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這一句話如同一股暖流,瞬間涌入紫堇心中,而同時也似一道霹靂,從伏生的天靈骨狠狠的劈了下去。

他好似夢中驚醒一般,瞬間鬆開了紫堇的手,對她不住的道歉“也不知是方纔是怎麼了,我不但輕薄了姑娘,還說了這樣混賬無禮的話,還請姑娘原諒,請姑娘原諒!”

紫堇愣了愣,眸中亮光微微暗淡,她擺了擺手,笑道“沒事沒事!奴家知道你在玩笑呢!”

“不不不.......不是玩笑,我方纔頭腦發熱,好似被人暗中操縱了一樣,不知怎的突然就說出了這樣混蛋的話,姑娘莫要怪罪!”

“行了行了!真沒怪你,我們魔族中人豪爽大度,不會就因爲這一句話,怪你無禮的,再說了,就算你衝撞了奴家,不早就將賠罪的禮物送來了嗎?”

伏生擡眸看去,只見紫堇晃了晃手上的藤鐲,勾脣笑道“就當這個是你賠罪的禮物吧!你呀也不必這樣在意,真的!”

伏生微微鬆下一口氣,不等開口說話,只聽毓華殿中突然傳出一聲響動,紫堇眉間一緊,對伏生道“殿中可能出了事,我先去看看,伏生你也快回去吧!莫叫老太爺發現了,不然他定會責怪你的!”

說完便關上小門,快步跑回殿中,伏生也很是聽她的話,站起身來悄悄離開。

他從未與人說過,自從他見過紫堇後便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他總會被夢魘驚醒,夢中雖是沒有什麼面目可憎的怨靈兇獸,但卻是比怨靈兇獸更爲讓人心驚膽戰的夢境。

他總是夢見自己在燥熱的旱沙中徘徊,旱沙連天,一望無際,即便是在夢中他也清晰的感覺到那烈火一般的燥熱,好似不是在做夢,倒有些像是真的置身在旱沙中。

他在無邊無際的旱沙中迷茫徘徊,好似是在找誰,又好似再找離開的路,那種窒息的茫然讓他感到很是害怕,即便知道自己在夢境之中,也難以壓制心底深處傳來的怯意。

雖然他不明白這夢境與紫堇有何關係,但確實是在遇見紫堇後纔有的噩夢,而且還有剛剛,他爲什麼會突然說出了那句無禮的混賬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娘娘娘娘!”

紫堇跑進殿中,只見姜小豆仍是躲在陰影中看着暖陽,而地上多了一灘冒着熱煙的水漬,還有一個碎了的茶盞以及一些翠綠細長的竹葉。

玉露此時正拿着一塊手帕將地上的水漬清理乾淨,紫堇走了過去,蹲在她身邊幫她拾起茶盞的碎片。

“這是娘娘打破的?”

玉露搖了搖頭,衝她一頓比劃。

紫堇明白過來,無奈道“娘娘不喝你放着就是,幹嘛想這麼快的倒掉,這樣滾的茶不燙手纔怪,碎了就碎了吧!倒是你沒傷着吧!”

玉露搖了搖頭,把手在她面前攤開,以示自己沒有受傷。

紫堇笑了笑,把拾起來的碎片帶去殿外,本想挖個小坑埋起來的,不等動手只聽又是一陣敲門聲,紫堇猜出是天燧老來了,放下東西慌忙去開門。

天燧老也沒說什麼,只是拿來了一罈子酒給她,囑咐她幾句後轉身便走,一句多餘的閒話都沒有。

紫堇雖是疑惑,但終究沒法深問,只好抱着酒罈,小心翼翼的走進殿去。

“娘娘,您看,這是老太爺送來的好酒,說是從南海老友那裡搶來的,老太爺說這酒是他見過的最棒的一罈酒,就是把六族所有的美酒堆在一起也不及這一攤。”

紫堇把那酒罈輕輕推到姜小豆麪前,陽光籠在酒罈上,把那酒罈照的通體發亮,像是一個小太陽似得。

自從入了九幽城後像是木偶一樣姜小豆突然有了變化,那雙一隻凝眸在陽光上的眼睛微微一轉,竟然轉眸看向那閃動着灼灼光芒的酒罈。

紫堇大喜,慌忙又道“聽老太爺說,這就還是他那南海老友從西荒的一個後生手中得來的,而他又從南海強行搶來,原本是想留着等狐王殿下出獄後用來慶祝的,但您一直食慾不佳,狐王殿下很是膽心,便交代老太爺,要他把這酒務必交到您手,說您見了,定會很開心。”

姜小豆怔怔的看着那罈子酒,呆愣片刻,突然伸出那幾乎是皮包骨的枯手,顫巍巍的伸向酒罈。

雖然只是一小罈子酒,但無奈姜小豆消瘦的厲害,根本沒有力氣拎起那罈子,而是慢慢的挪動,一點點的挪到自己懷裡。

酒罈剛入懷,她便忙不迭的顫着手將酒封打開,她擡眸四下逡巡,好似在找些什麼,不等紫堇開口問,玉露已經端來了一個酒甌,姜小豆接過酒甌,把酒甌放在地上,然後小心翼翼的把那酒罈微微傾斜,想要倒出一些酒來。

“娘娘當心,可別傷着自己!”

在紫堇和玉露的幫助下,姜小豆成功的倒出了一甌酒,她就滿當當的酒甌捧在手心裡,什麼話也不說,就是靜靜的看着那酒,眸中的冰冷漸漸消散,一絲柔和浸染眼底,姜小豆就這樣癡然的看着,就連陽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沒有察覺。

雖然姜小豆一字未說,但紫堇和玉露看的明白,這位素來陰沉的狐後孃娘,她的心情正在好轉。

第二日,天燧老來毓華殿,紫堇歡歡喜喜的給他開門,不等他說話,便笑着說“老太爺,您真是神了,狐後孃娘見了那酒確實心情大好,變得跟往日大不相同!”

“怎麼說?”

紫堇笑道“昨兒娘娘見了酒,迫不及待的倒了滿滿一大甌,雖是未說一句話,但不是以前那樣陰沉冰冷,對了,您送來的那個人間的吃食,叫什麼來着........”

“炸糖糕?”

“對對對!就是炸糖糕,娘娘還吃了兩口呢!而且吃了點心後還出門在院子裡走了一大圈呢!”

天燧老大喜,說道“看來這丫頭是個極愛喝酒的,老朽得多送一些酒來纔好!”

“不不不!老太爺,娘娘昨兒個可不曾喝酒,她只是看着那酒發呆,一口也沒喝,一雙眼睛看的通紅,我和玉露原本以爲娘娘會大醉一場的,誰想過了一會娘娘又把酒倒回了罈子裡,把那酒封重新蓋好,一滴也不曾喝下。”

天燧老滿眼不解,說道“這還真是奇怪,不喝酒卻見了酒開心,這是怎麼回事?”

“老太爺您也不知道?奴家還以爲您瞭解娘娘的脾性特意送來的呢!”

天燧老嘆道“老朽怎會知道緣故,昨天老朽去見夜煬,與他說了這丫頭的近狀,本想問他這其中的緣故,誰想他竟一字不說,只是沉默半天,在老朽臨走之時囑咐老朽,說是讓老朽帶着那壇從南海得來的糟米甜酒去見她,說是她定會開心。”

“當時老朽還半信半疑,一方擔心這丫頭喝了酒傷身,但又想着若是能好轉一些倒也是件好事,便匆匆把酒帶來,誰能想到她不喝酒,卻看着酒開心,這天底下怎會有這中怪事!”

見天燧老一臉愁苦,紫堇溫言勸道“甭想這麼多了老太爺,娘娘情況轉好不是壞事,是件大喜,對了,今兒您可見到了狐王,有沒有什麼要奴家轉告娘娘的?”

一提起夜煬天燧老更是愁了,他搖頭嘆道“還是不說的好,老朽就是打他那來的,他的情況很不好,已經被牢中的煞氣逼得現出了原形,體內靈力孱弱,只能勉強運轉,無法護自兒周身安全,單幸好,不曾有生命危險,但是老朽還是擔心,擔心他會撐不過這七天的時間!”

“怎麼會這樣!那還是不要告訴娘娘了,她這會剛剛好轉,別再讓她擔心了...........老太爺,娘娘今天心情不錯,要不要幫您問問,看她願不願意見您一面?”

天燧老想了想,搖頭道“還是再等等,等她的情況穩定下來,老朽再來看她吧!”

臨走之際,天燧老轉眸看了看那紅瓦高牆,重重一嘆,搖頭道“最瞭解她的果真是那小狐狸,只是,他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跟個仇人似的!”

天燧老離開後沒多久那小門又被敲響了,算算時間應當是送點心的時間了,紫堇開了小門,門外送來了一個紅漆食盒,紫堇並未向平常一樣拿了點心便走,而是把食盒放置一邊,雙眸看着小門外那雙銀白色的男靴。

送點心的神將也沒離開,同樣站在蹲在門外。

不知過了多久,紫堇沒了耐性,索性盤腿坐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腳腕,無奈道“算奴家輸了,怎麼今兒送點心的是你?”

“我....我明明沒有嚮往常一樣敲門,姑娘怎麼知道是我?”

門外守着的是伏生,爲了不被紫堇發現,刻意將自己敲門的習慣改了改,怎的還是被她發現了!

紫堇笑道“從敲門聲確實聽出來是你,不過奴家剛打開小門便察覺不對,雖是沒有看見樣貌,但心中就覺得門外站着的肯定是你!來說說吧!今天怎麼是你送點心?你這是被降了職,還是搶了人家的食盒?”

“不不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我.......”

伏生我我我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正當紫堇疑惑時,小門中突然遞進來一樣東西。

拿那東西不但長得美麗,還散發着陣陣幽香,紫堇看了又看,歪頭問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樣好看?”

伏生微微一愣,解釋道“這是花,塵世中的花。”

“花?這就是老人常說的花!怎麼生的這樣美麗,怪道老人常常在口頭掛着!”

魔族被封印的時間已久,打紫堇一出生便沒見過一片草葉子,塵世中的風景大多都是聽魔族中的老人所說,從未親眼見過。

“這...這是凡間的花,因花瓣像極了兔子的耳朵,所以人族稱其爲兔耳花,我.....我無意路過,順手摘了一朵,你剛從魔族出來,除了毓華殿哪裡都去不得,怕你悶得慌,所以送來給你解悶。”

其實事實並不是如此,伏生見到那花後眼前立即閃現的就是紫堇,他心慌意亂的離開,都已離開了很遠又走回到這花旁邊,不知爲何,他總覺得紫堇一定會喜歡這花,而心中也總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他一定要摘下來。

那種感覺很奇怪,好似有人隱藏在他體內,在操控着他的一舉一動。

“兔子花........”

紫堇小心翼翼的接過花,放在鼻下輕輕一嗅“好香!”

那小花開的燦爛,花蕊潔白似雪,花瓣如玉半透亮,唯有花間有一抹絢麗的粉色,像是女子含羞時臉上的紅暈,既可愛又令人動心。

花朵雖小但香味極其濃郁,紫堇未曾接近時,便隱隱約約嗅到絲絲幽香。

紫堇戀戀不捨的看着手中的小花,輕聲道“凡塵果然是個好地方,不知什麼時候能去塵世看上眼!”

話剛出口,紫堇便發覺不對,慌忙解釋“伏生你別誤會,奴家只是一時感嘆,並沒有真的想離開九幽城。”

她畢竟是魔族之人,說了這樣的話,等同於不服神族,意圖蓄力再入塵世。

紫堇一道歉伏生倒是不安生起來,他擺手道“姑娘莫怕,我並沒有往這方便去想,你若是喜歡,我天天採摘些來與你把玩就是。”

紫堇怔了怔,撲哧一笑道“你若是天天採摘,那塵世的花不都被你給採光了!再說了你公事纏身哪裡有這樣的空閒,日日出九幽去,而且出去沒什麼大事,只摘一朵花就會,若是讓人知道了定會笑你癡傻,你再因此耽誤了公事,當心府君責罰你!”

伏生想了想道“那我就把塵世的花都畫下來與你看!”

“你會畫畫?”

伏生紅着臉,結結巴巴道“會....是會,但畫的不好............”

何止不好,他家世代神將,自老祖到他從未出過一個文官,可見一家子都是拿刀舞劍的性子。

“算了算了!奴家真不忍心爲難你,以後你若是空了,便悄悄的來找奴家,把你在塵世中看到的聽到的說與奴家聽,奴家最愛聽人說故事了!”

“好!”

自那以後除了天燧老日日來毓華殿,那掌管九幽城的伏生也常常來此,有時藉着送一日三餐的機會與紫堇說着自己在凡塵中看見的美景,有時會送些有趣的小玩意給她,只是他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紫堇聽着好生費勁,若是不瞧他,他說話還算是順暢,要是雙眸對視,他便結巴的更厲害了,又有幾次結巴的咬了舌頭。

每每這時,紫堇總會笑的前仰後合,給他取外號叫小結巴。

這一日,姜小豆剛吃了早飯,在院中散步,正巧天燧老敲門,紫堇去開了門,天燧老一進屋便看見殿門大開,疑惑道“那丫頭可是不在殿中?”

“您說的對!娘娘剛用了早飯,現下正在後院賞竹呢!您不是常常唸叨要見娘娘嗎?她現在正在後院,您正好去見”

“不不不!”

天燧老道“還是勞煩姑娘替我去說一聲,她若不願意相見,老朽便再等等!”

紫堇點了點頭,她走去後院,姜小豆此時正和玉露站在一處賞竹。

“娘娘,老太爺來了,他老人家想見見您!”

紫堇見姜小豆沒有反應,便又說道“自打娘娘醒來,老太爺便一直想見一見你,他年紀大了,總是長吁短嘆的怕是對身體不好,要不您就見一見他,省的他心中牽着掛着,時間一長,怕是會弄出個好歹來!”

“娘娘?”

紫堇無奈,正準備轉身離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請老太爺進來!”

紫堇猛然一怔,不敢相信的看了看一旁的玉露,玉露對她鄭重的點了點頭,她這纔敢確定方纔說話的正是狐後孃娘。

這是姜小豆自打入了九幽城後說的第一句話。

“老太爺!老太爺!大喜,娘娘願意見您了!”

天燧老心中驟然一喜,笑道“那丫頭終於願意見老朽了。”

“可不是,而且還是娘娘自己說的,自打奴家來了毓華殿,可是頭一次聽娘娘說話呢!”

“真的!那那老朽得趕緊去見她!”

天燧老拄着樹藤拐快步走了過去,高興之餘險些被腳下砂礫絆倒,紫堇欲上前相扶,他卻擺手道“不打緊不打緊!老朽自己去!自己去!”

陪伴在姜小豆身邊的玉露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她轉眸看見來人是天燧老,便對姜小豆比劃了一番,然後獨自離開了後院。

姜小豆揹着手站在竹林外,雙眸冷然暗淡,歷經天罰險些生死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朝氣靈動,而是像一個耄耋老人,周身散發着死氣沉沉的蒼老和對無力面對塵世的疲倦。

天燧老呆了目光,他總覺得這個清瘦蒼老的背影有些眼熟,恍惚之中,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經追隨過的男人。

“前輩.................”

姜小豆幽幽轉身打斷了天燧老的回憶,她對天燧老行禮道“晚輩見過前輩!”

天燧老笑道“不不不!你如今是青丘狐後,依着規矩,應當老朽尊稱你一句娘娘纔是。”

“我這個人自在慣了,旁人的禮儀規矩與我來說什麼也不是,我只依自己的規矩。長者爲尊,這禮您受的起!”

“別再跟爺說這些狗屁不通的規矩,爺只按着自己的規矩辦事!你也不要把眼珠子睜這麼大,小爺自打出生到現在,霸道慣了,縱橫三界,誰若不服咱就開打,打服了爲止!”

那桀驁不馴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再次響起,他雖然已經記不得是多久之前發生的事了,但他仍然記得,那個人是天下第一狂人,雖是整日嬉笑灑脫,但卻是個易爆易怒的性子,一言不合便動輒殺戮,天底下只有那個人才能令他收斂一些。

只是...............

天燧老一心以爲姜小豆是帝明之女,可現在他卻又不敢確定,細細回想,姜小豆的性情脾氣,言行舉止,與大將軍帝明絲毫不像,倒是像足了那兩個人,仔細端倪,這雙眸中透出的目光也有幾分他們曾經的痕跡................

“雖然我中了毒,昏迷不醒世人,但心裡也明白,這次能死裡偷生,全都要謝一謝您,若不是您,我怕是也不會進這九幽城。”

雖是字字感謝,但話中透出的卻是絲絲哀怨,好似在責怪天燧老多此一舉,不該阻攔那天罰。

天燧老一世精明,哪裡會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世間萬物,哪一個都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來,小娃子,你到底遭遇了什麼,怎的一心求死?”

姜小豆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是一心求死,只是累了,倦了,想歇上一歇。”

“你不想在塵世活着,可有緣故?”

天燧老眸中精光一閃,溫言問道“可是有什麼想做的卻力不能及的?”

“前輩有話直說就是,若是旁敲側擊,就別怪晚輩愚笨,不懂前輩的意思。”

天燧老頓了頓,問道“你可是帝明之女?”

“不是!”

姜小豆回答的乾淨利落,未有一絲猶豫。

天燧老愣了愣,想着她大約不知道合虛的帝夋就是當年的帝明,便換了一個問法“你是不是合虛之主,帝夋與羲和的親生女兒?”

“不是!”

天燧老心中大有不信,正想再問些什麼,無意覷見姜小豆那死灰一樣冰冷黯然的雙眸,心中一軟,不忍再問。

“你這娃子看起來倒是精明,怎麼就這麼糊塗,幸好夜煬拼死救下了你,而他又是青丘狐王,不然你們倆會成爲天罰之中第一對喪命鴛鴦!”

姜小豆沒有說話,低垂着眼眸任由天燧老在那長嘆短噓,待天燧老話音停了下來,她才輕聲說道“前輩心疼晚輩,一直以來都送些凡塵中時令水果和點心,想來前輩常去塵世?”

天燧老點了點頭,姜小豆轉眸看向面前雖然青翠但毫無真實感的竹林,又問道“晚輩來九幽城的那天,凡塵下了好大一場初雪,不知現在可都化個乾淨了?”

“初雪?對!是有下雪不錯!老朽記得,那場初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天的鵝毛大雪,人間的房子都被壓塌了不少。”

天燧老捋着鬍子道“雪停不過兩三天陸陸續續又下了好幾場,到現在連一半都沒化完呢!”

姜小豆微微一點頭,輕聲道“下雪是好事,下的越大,來年的收成便越好!”

“的確!”

天燧老無意一撇,看見了姜小豆手上戴着的玉韘,他眉間一緊,突然輕咦一聲“小娃子,你手上那枚玉韘可否讓老朽看上一眼?”

姜小豆垂眸看了看那枚玉韘,將玉韘取了下來,天燧老接過玉韘,凝眸細看。

“前輩見過這玉韘?”

“老朽靜修了半輩子,哪裡有機會見過這樣精巧的玉韘,方纔無意一撇,老朽在這玉韘中察覺到一絲異常,本還以爲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不想與老朽所猜竟然絲毫不差!”

天燧老把玉韘還給了姜小豆,對她道“小娃子,這玉韘中有一絲殘念未散,至於曾經佩戴這玉韘的主人是誰?而玉韘中的殘念又爲何沒有散去,老朽沒有興趣知道,只是,若你想弄個清楚,老朽倒是可以幫忙!”

“殘念............”

姜小豆眸中驟然一亮,她突然對天燧老行了一禮,低聲開口“晚輩求前輩幫忙!”

“好!”

天燧老說道“雖然這天地間唯有天璣鏡和鑑水鏡能窺視過往,但我九幽城也有至寶能窺探往事,只是遠不敵那兩件神器,只能窺察近日所發生的事情,短時段了些,但也夠了。”

“九幽城至寶?”

天燧老得意洋洋道“不錯,就是倒流香!”

“倒流香?”

無論是塵世的薰香還是神族的仙香,燃之煙霧皆是隨風飄去,即便沒風也是徐徐上升,天上地下未曾聽說過燃香後其煙霧會往下沉。

天燧老看出姜小豆的疑惑,捋着鬍子道“小娃子你別不信,那倒流香還真是九幽城中的寶貝,只要燃一粒香塔,便會有滾滾煙霧逆風下飄,而在這個時候,只要將別人戴過的飾品放在香塔上,那舊物中的執念便會被牽引出來,滾滾煙霧中會顯現出近日過往所發生過的事情,待香塔燃盡,所顯現的場景便會隨着煙霧一同散去,若說這其中的時間是長是短,說長也有半柱香的時間,說短便是眨眼之間。”

“只是一點,這倒流香也稱故人香,它所呈現出來的情景只能是已逝之人將走之前所發生的事情,或是已逝之人彌留最後的念想,或是這玉韘的主人還活着,老朽還是爲你跑趟青丘,去借那天璣鏡回來。”

姜小豆苦笑一聲,低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玉韘,輕聲道“不用去青丘,那倒流香用着正是合適。”

天燧老點了點頭轉身正要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疑問“前輩如此慷慨,可是有需要晚輩的地方,若是有,還請話講當面,晚輩只是個混混,能力有限,不願欠下還不了的人情。”

“放心,老朽無事請你幫忙!”

“前輩慷慨幫忙,晚輩心中感激,但晚輩話說前頭,這粒倒流香的人情,晚輩記在心裡,如果前輩日後有所求不用拘謹直說就行,只要晚輩能做,一定盡力幫忙。但晚輩所幫的只能是自己願意幫的,那些不願意的,就算是芝麻小事,晚輩也不會插手半分!”

“你這個娃子!”

天燧老沉沉一嘆,拄着樹藤拐轉過身來,他看着姜小豆似曾相識的眼眸,眉間閃過一絲動容“自打見了你第一面,老朽心中便覺得你與衆不同,每每看你心中總會想起....舊時的一些故人,老朽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但願意爲你解憂除惑,這個人情老朽永遠也不會要你還,你若是不信非要記在心裡,那便記着好了,也算這輩子,老朽沒白活,臨了臨了,交了個忘年之交。”

“前輩............”

天燧老和藹一笑,拄着樹藤拐,一瘸一拐慢悠悠的走了出去,他雖然不知道姜小豆到底是不是帝明之女,但心中卻明白,這個丫頭定是個來歷不凡,說不定日後還是個翻天覆地,扭轉乾坤的大人物。

他這一輩子從未賭過,而今天卻想賭一把,用這一粒倒流香,換姜小豆一個人情,若是日後他身逝混沌,那個臭小子遇難之時,希望姜小豆能記着這個人情,伸出手去救一救他。

天燧老離開沒多久,敲門聲再次響起,紫堇去開了門,捧了一個托盤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托盤上放了兩樣東西,一個是拈花香爐,一個是鏤空累絲的小盒子。

那香爐做的很是精緻,一雙修長纖細的手輕拈着荷花,荷花之下有個小池,池中有千姿百態的荷葉,有含苞待放的花苞,做工精巧,雕工了得,怕是天上地下難找與之相媲的香爐。

姜小豆打開了那個鏤空累絲的小盒,只見裡面放了一個小小的香塔,她取出火摺子,將香塔點着,把玉韘取下輕輕的套在香塔上。

不過片刻,只見香塔上便有煙霧冒出,煙霧好似流水一樣籠着香塔徐徐向下流去,乳白色的煙霧順着荷花的根莖流入小池中,好似荷花池中起了早霧,朦朧煙霧在池中微微起伏,映的那含苞待放的花苞更是栩栩如生,像是就要盛開了一樣。

隨着煙霧在小池中匯聚,一個模糊不清的畫面在蓮池中顯現,隨着畫面的顯現一個微弱熟悉的聲音幽幽響起。

“快.........殺了我!”

“我.....我其實.....很痛苦....這明明是我的身體......但....但卻讓我每時每刻都飽受煎熬............我....我恨不得砸碎身上每一根骨頭......割掉身上每一片肉......”

“殺了我!快!快殺了我!”

“我這個妹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雖是嬌慣了些......但....但心地善良.....從未真正傷害過任何人........她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只是因爲內疚了.....她覺得是她害了我們......她只是想贖罪.......想彌補........至始至終她的期盼都是想要一家人團聚而已.................”

“但是.......她被仇恨扭曲了心.......被自責蒙了眼.......她沒有發現爹孃從未責怪過她........她沒有想過爹孃....一直在等她回家........她也沒有察覺即便身死......我們依然是她的哥哥......我們依然愛着她.........她永遠都是我們最疼愛的小妹.........我們一家人從未真正的分開過............”

“再見了小妹.........”

聲音越來越虛弱,最後徹底沒了動靜,姜小豆擡眸看去只見倒流香已然燃盡,只有一抹灰白泛黃的香灰散在香爐上。

倒流香燃盡了,玉韘中那抹殘念也隨之散去。

毓華殿中一片死寂,守在殿外的紫堇正想進去看看,突然殿中傳來一陣笑聲,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聲音中透出絲絲悲涼和痛苦,笑聲中夾雜着沙啞的哽咽聲,隨後只聽殿內有人抽泣。

紫堇察覺不對,正要推門卻突然被人猛然一拉,她回眸看去只見拉她的正是玉露,玉露滿臉凝重,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進去。

紫堇正猶豫,殿中突然傳出一聲嚎啕大哭,哭聲無助可憐,聲啞力竭,巨大的悲傷從殿中傳出,聞者悲從心起,不禁傷心大慟。

悲痛之聲傳出了毓華殿,守在毓華殿外的天燧老也紅起了眼睛,哀嘆一聲,一步一緩蹣跚離開。

紫堇和玉露在殿外守了一天,直到天黑纔敢推門進屋,此時已然月起,一束慘白的月光從窗臺照進屋來,月光下的案桌上趴着一人,遠遠看着好似已經熟睡。

紫堇點了燭臺放在牀邊,正準備把姜小豆攙回牀上,誰知一轉身,只見玉露已經把姜小豆抱了起來。

“玉露當心點!可別摔了娘娘!”

紫堇正欲上前幫忙,玉露側身一躲,避開了她伸出的手,在紫堇疑惑的目光中,她擡眼看來,眸中的冰冷讓紫堇生生打了個冷戰。

此時的玉露有些奇怪,沒了膽怯柔弱,取而代之的是霸道沉穩和一絲令人不可小覷的威嚴,不像是尋常的玉露,像一個從未見過的生人一樣。

玉露個子雖小,但抱着姜小豆卻走的穩穩當當,她把姜小豆輕輕放在牀上,拿出手絹爲她擦去未乾的淚痕,玉露擡眸看了紫堇一眼,那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令她難以呼吸,險些雙腿一軟直徑跪下。

“奴.......奴家去燒些熱水來,好爲娘娘梳洗入寢!”

紫堇忙不迭的跑出殿內,玉露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目中隱有殺氣。

“嗚..........”

一聲抽泣聲傳來,玉露轉眸看向姜小豆,眸中殺氣瞬間消散,滿眼皆是柔情,姜小豆蜷縮着身子,淚水從臉暇滑落。玉露爲她擦着眼淚,雖是着急但無法開口,她把姜小豆抱在懷中,像是哄小娃娃入水一樣輕輕的晃着,還在她的後背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

很快姜小豆果然安靜下來,她躺在玉露懷中睡得很是安慰,玉露輕輕爲她擦去眼角的淚珠,幫她撫平微鎖的眉頭。

窗口吹進一陣冷風,姜小豆打了個冷戰往她懷中縮了縮,玉露擡眸看了看那窗子,正欲下牀關窗,誰想她剛一動,姜小豆猛然抱住她的腰,縮在她懷裡哽咽一聲,沙啞着聲音含糊不清的說着話。

“不.......不要走........是.....我錯了.............”

聲音雖小但玉露聽的清楚,她疼惜的看着蜷縮在自己懷中的姜小豆,拉過被子爲她蓋上,玉露滿眼寵溺的看着姜小豆,微微俯身,在她脣畔輕輕一吻。

“唔.........”

一聲低吟好似迴應一樣,玉露寵溺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炙熱,她伸手拉開姜小豆的腰帶,略微發燙的手探進了姜小豆的衣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