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
恩公?對了!自己之前幻化人形救過她。
“恩公怎麼在此?對了!上次匆忙一別,未得恩公大名,敢問恩公姓甚名誰?是何人士?小女子着機會定會答謝恩公。”
“小......咳!九莨。”
“九莨恩公,小女子姓張,以後叫我芸兒就行了。”
芸兒............
他滿心歡喜,忍不住將那名字唸叨了一遍又一遍。
自此之後整一個月,他日日“巧遇”她,回回巧遇的場合皆不重樣,至於巧遇時的藉口更是有禮有節,說的有鼻子有眼,跟個真事似的。
降香笑他,說天下皆傳青丘狐狸聰明過人不全然都是謠傳,從他身上就看出了無限的潛力。
“九莨,聽說你很喜歡吃烤餅,正巧我又極會做餅,這是我親手做的鮮花餅,裡面是百花餡,初春時晾曬的,外面的面是用百花汁子和的,用小火足足煨了半個時辰,雖不比御膳房做的點心精緻,但吃起來外酥裡嫩,香甜可口,也有幾分味道!”
偶遇的日子久了,她對他也熟絡許多,不再恩公恩公叫的那樣生分,一聲九莨,喚的甚得他意。
一聽她又做了餅來,他腹中連連泛起一波苦水,久違的疼痛又卷席重來。
精緻的食盒捧到他眼前,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在面前眨了又眨,眼底滿是期待。
他面色慘白,依舊強笑“芸兒,你是聽誰說我喜歡吃餅的?”
那雙眼睛笑彎成兩個小小的月牙,只聽她略帶羞澀回答。
“降香姑娘。”
就知道!他與降香常常混一處偷酒喝,一次醉了,他說漏了嘴,被降香記在心裡,有意的坑他。
“你吃着喜歡就說,我左右無事,天天做都是有空的。若是不合胃口也直說,我還會做別的點心。”她將食盒強塞在他手中,轉身就跑開了。
他打開了精緻的食盒,盒中裡面放了五塊黃燦燦的小圓餅,賣相比以前強多了,他低頭一嗅,淡淡的花香,聞起來也不錯。
這丫頭手藝成長了不少嘛!
懷着滿心驚喜,他嘗試了一口鮮花餅,味道確實不錯。降香站在一旁瞪了半天的眼,他愣是一塊沒給,全進自己肚裡了,酒足飯飽後,他打了個飽嗝,心中充滿了滿足。
當天夜裡,那久違的疼痛毫無徵兆的凌虐他一整晚。
冰冷,疼痛排山倒海滾滾而來,他一夜未眠,恍惚中他甚至都懷疑那鮮花餅裡是不是被她下了砒霜。
直到第二天雞嘵,他才勉強從牀上爬起來,降香撞見了他滿臉蒼白,無精打采的頹廢樣子,很不厚道的嘲笑他。
“我降香混世多年,頭一次看走了眼,不想那小丫頭這樣厲害,一出手就把狐二爺給調理的服服帖帖的,佩服,佩服!”
“對了!趁你不舒服,跟你說件事讓你難受難受。那個小丫頭,不是普通人!”
降香柳眉輕輕一挑,一轉腰肢坐在他旁邊“你剛出青丘什麼都不懂,這人族啊!事多,規矩多,那丫頭是張相的女兒,原是要進宮給陛下當皇妃的,誰知在進宮的前一晚她偷偷跑了。”
“張相大怒,派人暗中尋找,雖然是暗中偷偷行動,但她逃跑的消息還是被傳開了。人族視女子的名節如命,她這一跑自是謠言四起,衆說紛紜。她是要嫁給陛下,當陛下妃子的人,她一跑,就表示張相對陛下忠心有異,張相在朝中根基很深,文武大將十之有八都是他的人,陛下早有剷除他的心思,他又是精明瞭一輩子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爲了自保,他這個做父親的一定會大義滅親,用那丫頭的命來給陛下賠罪,求陛下恕罪。那丫頭打小在張相身邊長大,不會不知道她親生父親的手段,在她決定逃跑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的父親絕對不會讓她活着回來。”
“唉!”
降香幽幽一嘆,搖頭道“可憐的丫頭,被張相抓回來的時候,連府門都沒入,直接被人綁去河邊,命懸一線之時,多虧了老太妃主動出面,將她救下來帶回宮裡,以罪奴的身份。”
“張相在朝中勢力很大,即便他對那丫頭動了殺心,她也同樣逃不掉當棋子的命運,我有心想幫你,但暫時沒有法子將她放出宮去,所以.............”
他恍然大悟,難怪那時她夜夜被夢魘所驚,追根究底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她父親居功自傲,對陛下陽奉陰違已非一日,陛下早晚會滅了張家所有的勢力,不過你放心,不管張相一家是死是活,她都不會牽連其中,只要張相一落勢,我便尋個機會放她出宮去,畢竟這裡也不是什麼安生的好地方。”
“多謝!”
降香一片好意,他十分感動,忙從懷中掏出一壺酒,以表謝意,降香笑盈盈接過酒,搭眼看了看壺底蓋的大紅印章,柳眉一豎,咬牙切齒道:
“原來是你!可憐我背了你盜取御酒的黑鍋,抄了整整一百遍的宮規!”
.......................
初春,豔陽高照,百花齊放,宮裡宮外都異常的熱鬧,宮婢採摘美麗的花朵,織女秉燈渡夜趕造新衣,工匠修葺宮中的房屋,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預兆,突然間大家都忙了起來。
降香提着酒壺斜倚在屋頂上,似笑非笑的告訴他,按照人族的慣例,初春之時,是宮中大選皇妃之日子。
人族極重視子嗣繁後代,尤其是宮中的帝王。
降香說人族壽命短暫,但繁衍子嗣卻很是迅速,每一代帝王繼位不過幾十年,膝下掛名的皇子皇女沒有四十多也有三十九位,至於宮外,或是宮女暗懷珠胎沒有名分的更是數不勝數。
“當今這位陛下繼承皇位也有些年頭了,後宮子嗣卻不過兩三人,不願朝中那些人吵着嚷着要爲他選妃,跟歷代先王相比,他的子嗣確實單薄了些。”
降香說這話時已經喝了半醉,話語中透出巨大的失落和無奈的苦澀,微弱的哽咽聲碎在風中。
看着不同往日的降香,他心中騰起一絲疑惑。
降香這傢伙.........不會把心給了那位人族帝王了吧!
“芸兒,等出了宮,我們拜堂成親好不好?”
她眸中一亮,歡喜至極,忽又想起了什麼,眼底那絲星光燃起不過一瞬便泯滅不見。
“我.....我沒法出宮去........”
她長長一嘆,還未說完便被他截去了話尾。
“會的,相信我,你一定會出宮去的,到時候我們就在清水河畔,拜堂成親。”
她看着他的堅定的眼睛,點了點頭,莞爾一笑,溫言應下。
感動之際,她沒有問他爲什麼會知道偏僻的清水河,他也沒有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宮中選妃一選便是好幾日,這幾日絲毫見不到降香的人影,他潛進酒窖“拿”了壺貢酒,在宮中尋了個遍,最後在宮牆角的廢棄青石房頂上找到了醉酒的降香。
降香提着酒壺,斜倚在瓦檐上,面對血色暮靄,單薄的白衣隨風鼓動,襯的那背影悲涼,孤單。
“你來了。”
他還未出聲,她倒是先開了口,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緣故,原本輕柔妖媚的聲音此刻變得十分沙啞刺耳。
她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一雙眼睛全然落在那漸沉的紅日上,他走上前坐下,一低頭髮現荒廢的院子裡密密麻麻,到處是丟棄的空酒壺。
他心中大驚,降香不見的這些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聽着宮裡不似前兩日熱鬧,選妃可是結束了?”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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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又添了幾位娘娘?”
“添了二十三位,還有五個待定!”
“二十八個,不錯!好兆頭!”
降香問一句,他回答一句,直到最後降香笑盈盈一句好兆頭後再無下話,她不問,兩人之間便冷了場,一時間,青石瓦上無比寂靜,除了衣衫鼓動的聲音外,就只有“嘩嘩!”酒水晃動的聲音。
“降香,你到底爲什麼留在人族?以你的性格和妖力,不可能願意成爲妖奴,也不會真的成爲妖奴?”
一壺酒見底,他終於問出那個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
降香隨手一揚,空酒壺“啪!”一下摔落院中,土黃色的碎片迸濺在草叢中,如摔碎的心一樣,閃爍着無比淒涼的寒光。
“是呀....爲什麼呢...........”
降香喃喃自語,似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成了妖奴,還是人族的妖奴。
“大概......是因爲那場煙花.............”
降香伸手將他手中的酒奪去,蒼白一笑“是人族的玩意,你沒見過。”
“自上古神魔大戰之後,妖族的地位一落千丈,面對外界的欺凌,縱使妖族再忍氣吞聲,也得不應有的尊重,我和姐姐自小便被爹孃關在家中,從未出過門,不曉得外界的風景是怎樣?不曉得其他五族的人是什麼樣的?幾百年前我從妖族偷跑出來,仗着妖力不俗,在三界肆意玩樂,管他是哪族的人,凡是我看不順眼的便出手揍他,打不過我就跑,那時我性子野,膽子大。從不擔心會被人尋仇,有膽的你就來,反正我也缺個練手的,若沒人來尋仇我才當真寂寞呢!”
“後來我來到了人族,被獵妖師盯上了,人族最聰明,從不光明正大的跟你對打,一包迷藥暗算了我,等我醒來後,發現自己靈脈被鎖,如普通家禽一樣,綁了手腳,堵了嘴,塞進狹小的籠子裡,在吆喝叫賣聲中被人挑來選去。”
“也就是那時候,我遇見了他,現在的陛下,當時不受寵的病王爺。”
降香沙啞的聲音驟然一輕,媚眸中一片柔情,漣漪點點。
“他買了我們,又放了我們,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六族在他眼中一視同仁,他沒覺的妖有多低賤,人有多高貴,在他眼裡,我們都是一樣的。妖奴買賣一事他非常反對,但他只是個掛名王爺,雞肋病秧子,無權無勢,沒有能力去做任何事,我治好了他的病,陪着他登上了帝位。”
他沉思片刻,問道“他是個好王。”
當今帝王主張六族友好相處,嚴懲妖奴買賣一事,人族如今個個豐衣足食,安生樂業,這位帝王確實是個好領袖。
“呵.......他確實是個好王,一個了不起的帝王,我的。”
降香聲音極輕極緩,眼底泛起一絲愛慕,自豪。
一陣冷風迎面襲來,降香瞬間酒醒不少,那如幻如紗的柔情漸漸沉入谷底,她仰頭遙看滿天星光,脣畔噙着一抹蒼白的淡笑。
“我很喜歡花,每天清晨我會在百花中選一朵最美麗的花簪在發間,日落花謝時我再將花埋起來,雖然麻煩了些,但沒辦法,我實在是不喜歡金銀玉器。他知道我喜歡花,命人精心打理花圃,無論四時有多酷寒,每日皆有花開。”
“有一天,他下了早朝,突然興沖沖的跑來找我,說要送我一朵我從未見過的花,我很期待,從白日一直等到晚上。”
降香伸手在空中比劃,低沉的語氣突然間變的興奮起來。
“只聽砰的一聲響,一朵,兩朵,三朵,一朵接着一朵,花開了.......開在空中,紅的,紫的,黃的,太多了........那花在夜空中綻放只有一瞬,那一瞬照亮了整個夜空,我從未見過這樣美的花,他告訴我說那叫煙花。”
“煙花?”
他從未見過煙花,也不知道是何物,但從降香的描述中,他能想象出她口中的煙花是怎樣讓人心動。
“煙花散去,他問我喜不喜歡,我說不喜歡。”
降香掂量着酒壺,仰面看向黑漆漆的夜空,似眼前正綻放着美麗的煙花,眸中似醉如癡,脣畔噙着甜蜜的笑容。
“其實我騙了他,因爲我知道,如果我說喜歡,他一定會大張旗鼓的讓人趕製煙花,哪天我想看了,他就隨時讓人放給我看。我是喜歡煙花,但我卻不想讓他在這件小事情上費心,因爲他不但是我心尖上的男人,還是整個人族的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降香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撲哧一笑“他一聽說我不喜歡,瞬間就蔫了,就像霜打的茄子,他賭氣放下狠話,說要將天下的花都送給我,不信找不到我喜歡的。你沒瞧見,那賭氣的樣子,跟個三歲的娃娃一樣,氣鼓鼓的腮幫子,像極了生氣時的赤鮭!”
降香咯咯笑個不停,整個身子笑的都在打顫,眼角隱隱有水光泛出。
他看在眼裡,心裡很不是滋味,總覺得她笑的很痛苦,似乎比哭還要難受。
“你喜歡他,他喜歡你,兩情相悅爲什麼不在一起?”
笑聲戛然而止,他輕飄飄一句話比醒酒湯還要管用,降香瞬間醒了酒,毫無醉意可言。
月色如紗自空中宣泄而下,降香一身白衣坐在青石瓦上,如鬼如魅,散發着攝骨的寒意,像一抹讓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似笑這世間不易,又似笑自己無能。
“他在宮裡,我也在宮裡,我們現在不就是在一起嗎?”
“不是.............”
他說的在一起不是這個意思,他想問降香爲什麼不嫁給人族帝王?爲什麼在宮中還是妖奴的身份?爲什麼由着人族帝王選妃?既然兩情相悅,爲什麼不一雙人廝守終身?
沒等他問出來就被降香截去了話頭。
“這世上,有多少兩情相悅是能在一處的?同族尚且不能真正的廝守終身,更何況我和他之間有着不可跨越的溝壑,他雖然拼了命的保護我,但在旁人眼中,我終究是異類,是低賤的妖,廝守終身.....呵.......談何容易!”
他不贊同,覺得降香說的不對“我和芸兒也非同族,但我們就定下了終身,人妖之間相隔再遠,遠不過一顆心!”
降香晃了晃酒壺,等他說完後才緩緩開了口“你出青丘這麼久,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你與那小女子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我且問你,兩情相悅,是你自己認爲的兩情相悅,還是你們真的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那小丫頭情投意合的是侍衛九莨,還是青丘狐王。”
他愣在那裡,降香問的,是他從未想過的。
降香說“你自認爲眼下開心,是因爲你與那小丫頭之間從未真正的開始過,憑你是青丘儲君,天下狐王,在她眼中,你只是九莨,其他的她不會在乎。”
“你是青丘狐王,你有你的責任,縱使有千了不願,萬個不依,你也擺脫不了你的身份,你成不了真正的人,你無法去真正的瞭解人到底是怎麼想的,眼前的甜蜜不過是春日殘雪,冬日薄花,留不住的。”
“當相思來襲,煩惱來擾,生不如死,卻又無法死去,那個時候,你們之間纔是真正的開始。”
“九莨,你跟你大哥長的雖像,但性情卻截然相反,他能做到的,你永遠做不到。這一世,你必會犯下滔天大罪,條條重罪中,最緊要一條,便是你私下凡塵之罪,這一罪,你終生難贖。”
降香呵呵一笑,媚眼迷離,似又喝醉了一樣,笑聲尖銳又詭異,讓人不寒而慄。
厚厚的雲層漸漸散去,月光透過雲層照了下來,青石瓦上瞬間明亮了許多,降香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對着月亮張開雙臂,白淨的衣裙隨風鼓動,一起一落,如夢似幻,像水中倒影,一碰就碎的那種。
“都不記得我有多久沒有回家了.........”
他猛然擡頭,看着那抹要隨風去了的背影,心中一驚........降香她....不會是放棄了那人族帝王吧.........
“九莨,若是有一天你想通了,離開了那小丫頭,就去妖族找我姐姐吧!我姐姐生的比我還美,一雙鴛鴦劍使的出神入化,性情也與你相似,你們在一處,一定很有趣!”
一滴水落在青石瓦上,在月光下水光閃動,他仰頭看了看天,滿天星光,絲毫沒有要變天的意思,他心中微微一酸,點頭應道“好,如果有那一天的話。”
降香輕輕一笑,笑中滿是不信,她似乎知道自兒在說了一句無用廢話,而九莨是在敷衍自己。
她飛身墜入夜空,身如落葉隨風飄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如果芸兒知道自己不是人族............如果她不接受自己異族的身份...............
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順着脊樑骨一路蔓延到後腦勺,那寒意漸漸籠罩他全身,他猛然打了個激靈,不敢再瞎想下去。
“別想太多......別想太多.......降香喝醉了,說了些過分的醉話而已,她愛的艱難就把所有事情都想難了,我和芸兒可不一樣,我可以放棄一切,只當她眼中的九莨,狐王什麼的本就非我所想,找個機會推掉就是了。”
他一味的勸自己,只當降香愛的辛苦,酒後發發牢騷,連帶着嚇唬嚇唬他,指不定這就是他大哥給降香出的主意,爲的就是讓他收收心,心甘情願的回青丘去當狐王,他纔不要放在心上折磨自己唻!
沒過多久,朝中的局勢果然變的,人族帝王突然發難,將張相在朝中的勢力接二連三拔出,又扒出了些陳年舊賬,將張相定了罪打入了天牢。
降香尋了由頭,找了放陰的藉口將芸兒放出了宮去,他這個巡邏隊侍衛九莨自然也一同調職別處,離開那天,降香親自送他們到宮門口,臨別時送了一對龍鳳鐲給他。
“你大哥的擔心果然是有原因的,你這樣倔,輕易肯定不會回青丘的,好在青丘的狐狸也聰明,也不管大典進不進行,早早的就宣佈了你是新狐王,架子都給你搭好了,你這個角兒早晚要押到臺上唱戲,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這個龍鳳鐲是送你們的,你和那小丫頭成親的時候發一張帖子給我,能不能去是後話,禮我就先送到了。”
“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反悔就可要趁早!”
他接過鐲子,看了看牆根地下等候的她,拱手淡笑“不會的,我永遠不會反悔的。”
張相病死獄中,他雖然親手殺害過芸兒,但芸兒終究是他的女兒,她依舊要爲這個冷血無情的父親守孝。
三年白孝不得成親,這是人族的規矩,入鄉隨俗,他們的婚事也只好推遲三年之後。
清水河畔多了一間小小的茅屋,屋前天水一色,枝頭爛漫,屋後青山蜿蜒,谷香幽然。他很會打獵,方圓幾裡的獵手中,他是最年輕的,也是最厲害的,要麼不出門,一出門絕不空手往回走。
三年眨眼便過,他親自拿着大紅的喜帖敲響了宮門,然而守門的侍衛卻告訴他,陛下近身宮女降香姑娘,早在兩年前便香消玉殞了。
“降香姑娘是陛下的近身宮女,自陛下還未登基便服侍在旁,雖說她只是個宮女,但後宮正兒八經的皇妃都沒有她受陛下寵愛,有一天晚上宮中突然走了水,那黑煙足足燃了三個時辰,陣仗很是嚇人,後來一查走水的源頭竟然是降香姑娘的房間。聽說走水的那天她闖了禍,陛下大怒訓斥了她,當天晚上她的房子就走了水,大家都在猜測,說她心氣高傲,不堪受辱,當天便放火自盡了。”
“聽宮中的老人說,這降香不是普通的宮女,是妖啊!嘖嘖嘖!宮中流言紛紜,說她在陛下的多年管束下仍是妖性不改,稍稍有不如意的,便喊打喊殺,聽說這次走水便是陛下親手設計的,只不過陛下向來推崇六族親近,人妖平等,這妖奴之事有損帝王名譽,只好對外聲稱,是降香放火自焚,自走死路。”
“就是,帝王一怒,安有生存?這妖就是妖,死性不改!”
他默默走開,身後傳來那兩個守門侍衛的輕笑聲。
那天晚上降香說的話,原不是酒後胡言,句句都是真話,她真的走了,離開了人間,離開了凡塵,離開了她最愛的那個人。
他心中五味雜陳,他不明白,降香爲什麼會捨得走,那位人族帝王爲什麼願意讓她走,他們兩個明明心中都有對方,愛的那樣深,爲什麼說分開就分開了!
“你說你與那小女子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我且問你,兩情相悅,是你自己認爲的兩情相悅,還是你們真的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那小丫頭情投意合的是侍衛九莨,還是青丘狐王?”
降香的聲音不斷在他耳畔迴盪,那妖媚的聲音如同枷鎖,在他心上纏了一圈又一圈,越纏越緊,越纏越重。
他懷着沉甸甸的心回到了清水河畔,即將到家門時,他整理好心情,捧這一抹淡笑推開了門。
“芸兒,我回..........”
茅屋中響起了嬌俏的笑聲,一抹粉紅飛快的撲到他懷裡。
“九莨哥哥,果然是你,蓮兒終於找到你了!”
他心中猛然一震,慌忙推開懷中女子,一掃空蕩蕩的茅屋“你怎麼在這!芸兒呢?”
來人是他的青梅竹馬,青丘赤長老的外孫女,紅蓮。
“誰是芸兒?九莨哥哥你養的寵物嗎?”
他靜下心來,突然想起今兒一早芸兒說要去找繡婆縫製新衣,算算時間現下還不該回來。
“蓮兒,你怎麼會在這兒?你出青丘,你外祖父知道嗎?”
紅蓮是赤長老唯一的外孫女,打小就聰明伶俐,伶牙俐齒,赤長老膝下兒孫不少,但唯獨疼這個外孫女多些,說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狐狸一點都不誇張,甚至還有些謙虛。
“九莨哥哥你忘了,你身上帶着我的狐毛荷包,順着氣味我一路就尋了過來,不過我實在沒想到你會在人族,這裡真的好危險,我變成人形,他們偷跟蹤我,我變回狐身,他們也偷跟蹤我,個個都貪圖我的美色,嚇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還好後來我甩掉了他們,要不然九莨哥哥你就見不到我了,對了我剛到這的時候,還以爲自己找錯了,這樣破舊的地方,九莨哥哥你怎麼會住在這兒呢!我剛準備走,你就回來了,原來你真的住在這裡,你怎麼會住在這裡呢?還有這裡好多紅布,幹嘛用的,感覺好奇怪啊!對了,九莨哥哥...........”
“........................”
爲什麼!爲什麼依舊這樣聒噪!
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絲毫沒有要停下來休息的人,他趕忙將話截了下來。
“好蓮兒,從現在開始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嗯!”紅蓮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乖巧的點了點頭。
“你爲什麼會出青丘?”
“九莨哥哥你出來好久了,我實在是太想你了!”
“你出青丘,你外祖父知道嗎?”
“知道啊!我跟外祖父說我太想你了,外祖父問我能找到你嗎?我說能,外祖父一聽就讓我收拾東西出青丘來找你了!”
“什麼!赤長老呢!也跟你一起出來了?”
“沒有。”
他放下心來,點頭聽嘆“那就好.......”
好字還未說完,只見紅蓮笑眯着同樣纖細的狐狸眼,脆生生的開口道“外祖父沒有來,但他派了幾個暗衛保護我!”
他小心翼翼的問“哪幾個?”
“就是上回出來找你的那幾個啊!這次他們都來了,不過奇怪的很,他們不肯跟我一同走,都是躲着藏着,好幾次,我差點出事,他們也不出來,感覺怪怪的,生怕別人認出他們似得!你說他們不會是欠了誰的錢吧!”
完了!這會子清醒過來,他才感覺到周圍氣息不對,有不少高手隱藏在周圍,現在他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對了!九莨哥哥,這是外祖父給我的,說是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一封透着血腥的信箋遞到他面前,那上面的封印和血味與他而言很是熟悉,是極親切,久違的味道。
他打開信箋,如印記一樣鮮紅的血書赫然入目。
“速去......萬窟陣...................”
信箋上的字跡是他大哥的,散發出的血腥味也是他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