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裡放了東西。
溫斯特的舌頭很敏銳,不是說對食物對敏銳,是對藥物。
他的腦子就像是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迅速就識別出了肉裡的可疑成分——是各種生物鹼,嗎啡、可待因都有,因爲只吃了一口,溫斯特只是大概感覺出了它們的味道,詳細的成分還要進一步化驗才能確定。
但不管怎麼樣,這位楊小葵的目的相當明顯,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來了。
這些生物鹼有個俗名,中國人管它叫御米殼,俗稱鴉片殼,也就是——罌粟。
少量食用不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但是長期食用會上癮,對神經系統和消化系統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使人面黃肌瘦、形容枯槁,時間長了,就會像行屍走肉一樣,具體症狀參考舊時喜食鴉片的癮君子。
“膽子很大嘛!”
溫斯特輕輕砸吧砸吧嘴,金邊眼鏡下面的淡棕色雙眸裡放出了一絲寒光。
也不知道該說這位楊小姐是聰明還是笨。
要說聰明,也算有那麼一點。
她沒有直接在飯菜裡下劑量很純的白麪,因爲太純的玩意兒嚴易別說是吃一口,恐怕聞一口就能發現。
食園一貫以美食著名,飯菜常帶有異香,味道也很銷魂,所以如果是偶爾加點像罌粟殼這樣的小料,其實是不太容易讓人察覺的。
但是這東西需要時間,一時沒什麼問題,時間長了,問題就出來了。
要說她笨,也真是笨得可以。
首先,嚴易會不會吃這位楊小姐做的飯菜,這就是個很大的問題。
先不說大家都知道嚴易非連盼的手藝不可,就算老闆娘現在手有傷,但也不代表嚴易就會輕易接受一個不知根知底的廚師。
再次,從剛纔的情形來看,明顯,這位楊小姐是早已被趕出食園的人物,此刻卻又上趕着來給素有黑心之稱的嚴易來玩這種下三濫的把戲,是嫌自己活太久嗎?
不過一天之內,居然連續被兩次下藥,溫斯特心裡突也然有點同情起嚴易來了。
做一個又帥又有錢的富二代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他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撿了幾片肉和菜葉,包在了手裡,迅速往前跑了幾步,一邊跑一邊朝嚴十四喊,“喂,你把我的醫藥箱放哪兒了?”
“收起來了!”
嚴十四拖着妝畫的跟鬼似的楊小葵,感覺也是滿臉嫌棄,他從年輕時就跟着嚴易了,從前都是在地下拳場生活,說是生活,實際只能叫苟延殘喘,對很多東西都沒什麼認知。
真正要說生活的話,回到中國以後的,才叫生活,因爲變成正常人後第一個跟的就是嚴易,他對嚴易有一種雛鳥情節,做事習慣和審美不知不覺就受了嚴易很大的影響。
比如——極其厭惡這種濃妝豔抹,嬌柔做作,一肚子心機的女生。
何況他今年才二十二歲,還沒開竅,簡直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憐香惜玉,一路上拖着楊小葵任由她在路上磕磕碰碰,撞的鼻青臉腫。
溫斯特雖然也覺得這位楊小姐的確是不得好死,但是總得來說,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紳士的男人,在趕上嚴十四後,看了一眼後面像死豬一樣拖着的女孩,他不免批評道,“小十四呀,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不然以後找不到老婆的喲!”
十四回過頭來就給了他一個眼刀,“換你來拖?”
等會他還要叫人把楊小葵送到會所去,沒什麼意外的,他今晚應該都別想好好睡覺了,心情能好得起來麼?
溫斯特嘖嘖了兩聲,倒是破天荒的沒有還嘴,他還惦記着手裡的肉,要拿回去化驗。
“你等會送她回去的話,把我也帶上。”
隨身的醫藥箱雖然材料已經儘可能地齊全了,但終究比不上實驗室,他還是回到會所的實驗室裡比較有安全感。
“老大說讓你留在這裡待命。”
嚴十四朝着燈火深處望了一眼,食園最南邊的南風院裡隱隱透出燈光,朦朦朧朧隱在樹蔭之中,也不知老大和老闆娘現在狀況怎麼樣了。
不管怎樣,惹到了老闆和老闆娘,今晚要遭殃的人肯定很多。
每逢這種時候,溫斯特都是必不可少必須出席的人之一。
派去抓白悅欣的人現在還沒消息,不過嚴易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今晚要是搞不定,大家就都等着自裁謝罪,所以溫斯特也甭想能偷懶。
溫斯特一聽,頓時張大了嘴,“不是吧?大半夜的還要加班?你們把我當什麼了?”
嚴十四看了他一眼,說出了全會所人的心聲,“劊子手。”
溫斯特:……
他只是一個喜歡解剖和藥物研究的普通人類而已啊!
當然了,就是藥物研究的範疇有那麼一點點超出正常人的範疇而已。
把楊小葵拖上了車,嚴十四直接驅車去了會所,溫斯特只能回了十四的房間裡,先借助手頭的器具,簡單分析一下飯菜裡的成分。
南風院外安安靜靜,院裡……連盼起初還像個炸彈一樣在嚴易身上又抓又撓,可是真等嚴易把她抱進了房,看到房間裡熟悉的器具和擺設,她忽而坐在了椅子上,捂住臉,大哭起來。
也不再對他拳打腳踢了。
當然了,就算是在憤怒之下,連盼這種打法,也很難對嚴易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
她只是……只是太傷心了而已。
嚴易蹲在她身邊,手掌放在她的膝蓋上,緩緩替她摩挲發抖的雙腿,此刻除了這傻子一樣的舉動,他竟也做不了任何事。
連盼就這麼坐着哭了好久,J市地處南方,靠海,天氣炎熱,現在已經是晚夏,但人們的打扮還和夏天差不多。
連盼身上還穿着那件海綿寶寶的卡通T恤,身下是一條半裙,入夜之後,她膝蓋有些發涼,在嚴易手掌撫摸之下,兩邊膝蓋都被他搓的微微發紅發熱。
良久之後,她才放下手來,一雙眼紅腫不堪,朝着嚴易大吼,聲音還帶着哭腔,“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
嚴易一時竟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換了別的女人,或許早已提出“分手”、“離婚”類似的說法,或者早已將自己的男友罵了一個狗血淋頭;氣性更大的,應該已經直接離家出走,或者撒潑打滾,鬧得人盡皆知;更厲害的一點的,應該已經找人將“小三”痛打一頓,或者曝光媒體,但是他的寶貝……沒有。
所有那些正常人應該做的事,她都沒有做。
她很傷心,很生氣,可卻又對他抱有如同嬰孩一般毫無雜質的信任。
這種信任使得她哭腫了眼,氣昏了頭,卻也沒有對他說出任何過分的話,連最嚴厲的責備也不過是——“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天知道她說出這句話時,心中飽含了多少委屈、多少難過,他……實在愧對她這份信任。
“對不起……”
高傲如他,驕傲如他,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深深垂頭,自責不已。
嚴易身量高大,連盼此刻坐在椅子上,他蹲在地上,兩人的高度終於顛倒過來,連盼比他要稍微高了一點點,他一低頭,連盼就看見了他頭頂正中央一個漩渦一樣的發漩。
他的頭髮,柔軟茂密,看起來不像是這個年紀年輕人的髮質,反而有點像是青春期的男生。
她只掃了一眼,卻又立刻別過頭去,嚴易迅速伸手,捧住了她的臉——
這張臉此刻早已被淚水糊得跟花貓一樣,臉的主人眼睛已經紅腫如核桃,談不上什麼好看,也談不上什麼動人,可是這樣一張臉,卻又讓他萬分慶幸,萬分珍惜,感謝老天……她回來了。
沒有就此拋棄他,離開他。
她還在這裡,哪怕是發生了這樣的事。
“對不起,讓你看到那樣的畫面……”
他緊緊咬住牙,卻不想爲自己做過多的解釋,說到底,這件事還是他疏忽了。
對自己太過自信,又太小瞧了白悅欣那個賤人。
最重要的是……斬草未除根,才留下了隱患!
白悅欣的父親白銳峰早年也是J市的大拿,跟他父親嚴學海的交情很好,從前嚴易並不像現在這樣殺伐果決,他只是性格冷淡——這也是爲什麼從前跟白悅欣在一所高中讀書,他對白悅欣那些令人可笑的留言總是置之不理,從未太過較真的原因。
畢竟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可是後來不同,父母死於車禍,後來又有了連盼。
出於對父輩好友的尊重,嚴易對白悅欣一直採取的都是冷處理手段,或許是這樣,纔給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更多傷害連盼的機會——直到今天。
一想到白悅欣方纔的所作所爲,他渾身上下就噁心地恨不得搓掉自己一層皮。
自己尚且如此……連盼呢?
對他全深信信任,全心全意毫無保留愛他的連盼呢?
哪怕他並沒有和白悅欣發生什麼,僅僅只是讓連盼看到這樣的畫面,產生了不好的聯想,他內心都已自責到難以忍受!
再多的對不起,也無法描述他此刻心中的悔恨與自責。
如果不送白悅欣下地獄……不,他一定會送白悅欣下地獄!
“雖然我沒有資格再多解釋,但是……我拿性命保證,我和她沒有發生任何事!如果騙你,我不得好死!”
他說的很快,連盼還來不及阻止,一句惡毒的詛咒已經出口,她嘴脣微張,愣在當場,好一會兒才頗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他,“什……什麼?”
雖然嚴易前面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但畢竟尋常人的思維都是相信眼見爲實,看到那樣的畫面,連盼很難不多想。
她相信這絕非嚴易的本意,卻很難不去懷疑兩人到底在房間裡發生了什麼。
連盼生於古代,極重誓言,像這種和身家性命相關的毒誓,她是最怕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不是說她信神,但她對老天還是抱有敬畏之心的。
但是此刻……嚴易竟然連性命也罔顧,他的話語,他的眼神,他的動作,無一不在告訴連盼,他說的是真話。
那……她看到的又是什麼?
“這一點,溫斯特可以作證。”
嚴易迅速給溫斯特打了個電話,嚴十四的房間離南風院不遠,幾分鐘就走到了,金髮的醫生手裡還拿着一塊小玻璃片,上面有一塊薄薄的紅點,不知道是什麼。
“這是老闆的血液樣本,你要不要看?”
溫斯特一見連盼,就晃了晃手裡的載玻片,見嚴易目光不善,這才聳聳肩道,“更爲確切的結果可能要等我把剩下的半管血帶回去做詳細的化驗和分析才知道,不過呢……”
他頓了頓,撩了撩頭髮,臉上露出了一個自認爲十分迷人的笑容,“根據我多年的經驗,老闆中的這個迷藥成分很簡單,學名七氟醚,兩分鐘內就可以使人喪失意識,監控已經調出來啦,”他晃了晃手機,手機上好像是在播放一個畫質不太清晰的視頻,他摸着下巴嘖嘖了兩聲,“老闆居然堅持了5分鐘,真是人才!”
嚴易手掌微動,察覺到他好像似乎要從腿管裡摸匕首,想起那把黑色的匕首所帶來的痛苦回憶,溫斯特連忙正色迅速道,“總而言之,人中了這種藥,別說是makelove了,就是動一根手指頭都困難,所以老闆絕對是清白的!”
說完這句話,他還順帶背了一下七氟醚的分子式以及其麻醉原理,以及其這種藥在醫藥界的常見用途等等,全程充斥各種專業術語,總而言之,連盼一個字都沒聽懂。
但是大體的意思她是明白了,嚴易是被人下了藥,特意帶到了房間裡,連盼看到嚴易的時候,嚴易全程都處於昏睡狀態,根本就不可能配合任何女人完成任何事。
事實真相來的太快,信息量又太大,好一會兒,連盼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就算嚴易沒有和任何人發生任何事,一想到他曾經和別的女人躺在一張牀上,連盼就覺得格外氣憤,恨不得將那個女人碎屍萬段!
“你怎麼……”她又急又氣,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人直接打了一個哭嗝,急得眼淚又往外冒,嚴易連忙伸手替她輕拍順氣。
連盼想問的,他都明白。
“酒侍送過來的酒有問題。”
他簡單告訴了她問題的根源。
其實他走到洗手間的時候就覺得有點頭暈了,當時只以爲是酒後勁很大,倒沒想到別的地方去,沒想到昏厥來的太快,幾乎是一瞬間,眼前就黑了,這才知道着了道。
雖然電影裡經常充斥着各種槍殺毒殺買賣,但是實際上,有錢人的生活和普通人並沒什麼不同,無非是房子大一點,車子好一點,去的地方多一點。除了日常出行有些人會帶保鏢以外,大家對生活的警覺度並沒有達到古代皇帝那樣,一道菜要反覆讓人試菜確認沒問題纔敢呈上的程度。
如果對身邊每一杯水每一口飲料都要拿去化驗的話,人也不用過日子了。
嚴家平常也只是在親近之人,如傭人的選用上格外注意,衣食住行都是用知根知底的人,其實平常時間,也沒有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周辰和連盼關係特殊,雖然嚴易很介懷這個,但周辰如今也算知情知趣,他坦坦蕩蕩以朋友身份邀請兩人蔘加自己的生日party,這種情況嚴易當然不好拒絕。
他自身身手了得,去參加宴會當然不會再待保鏢,何況這種情況帶保鏢,難免有不禮貌及緊張過度的嫌疑……說來說去,還是疏忽了。
不管他再怎麼解釋,說來說去,都是解釋,到底還是因爲他,才讓連盼一晚上情緒崩潰好幾次,說到底,還是他不好。
嚴易還在自責間,連盼的注意力卻已稍稍轉移。
“那你……你沒事吧?”
方纔這麼對他又是吼又是打鬧了一陣子,望着他右臉上三道血痕,連盼忽而感覺自己也有些內疚。
是他的錯,也不是他的錯。
她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避開了這三條紅印子。
嚴易輕輕搖了搖頭,“沒事。”
他知道連盼問的不是他臉上的印子,而是指在酒店裡中了迷藥以後的事。
溫斯特一聽,當即又嘖嘖起來。
男人逞起強來,真是要命喲!從血液裡迷藥的劑量濃度來看,嚴易至少需要休息8個小時才能復原,現在強行給自己來了一針,此刻才能坐在這裡跟老闆娘說話。
還說沒事,怎麼不摸摸自己的胸口,看看現在心率是多少呢?
見他長大了嘴,似乎又準備開始絮絮叨叨大說特說,嚴易立刻悄悄騰出另外一隻手掌按在了自己小腿右側,溫斯特見狀,總算緩緩合上了自己的嘴。
他點了點頭,在自己嘴上做了一個拉鍊的手勢,示意自己明白了。
“你可以走了。”
嚴易淡淡吩咐,過河拆橋的意思很明顯,溫斯特臉上頗有不滿,然而終究不敢說什麼,只能又拿着他來時的載玻片離開了南風院。
得知真相以後,連盼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一些,人也冷靜了幾分。
“是誰?”
她咬牙切齒的,手掌抓得嚴易手臂上都勒出了印子也沒發現。
她隔得遠,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現在一想起這個身影,她胸口就悶得慌,噁心的不得了。
“白悅欣。”
連盼聞言,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她和白悅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白悅欣一身白色禮服長裙,站在她面前故作輕鬆地說,“幾年不見,阿易你眼光真是變了很多。”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本能不喜歡這個女人。
沒有想到,她居然還能回來!
“她……”
嘴巴才冒出這個字,連盼忽而覺得嘴裡泛酸,她忍不住捂住了嘴,坐在椅子上乾嘔——吐不出來,但就是覺得好惡心!
嚴易此刻的感受其實也跟連盼差不多,看見連盼這幅模樣,他心疼的不行,連忙起身去給她倒水。
不過他只以爲連盼是得知真相噁心壞了,一時卻沒有多想。
連盼喝了一口水,沖淡了嘴巴里的酸味,這才感覺好了一些。
“也就是說,那個燈光是故意打到你身上的?”
連盼還不算太笨,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嚴易點了點頭,“不過打偏了一點,落到我們倆身上。”
想到另外一名被燈打中的女人——是那個身材火爆身姿妖嬈的貓女,連盼心裡頓時又覺得胃裡有些翻滾——白悅欣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她給兩人都下了藥,難怪那天在走廊裡看到貓女好像神志不清的。
“她想幹什麼?”連盼忍不住皺眉。
既沒有綁架嚴易,當然她也沒有這個膽,也沒有對嚴易做出什麼實質性傷害,難道只是爲了噁心她一把嗎?
可是……如果她沒有及時去找嚴易,是不是就看不到套房裡的畫面了?
嚴易眼眸微眯,想到白悅欣臨走之時慌亂帶走的相機,聲音涼得嚇人,“不管她想幹什麼,都叫她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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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高估了自己……總之在這個大情節裡,楊白兩人都會被解決掉,我儘量寫快點。
昨晚心悸又犯了,一直到現在都不太舒服,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受,就是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身體最重要,只想躺在牀上好好休息這種,所以哪怕我很想快點把這段寫完,還是決定任性一下,明天再更~
我家人都沒有心臟病史,之所以有這個毛病是因爲在上一家公司每天加班到凌晨,那會仗着年輕回到家以後還看劇刷淘寶,兩年後就直接病發住院了,到現在都沒好全,一熬夜就會復發,並且從那以後心臟一直就是早搏(不影響日常生活但是真的不舒服)。
囉嗦這麼多,只是想以自己的血淚教訓告訴各位看文的小天使們,千萬別仗着年輕熬夜!真的真的要命!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