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格子間,安意頭還有些發昏,心一跳一跳,劇烈得似乎要躥出來。
“安意,你到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經過葉西西辦公桌的時候被她拉住,安意回神,彎起嘴脣笑笑:“我剛去找了姜經理。”
“咦?你找她做什麼?”
“請教。”安意含糊地應對,看葉西西嘴巴動了動要說話,她忙搶先開口,“對了,西西,剛曉婷要查東西拿了你文件夾,這個就掉出來了,還是放回去吧。”
拿起自己桌上的A4打印紙塞給葉西西,安意留心觀察。葉西西接過去,也不看直接往桌子上放,神色自若。
不等她再度開口,安意主動轉身問對面的嚴曉婷:“曉婷,你剛剛說的圖呢?”
“給你傳過去了,要求也寫了。”
“嗯嗯,等會P完就傳給你。”安意說着,坐下來,找到曉婷說的文件點開,看着熟悉的PhotoShop頁面,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用力把卷成筒的招貼扯開,她在那一瞬間以爲死定了,結果看到的不是預料中被擴大的規格,而是近似正方形。
“這……這……”安意傻了眼,話都變得結巴,“姜經理,怎麼會這樣?”
“現在你能告訴我你進來的目的了吧?”姜蘇芮擱在桌面上的手十指交叉虛握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安意。
在姜蘇芮沉靜幽深的目光裡,安意後知後覺地明瞭自己的錯誤早被她知曉了,頓覺無地自容,低聲道:“我昨天報錯規格,剛剛來才發現的,打電話過去那邊告訴我產品已經下線印刷,我進來是想跟你坦白,可我還是缺乏勇氣來承擔。”
幽幽嘆口氣,安意猛的擡頭,直視姜蘇芮,認真地說:“姜經理,我錯了,我願意接受處罰。”
“知錯很好,但我記得以前就告訴過你做事要細心。”姜蘇芮平靜異常,眼睛瞄了下海報,拿到面前看了看,效果不錯。邊說,“這次的事情幸虧發現及時,要不然真的按照你報過去的規格下線印刷了,不說這筆費用你賠不賠償得起,光是對於公司而言信譽就受到了影響。”
姜蘇芮說話聲音不輕不重,不慢不快,可是安意聽着就覺得一個字一個字都往心裡鑽,又是慶幸又是羞愧。
看她滿面通紅,慚愧不安,姜蘇芮頓了頓:“好了,幸虧這次沒出問題,不過你這個月的全勤獎金要扣掉,作爲處罰。”
“好的。”安意出聲,嗓音意外沙啞,連自己都愣住了。
姜蘇芮沒注意這些,輕擰了下柳眉:“昨天你是替葉西西的吧,她沒有跟你說清楚?”
安意搖搖頭:“她是寫給我的,不過後來弄了墨水上去,看不清楚。”
她一度也有過懷疑,但葉西西對她一直很好,沒有道理要害她,況且鋼筆漏墨她自己就有過好幾次經歷。
姜蘇芮沒出聲,捏着鋼筆沉思,半晌擡頭看到安意還在,她重新戴起眼鏡:“沒事了就出去吧,好好工作。”
“噢,是。”
“然後你就發十萬火急的短信把我拉出來大呼萬歲,以示慶賀?”
聞人與尋看着她,有種衝動想要把她腦子敲開來看看到底裡面裝的是什麼破爛棉絮。
滿不在乎地看過來:“你不覺得很值得慶賀嗎?好歹我算保住工作誒。”伸手指指鼻子,安意笑得傻兮兮的。
“你傻呀,都進了辦公室怎麼不早說。”不能把她腦子敲開,還不能拍,聞人與尋憤憤地把想法付諸行動。
被拍了頭的安意怨念地看他,瞪大了一雙眼睛:“聞人與尋,你毛病吧?知不知道打人不打頭。”
“切,就你這智商,再打也沒問題。”聞人與尋不以爲意,懶懶地往後靠着牆壁,小飯館裡人來人往,地板磚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油膩黏糊,一腳踩上去不是打滑就是黏住鞋底。
“我怕。你也知道,我從小就畏懼那種特別嚴肅的人。”
他們小學老師姓曾,三十好幾也沒結婚,用現在的話說是地道的老處女,嚴厲到變態。安意那個時候膽子大,特別搗蛋,每次被曾老師抓到就罰她去操場跑步,或者選在人多的地方大聲訓話。到底是個小姑娘,她臉皮子薄,回回哭得稀里嘩啦,嘗過幾次後知道厲害了就再也不敢搗蛋。性格越來越安靜,尤其是在曾老師課堂上,乖得不像話。
想必現在這怯弱也是那個時候種下的根。
聞人與尋覺得有些可惜,他還是挺喜歡那個拉着他一起闖禍的安意。想着,他掏出個一次性的打火機,在手裡上下翻飛。
“誒?”安意一把搶過去,露出誇張的笑,“哇!聞人你怎麼越來越低俗了。”
淡綠色的塑料外殼,一面貼着塊不乾膠,是個穿着比基尼身材火爆的外國女郎。賊兮兮地笑着,安意把打火機捏在手裡,去瞅聞人與尋不善的面色:“老實交代最近是不是……”
後面的話她臉皮薄還是打住不往下說,只“嘿嘿”笑着,日光燈的照射下,臉上浮出可疑的紅霞。
“是什麼?”聞人與尋看她這副樣子,就想逗弄戲耍一番,俯身湊近她,刻意壓低嗓子,低醇和緩,“是什麼,說出來啊。嗯!”最後一個“嗯”從嗓子裡擠出來,帶着顫音像只貓爪子在安意心裡不斷地撓癢癢。
“走開,走開。”
冷不防被她推開,後背撞上粉白的牆。
安意大口喘息,丟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潛臺詞爲活該!
“打火機。”一隻大手伸來,安意看了眼還握在手裡的打火機,滿臉厭惡地給他丟過去。聞人與尋手一擡,準確無誤接住,動作帥氣。就算是在這樣一家感覺破爛的小飯館都自在得像是在星級酒家,這樣的定力和氣質讓安意無端端感慨。
“怎麼了?”看她嘆氣,聞人與尋一邊跟自己說不要管,一邊還是忍不住問。
“沒事。”安意撇撇嘴,低頭急促扒飯,她總不見得能告訴給聞人與尋聽,她剛在想果然妖孽就是與衆不同。讓他聽到,還不得整自己。
安意低着頭個,沒有看到聞人與尋嘴角展開的笑意,看她的目光沒有平時的嬉笑,溫柔一片,好似能掐出水來。
安意和聞人以前是隔壁鄰居。
安意還記得被爸爸抱在膝上看對面來來往往搬家忙碌的工人,一件件傢俱給搬進對面的門,電視機,電冰箱,在那個年代這些龐然大物雖然已經不再稀有,但對於小孩子來說還是充滿好奇和興趣,她興致勃勃地看着,時不時咧着嘴傻笑。
前三個月裡看到聞人她都會乖乖地喊他“聞哥哥”,聞人與尋就揮舞着胖乎乎的手腳惡狠狠告訴她不是“聞哥哥”,是“聞人哥哥”。看他張牙舞爪的樣子,小小年紀的安意不解,當天改了口,到了第二天又恢復到以往。
於是一個憋着氣不斷糾正,一個始終堅持陽奉陰違,兩人陷入到一場惡性循環中。
三個月後安意終於弄明白了聞人是連在一起的複姓後,她也不再叫聞人與尋做哥哥了,因爲同時她還知道了自己要比這個胖乎乎的男孩子大半歲。
她一口一個“聞人與尋”地叫。一旦聞人抗議,她就吐着舌頭,歪着個頭笑嘻嘻地咬文嚼字:“那我叫你聞人弟弟怎麼樣?要不小尋子吧,蠻好聽的。”
她的話引得聞人與尋幾乎嘔血,聞人與尋那個時候就知道學會要面子,他個頭比安意還高,橫看也比安意寬,讓她叫自己弟弟,還不丟臉死了。至於“小尋子”,聞人與尋厭惡那個“小”字自然也是不肯。於是兩個人就這麼打打鬧鬧地長大,一鬧就是十多年。
“想什麼呢?眼睛都直了。”聞人與尋的手在她眼前晃動,安意拍開齜牙咧嘴地衝他笑。扯了段衛生紙擦嘴,極不淑女地扯着嗓子喊,“老闆收錢?”
付過帳,安意跟着聞人與尋出了飯館,外面冷風一吹,她就往衣領裡鑽。
“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走走。”安意搖頭,“剛吃完飯,肚子還脹着。”
“那我也陪你走走吧。”聞人與尋說完,把抓手上的鑰匙塞回口袋。
兩個人肩並肩慢悠悠走着,晚上的C市還是挺熱鬧繁華的,街邊各種小吃飄香,小攤小販沿街擺了一路,從衣服到鞋子,從項鍊到耳環,還有玩具抱枕,琳琅滿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絡繹不絕。
穿行在人羣裡,安意不時好奇地往地攤上瞧,聞人與尋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護着她。
“誒?”安意眼睛忽然盯着某處不動了,聞人與尋發覺的時候順着看去,對面是一家四星級的酒店,門庭若市。
“怎麼了?剛吃完又想吃了?”
“沒啊。”安意聳肩,瞪他,“喂,在你心裡我難道就是那種只知道吃吃喝喝的人?”
“當然不是。”聞人與尋趕緊搖頭否認,“你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豬。”
“你……”安意氣得要打他,被聞人與尋先一步跳開。不經意側頭望着對面的酒店,她揉揉眼睛,應該是看錯了吧。不過真要有機會還是得去道謝纔是,畢竟他幫了自己這麼大的忙。
聞人與尋,看她又不動了,以爲她生氣,伸手拉了她就走:“走吧,走吧,別看了,下次帶你進去吃啊。”語氣寵溺。
“嗯嗯,記住啊。”
安意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趕緊點頭,就怕他反口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