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廝殺聲都在這一刻凝固,蘇靜慌亂害怕的心也終於安靜下來,她嫣然輕笑,提起裙襬,拋卻身後的殺戮與呼喊,慢慢朝他走去。
皇家死衛一向有規矩,從不參與皇室爭鬥,因而他們只守住了宇文琰的承德殿,同時保護宇文琰的性命安全。悠悠燭火通明,比外面耀眼的血色溫柔得很,蘇靜走到宇文琰身邊,兩人相視而笑,然後彼此十指緊扣。
“皇上,咱們終究鬥不過他的。”蘇靜貪婪地吮吸着宇文琰的體溫,她一向潛默冷靜臉色有些蒼白僵硬。
宇文琰說不上失望和難過,也談不上什麼遺憾和不甘,只是好像自打登基以來的鬱悶和不快都隨着這場宮變而煙消雲散,他一早就知道,此事成與不成都能讓他擺脫現在的困境。只不過,成者雲端,敗者淤泥罷了。
他柔柔攬住蘇靜還在輕顫的雙肩,目落窗外被火光映紅的天際,一字一句道:“當年皇兄不該將皇位傳給朕,若是給了七哥,如今必然沒有這樣的禍端,而朕與七哥便也真正能做一輩子的好兄弟了……”
也許,這是宇文琰唯一的遺憾和懊悔。他分明早已看透世事,卻也生了小人之心,被至高無上的皇權和利益所利用,落得今日一無所有的下場。
“皇上,這並非是您的錯,自古以來,那把冰冷的龍椅無形中殘殺了多少骨肉親情在裡面,又埋葬了多少不爲人知的真情和真心,你我既身在王侯將相之家,此身,此命,早已由不得咱們做主。”蘇靜的聲音很輕很淡,卻入耳極爲清晰。
宇文家的江山不知染了多少族人的鮮血,然世人皆知,宇文家的男子分外重情,比如宇文昊對沈惜語,愛到可以親手殺了她,比如宇文徹對楚若安,愛到可以背叛全世界,還有……還有他宇文琰對蘇靜,愛到生死無悔,不離不棄。
“你說得對,此身早已非我所能做主。”宇文琰眼看着金甲兵安定了點剎樓的暴亂,先前可怕的火光已經慢慢在失去光輝,天色漸亮,一切也許都是命中註定,“但是,朕不後悔,不後悔爲自己斷一條後路。”
聞言,蘇靜依在他胸口莞爾輕笑,闔目的瞬間雙頰劃過一行晶瑩的清淚。
就這麼相依相偎,聽着門外的嘈雜聲減弱,看着窗外的火光成灰,血河凝固,宇文琰和蘇靜始終十指相扣,朝霞初升的那一刻,綺麗霞光將血色下的江山籠罩得迷人而絢爛。宇文琰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般美麗的朝霞了,而蘇靜則是靜靜望着他的側臉,看見他於絕望中重燃當年的瀟灑風流,褪去龍椅賦予的權利色彩,他比從前更加耀眼。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這一刻,她忽然恨,恨他爲何要生在帝王之家?可若不生在帝王家,她也不會遇到這樣好的姻緣……
“皇上,他會殺了你我嗎?”
“你怕死嗎?”宇文琰垂眸反問一聲,目色極爲鄭重而憐憫。
蘇靜輕輕搖頭,雙臂環着他的腰身,呵氣如蘭:“既與君結髮,生能同寢死同穴,靜不怕死,卻怕不能與皇上一起死。”
宇文琰目光輕顫,兩人深深相擁,耳邊聽見的除了朝霞綺麗之聲,便是彼此的心跳聲。也許,這纔是最美好的結局。
畢竟皇權富貴都是浮雲,死後什麼都無法帶走,唯有能擁有一份真情,才能證明你在這世上存在過。
豐城。
楚若安是被一場煙火繚繞的噩夢驚醒,醒來才發覺又下了一夜的雪,冰涼的空氣鑽進被窩,她覺得渾身都不舒坦。
兩個打掃房間的侍婢並沒有察覺到楚若安已經甦醒,依舊邊整理着手中的活兒邊閒聊着:“昨兒個半夜周軍撤了,聽說是周國皇帝下得旨,今兒個百姓送了好多東西來給王爺。”
“是啊,王爺雖然性子冷了些,但到底是咱們大齊的守護神,真厲害!”
“可不是啊,豐城好多姑娘都盼着王爺能多看自己一眼呢。”
“嘻嘻。別瞎說,小心一會兒錦繡姐姐又罵你!”
兩個侍婢嬉笑了幾句,很快就離開了屋子,楚若安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掙扎着下牀倒了杯茶水潤喉。
宇文徹進屋,兀自將落滿雪花的狐裘脫掉,眼看着楚若安穿着單衣下地,心頭又惱又憐:“該死的!怎麼屋裡沒人伺候,還要你親自下牀倒茶喝。”
“我沒事。”楚若安生怕他又要怪罪錦繡,慌忙回到牀上好好躺着,“聽說周軍退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起程回京?”
對於今日楚若安主動和他聊天一事,宇文徹顯得格外驚喜而小心,他上前替她將被角掖好,輕聲回道:“你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不過京城的天也涼了,本王擔心你身子受不住凍,打算帶你回蜀南芙蓉鎮過冬,你喜歡嗎?”
蜀南芙蓉鎮,那是楚若安的故鄉,記憶裡總是到處開滿嬌豔富貴的芙蓉花,處處聞花香,處處是翩飛的蝴蝶,只可惜楚若安擔心寒冽和蕭風的安危,一心想盡快得知他們是否安然無恙,於是搖搖頭,道:“回京吧,那裡已經沒有讓我留戀的人與物,再回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可那是本王與你相識的地方,本王想回去,回去那裡,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每一天都是你想要的,難道不好嗎?”宇文徹忍不住抱住了她孱弱消瘦的身子,微微的動情讓他的眸色染了一層溫暖的色彩。
楚若安微微蹙眉,很直接得伸手推開他的身子,神色略顯厭煩:“我已沒有過去和將來,配不上王爺如此愛戴。”
“胡說!只要你肯安心待在本王身邊,本王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是嗎?”楚若安不置可否,脣角一抹淡淡的嘲諷徹底讓宇文徹震怒。
他驟然鉗住了她輕巧的下顎,看到她因爲疼痛而蹙起的雙眉,頓時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淌血,他想起昨夜赫連鐵生約他見面告訴他的那些話,不可否認,周國的皇帝的確是個角色,即使要撤兵,也要讓他宇文徹心痛一把。
“告訴本王,你心裡還有誰?!”低沉的聲線有些像夏日悶雷,他黑曜岩般的眸子裡充滿痛色和殘忍。
赫連鐵生說,在她離開王府的那段時間曾與點剎樓樓主寒冽有過一段溫存,他們在犒城的小鎮上有一處落英花籠罩着的園子,她在鎮上開了間藥鋪,寒冽便日日以酗酒爲由來找她開方子,他們有說有笑,有說有笑……
楚若安不明白宇文徹的眼睛爲何越來越紅,好像要隨時張開血盆大口把自己吞下腹才能解恨,她擰眉道:“我的事與你無關,你管我心裡有誰……”
“混賬!”宇文徹一瞬間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額角青筋突顯,他死死盯着楚若安的眼,道,“楚若安,你別再有任何妄想!那日蕭風來過是不是?你以爲憑本王的戒備他能輕易混得進來麼?”
“你……”
“本王就是故意要你泄露消息給他,然後讓他們所有人陷入本王的圈套。”他倏忽猙獰一笑,“你知道麼,宮中的暗衛來信告訴本王,昨晚那場大火燒得特別旺,所有進宮的殺手沒有一人活着出去。”
“不,不!不是這樣的!”
楚若安再一次抗下這個撕心裂肺的消息,她頭疼欲裂,多想這只是場噩夢,一睜開眼就會發現不過虛驚一場。
“楚若安,本王就是要滅了心頭的所有念想,本王就是要殺盡點剎樓的所有人,因爲你是本王的,生死都只能是本王一個人的人!本王捨不得殺你,所以本王可以血淋淋的伸手剜除你心裡的所有人。”
這一刻,宇文徹瘋了,成了真正的愛情囚奴。
而楚若安痛至深處,驟然哭啞了嗓子,只是像個斷了線的木偶傻傻望着窗外美麗的雪景,兩眼空洞無神。
報應,這就是老天給她的報應。所有愛她在乎她的人,都要被她連累害死,她註定要衆叛親離,註定要活活被折磨死方能贖去一身的罪孽。
寒冽,寒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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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剎,她忽然想想不起寒冽的模樣來,腦子裡一片空白,越想要記住的映象和事情偏偏越像川流不息的河水嘩啦啦溜走,讓她來不及捕捉便消失無蹤。
……
楚若安想不起自己是何時被錦繡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也不知何時上了溫暖奢望的馬車,總之當她察覺到寒風從棉簾吹進來的時候,一行人已離開了豐城。
“王妃,您好歹吃些東西。”
“你出去。”楚若安都一次冷聲攆錦繡離開,冷冰冰的神情像雕塑般不待意思感情。
“王妃……”
“出去!你給我出去!”她低喝一聲,錦繡不敢再刺激到她的情緒,只能倉促退出了馬車。
錦繡敢下馬車便看到十四遞了件狐裘過來,她淺淺一笑:“不用在前面伺候王爺嗎?”
“王爺命我來看看王妃怎麼樣?”十四替錦繡將狐裘穿好,冰天雪地中越發顯得他們彼此的眼底的柔情似水溫暖。
“哎,一直不肯說話,也不肯吃東西,我瞧着不好。”錦繡輕嘆一聲,忍不住替楚若安和宇文徹感到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