”吧!

“逆子!”

看着轉身就走,十分反常的兒子,常老夫人怒不可遏,氣的渾身發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大有要吐血的症狀。

“這.......這逆子,何時變的這樣固執!真是氣煞我也!”

“哎呀!常老夫人您莫氣,年輕人都這樣,不過是面子薄,不好意思罷了!不如讓小的去開解開解常老爺?”

常老夫人氣呼呼的點了點頭“那就辛苦姜媒婆了!”

待姜小豆出門時常蕭已沒了身影,她在常家好一陣轉,終於在偏僻的涼亭中找到他,常蕭正在亭中烹茶,見她來了,眉間閃過一絲不耐。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娶妻的打算,媒仙無需再開口。”

“嘖嘖嘖!常老爺不必如此說,小的做了這麼多年的媒,太瞭解你們這些年輕人了,您放心,我給您保的這個新夫人,可是姚家的三小姐,那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是個溫柔可親的大家女子,而且”

“媒仙辛苦,我已說明本意,恕不遠送!”

看着他這樣堅持的模樣,姜小豆心中十分疑惑,有關於葉上秋和曾經的常家大夫人的記憶她統統給抹消掉了,按道理來說此時的他只擁有剛剛接手常府,從未經歷過生死離別的回憶,這樣的他爲何會如此排斥成親。

更何況他身上明明被姜小豆綁了鴛鴦藤,此時應當對姚家小姐暗生情愫纔是,可這反對的態度,着實有些讓她意外。

姜小豆笑眯眯走上前,試探道“常老爺如此堅持,可是心中已有佳人了?”

“佳人...............”

常蕭微微一愣,眸中一片茫然,他搖搖頭,似自言自語,輕聲喃喃道“不曾........有...吧?”

姜小豆滿腹狐疑,正欲上前將探測他的記憶,身影剛剛向前探出一步,無意覷見牆角一抹綠影,心中猛然一震,探出去的腳步生生滯在那裡。

暗紅的牆角,翻新的土地,一株翠生生的幼苗從土中探出了頭,稚嫩的枝丫在風中微顫,橢圓纖長的嫩葉在空中舒展。

姜小豆探出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又退了回去,她轉眸看向正在烹茶的常蕭,眉間閃過一絲不忍。

“常老爺既然執意如此,那小的也不好再勸,告辭了!”

“慢走。”

火爐上水霧騰昇,壺中水聲沸騰,常蕭擺出茶盞,沏了滾滾的香茶,端起茶盞之時猛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擺出兩隻茶盞,沏了兩杯茶。

“奇怪,我何時有個這樣的習慣?”

他看向那冒着嫋嫋清香的茶盞,腦中閃過一個舞劍的身影,那畫面一閃而過,快的他什麼也沒抓住,茫然的眸中閃過一絲恍惚。

寒風穿過燕尾涼亭,亭中空無一人,桌上擺了兩隻茶盞,其中一盞未被人飲用,在風中微微盪漾。

涼亭正對面一株翠生生的幼苗在空中舒展着嫩葉。

女媧廟

夜煬與肥肥面對面坐着,不知在說些什麼,見姜小豆回來了,調侃道“呦!姜大媒婆回來了,親事說成了?”

姜小豆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眉間愁雲慘淡,似有所思。

阿桑拿着幾個水靈靈的果子走上前,柔聲問道“怎麼了?姚家不同意嗎?”

姜小豆拿了一個果子,翻身跳上參天古樹,倒掛在樹枝上晃來晃去打鞦韆,她啃着果子幽幽一嘆“常蕭不肯娶。”

夜煬輕咦一聲,撇了她一眼“不肯娶?莫不是你嘴皮子不靈活,沒說出姚家小姐的好來?”

“不是!”

姜小豆搖了搖頭,眉間疑惑不解“我明明將常蕭對葉上秋的記憶統統抹消了,還暗暗把鴛鴦藤也綁在他與姚家三小姐的身上了,可不知怎了,我總覺得常蕭對葉上秋似乎還有記憶............”

夜煬猛然一怔,狐狸眼微微翹起“你抹消掉他的記憶?這本領從哪學來的?”

“這本領是我與生俱來的奇能,怎麼你想學?”

夜煬撇了撇嘴,不屑道“與生俱來?本座可真稀罕你這能力!”

“你................我懶的跟你計較,你們猜我方纔在常家見到什麼了?”

不等樹下兩人說話,姜小豆狠狠啃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搶先說道“我竟然看見了一株槐樹苗!你說這常蕭不會還記得葉上秋吧!”

姜小豆將光油油的果核隨手一扔,翻身坐在樹枝上,心中幽幽一嘆:葉上秋臨終前留有遺願,希望我爲常蕭尋一位溫柔可親,善解人意的娘子,看來這次是註定要食言了!

阿桑微微一怔,也疑惑起來“按道理來說,應當不會啊...................”

夜煬伸着懶腰道“有意思,若不是那木妖罪孽太重,本座還真有心成全他們!”

“不過,話說回來,九莨何時纔會回來,被那木妖一折騰,他那嬌滴滴的心上人可是遭了大難,隨時會沒命。就是因爲那個人族女子,他三番兩次無視青丘族規,挑釁青丘底線,爲了一己私慾,惹怒幽都之主,害的青丘險些大亂,好不容易把這頁翻過去,他又從青丘逃了出來。他這樣在意那人族女子,若是知曉她受了這樣的苦,嘖嘖嘖!”

夜煬坐在樹下不懷好意的冷笑,擡眸看上樹上的人影,揚聲道“姜小豆,你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說出來,等你身後,本座一併幫你辦了。”

姜小豆只覺後頸一陣發涼,摸着脖子訕笑道“那九莨言談舉止甚是有禮,更何況有你這個狐王坐鎮,想來應當不會太動肝火。”

“呵!”

夜煬懶洋洋的躺在樹下,撇了撇蹲在井邊洗果子的阿桑,笑問姜小豆“你想本座幫你?”

姜小豆立馬坐直了身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你若是願意萬年待在本座身邊,盡心服侍本座,終日不離,本座便保你性命無憂,如何?”

“萬年?”

“是啊!萬年時間,與你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而已。”

夜煬覷了一眼那抹僵住身影的藍衣,得意的笑意從眼底蔓延至脣邊“你可願意?”

“我.......咦!怎麼回事?”

空中濃厚的雲層突然不安分的涌動起來,拂面的秋風驟然大作,冷冽的風中裹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異常氣息。

“這是................”阿桑站起身來,翻身飛落姜小豆身旁。

夜煬耳尖晃了晃,轉眸看向那雲層涌動的方向,眸中騰起一絲不悅,輕聲喃喃道“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節骨眼上回來了!”

遠處滾滾雲層中突然飛出一個小黑點,那黑點似駕着秋風趕來,速度極快,不過眨眼功夫已快來到女媧廟。

“九.....莨!”

那抹身影越來越近,姜小豆心中又憂又愁,忽然眼前黑影一閃,一抹藍衣落在自己身前。

“別怕,有我呢!”

姜小豆聞言一愣,轉眸看着面前那隨風鼓動的衣袖。

淨白的藍衣,挺拔無懼的背影,指間閃爍幽幽光亮的玉韘。

看着那立在身前的藍衣,姜小豆心中緩緩騰起一絲動容,眸中變得恍惚起來,似夢似醒,似有所思,直到面前的人轉過身來,她對上那亮晶晶的清瞳,眸中的恍惚瞬間被清明覆蓋。

“我姜小豆混世多年,會怕一隻連化形都做不了的狐狸?此事與你無關,你別管!”

她擺着手,嬉皮笑臉的從樹上翻身跳下,不知爲何,在阿桑轉身的瞬間,他似乎從她的眸中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那一閃而過的眼神深深刻進阿桑心中,雖然無法說出哪裡不對,但他總覺的剛剛一瞬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像並不是在看自己................

“本座勸你還是莫要以貌取人,有時眼見的可不爲實?”

夜煬攏了攏衣襟站起身來。

姜小豆微微一愣,不解道“這話怎說?”

“九莨以狐身示人是有原由的,你若是以此來認爲他靈力低微,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姜小豆探着腦袋,笑嘻嘻的試探道“那九莨與您,誰更勝一籌?”

“本座從未與他交過手,但,按輩分,本座要稱他一聲叔父。”

“你是他侄兒!”

姜小豆十分震驚,雙眼溜圓似能將他身上瞅出個大窟窿來“你這個侄兒還真是孝順,千里迢迢追捕自家叔父!”

夜煬扶了扶臉上的面具,似笑非笑的撇了她一眼“怎麼,有問題?”

“沒.......................”

空中風聲大作,黑影從天而降,正好落在姜小豆麪前。

“高人,我回來了。”

九莨將口中銜的草藥放在她面前,一身墨色毛髮上露水點點,不分晝夜耗損靈力趕來,自是有些氣喘吁吁,疲憊乏倦。

“咳!”夜煬攏了攏衣襟,看似無意清了一聲嗓子。

“高人,我方纔回來的時候,瞧見城外十分狼狽,似遭受了大火一樣,我離開後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咳!咳!”夜煬捋了捋衣袖,咳嗽聲中略有些刻意。

“我方纔也去了常家,那裡正在修葺,我翻遍常府不見芸兒身影。”

“咳!咳!咳!”

姜小豆笑眯着眼睛在九莨和夜煬兩人之間徘徊,夜煬在一旁咳的大有要咳出血的架子,而九莨氣定神閒的坐在那裡,似沒看見夜煬一樣。

“高人,芸兒呢?她現在在何處?”

姜小豆覷了覷被無視在旁,一臉冷意的夜煬,眉眼間的笑意甚是燦爛,燦爛的險些笑出聲來,夜煬眸中充滿冰冷,輕飄飄的瞟了她一眼,眸中的危險氣息成功的讓她收起那小人得志似的笑容。

“芸兒?啊!常大夫人是吧?自你走後,常府經歷了一些事情,我抹消了常府上下對她的記憶,將她接到了女媧廟中。”

“還有一事,此事說來,得向你賠罪纔是...........................”

姜小豆把葉上秋和她魂魄受損的事情,從頭到尾緩緩一說,眸中滿是小心謹慎,生怕九莨一個暴怒發起火來。

“我現下還是不明白,那黑衣人爲何要葉上秋驅散她的三魂七魄,她三魂七魄雖散,但慶幸的是魂魄齊全,未有丟失,另有阿桑的半顆內丹護着,她現下沒什麼大礙,只是那蓇蓉草趁機發作,原本就柔弱的身子,現在底子更是薄了些,怕是..........”

九莨沉默半晌,眸中神色複雜,忽擡起頭來,緩緩道“我去看看她,蓇蓉草毒之事有勞高人了!”

阿桑上前一步帶路道“她就在屋內,不過小豆擔心有人算計,在屋中設了結界,這邊走!”

九莨點點頭“多謝!”

那一藍一黑,一人一狐前後走進屋中,那被九莨從頭到尾無視了的紅衣呆站在原地,周身散發着比秋風還要冰冷的寒氣,姜小豆察覺出異樣,轉了轉手中的蓇蓉草,對肥肥使了個眼神,腳下抹油了一般,瞬間不見了身影。

夜煬孤零零的站在院中,看着大搖大擺,無視自己離開的黑狐,突然一拳打在了一旁的石頭上,“砰!”的一聲碎石迸濺,粉末飛揚。

空蕩蕩的後院中,只聽他咬牙切齒,憤憤的怒叱“老狐狸!”

姜小豆在亂糟糟的屋中扒拉了半天,在稻草堆裡拖出了一個缺口的大鐵鍋,抱了些木柴擺在鍋下,當鐵鍋燒的通紅時,她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摸出那還算乾淨的乾坤袋。

“咚!”

門外傳來一聲悶響,似是重物墜地的動靜,姜小豆在女媧廟住的時間長久,對着聲音自是一點也不耳生,她半個人深紮在乾坤袋中,擺手對肥肥高聲道:

“廟裡來新客了,你去瞧瞧!”

肥肥點點頭,順着那聲響傳來的方向快速游去,姜小豆在袋中摸索了半天才站起身來,草藥,妖丹,晶石,一股腦的全扔進大鐵鍋中,一雙綠茵茵疑似發了黴的筷子伸進大鐵鍋中不停的攪拌。

“怎麼這麼久纔回來!不知道我這兒缺添柴的人手嗎!”

肥肥將口中銜着的東西輕輕放在姜小豆腿上,對她嘶嘶一陣亂吼,姜小豆攪拌着逐漸冒熱氣的鐵鍋,低眸向下一瞥,與一雙驚恐暴凸的眼眸撞個正着。

“哎呀!”

姜小豆猛地一激靈,自兒險些摔進鐵鍋中。

肥肥銜回來一個人,一個衣衫襤褸,不知死活,全身紅腫的人。

姜小豆深吸一口氣,拎着那人的耳朵,將那人扔去一邊,她轉眸輕輕一笑,對肥肥招了招手,眉眼間滿是溫柔。

“肥肥,過來!”

肥肥正盤在鐵鍋旁添柴煽火,見姜小豆叫它,忙不迭的就探着腦袋游過來,待游到姜小豆身邊時,只見那溫柔的眉眼驟然一冷,二話不說,一記重拳落在它腦袋上。

“我說了多少次!死人不要放我腿上!不要放我腿上!要說幾遍你才能記住!”

肥肥蜷縮在一旁,尾巴指了指那直挺挺躺着的人,又是吐舌頭,又是晃腦袋,似在說些什麼,姜小豆敲了敲正在沸騰的大鐵鍋,冷哼道:

“你也不瞅瞅,在這大冷的天裡,昏過去的有幾個是能醒過來的,更何況這還是個被你嚇暈的,能醒過來就邪了門了!還廢話,趕緊去將我的菜刀拿來!”

姜小豆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敲了敲那人硬邦邦的腦袋,催促道“這藥材得趁新鮮,過了點一硬就不中用了,你縮頭縮尾的在那擰什麼麻花!還不快去!”

姜小豆扭了扭脖子,甩了甩手,十分熟練的將那人扒的乾乾淨淨,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姜小豆頭也不回的伸手“菜刀拿來!”

很快一截刀柄塞進了她手中,姜小豆接過刀,刀尖對着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輕鬆一挑,一顆紅中透黑的心臟就挑在刀尖上。

“原來這人也是誤食了毒果的,你還要留他,留了也難活!”

姜小豆將那冒着熱氣的心臟拿到大鐵鍋上用力一捏,柔軟的心臟竟然碎成了白色的粉末,如細鹽一般輕飄飄的灑進沸騰的大鐵鍋中。

“所謂物盡其用,你說你整天............”

她拎着那人骨瘦如柴的雙腿,正準備將那人一整個拖進鍋中,一擡頭就見身旁立着一抹藍衣。

姜小豆這才發現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自己常用的菜刀,而是一把鋒利無比的木刀,她強笑道“你回來了...........九莨可說了什麼?”

“他說要我與你說聲多謝。”

阿桑看了看姜小豆手中拎起的赤條條人影,又瞧了瞧面前沸騰的大鐵鍋,不知爲何他總覺得眼前的這一幕既陌生又熟悉,脊樑骨上莫名一涼,心間隱隱生出一絲後怕來。

“小豆,你......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