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剛進門, 一個香香軟軟的小身體就撲將上來，八爪魚一樣纏在程方宇身上。伸手抱起浩軒，他配合地伸出白嫩嫩的雙手挽着脖子, 奶聲奶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程方宇摸了摸浩軒的頭：“你媽媽呢？”
“在屋裡呢！”浩軒回頭拿手指了下。
“你先照顧下浩軒, 我去看看。”程方宇轉手要把浩軒交到安意手裡, 小孩子黏人厲害, 抱着他脖子不肯鬆手, 安意伸出來的手僵在半空。“浩軒，聽話。”程方宇沉了聲音。
似是聽出大人語氣中的不容違抗的意味，浩軒看看安意又看看程方宇, 猶豫着到底是該是聽爸爸的好，還是遵從自己的心願不鬆手的好。姐姐很好, 可是爸爸也很久沒來看過他了。
“浩軒不喜歡我嗎？”安意湊近浩軒, 笑眯眯看着他。
浩軒搖頭, 一本正經：“浩軒喜歡姐姐。”
這次程方宇倒沒有去跟他強調是該叫“姐姐”還是該叫“阿姨”的問題，只是順勢把浩軒交過去, 邊道：“那就乖乖聽話。你好好看着浩軒，我進去看看。”後面的話卻是跟安意說的了。
安意點點頭，抱着浩軒蹭蹭他嫩嫩的小臉蛋：“浩軒想我了沒啊？”
歪着頭想了一會，他仰起頭來響亮回答：“想！”
“真乖。”親了下浩軒，安意踢開腳上的高跟鞋, 套上拖鞋往沙發走, 浩軒突然貼過來, 蹭着她脖子, 弱弱地開口：“姐姐, 爸爸會把媽媽留下來嗎？我不想走，浩軒想要和媽媽爸爸, 還有……姐姐一起。”
浩軒呼出的氣體噴在脖子上，癢癢的，可安意笑不出來，低眸看着懷裡懂事的小傢伙，心裡頭一時千迴百轉。隔了良久，抱住他的手臂緊了緊，喟嘆出聲：“姐姐也喜歡浩軒，捨不得浩軒……”
“來了？”聽到敲門聲，齊伊絡擡頭看了眼，又繼續從衣櫃裡把衣服扯出來往皮箱裡丟，半人高的皮箱已經陸續塞了大半。
程方宇站在門口也不進去就這麼看着她一件件拉出來隨手摺幾下就丟皮箱裡，動作不斷重複，看多了就感覺類似於機械化。
“程方宇，我叫你來不是來看我打包清理的。”齊伊絡首先受不住了，狠狠把手裡的一條裙子甩在牀上。
程方宇目光隨着那條裙子轉了幾轉，低聲道：“這裙子你還留着？”
聞言，齊伊絡愣了下，隨着他的目光看去，半晌才記起什麼來，臉色有些發紅，眼神逃離開來：“好歹也算是個想念。”
她說這話的時候，程方宇目光閃了下，偶爾從她話語裡透露出的牽強不捨明白這個想念到底指的是誰。於是不着痕跡地轉了話題：“你和那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定要鬧得遠走高飛，避之不見？”
撿起那條連衣裙，展開，白底，上面是手工繪的大朵大朵紫藤花，秀美文雅，但上面靠胸口的位置有大片淺褐色印跡，其實已經很淡了，但因爲是白底，所以看上去依然顯眼。她洗過很多次了，那個時候發了瘋一樣剋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清洗，彷彿只要把那片污漬洗淨了，那個人也會回來。
沉默了好久，她開口：“我以爲這次真的就是新的開始，但是他居然……算了，不說也罷。其實還是你聰明，一開始就把事情跟安意說清楚了，要誤會也誤會不來。哪像我……落得一身不是。”她說着笑起來，笑容難看得刺眼。
程方宇撇開頭，從她三言兩語間也大致聽明白了事情經過，於是嘴角不受控制上翹：“齊伊絡，你這輩子都栽在男人身上。”
明明只是一句陳述句，但在他沒有溫度的笑容面前，齊伊絡輕易感覺到其中的嘲諷。這個素來驕傲的女人慢慢低下頭去，手裡還拽着那條洗得泛舊的連衣裙，上面的污漬格外醒目。
“是啊！我這輩子算算還真的是栽在男人的身上了，之前是你阿俊，現在又是周子卓。”說着連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起來，忽然擡頭，明明知道是不理智的，但是彷彿是爲了宣泄又是爲了證明什麼，“不過至少你也栽倒我手裡一次。”
程方宇嗤笑出聲，像是看透了她那點虛榮：“如果這樣想你能好過點的話，無所謂，反正這也是事實。”
頹然坐到牀上，她低聲道：“你變了。”
“是你一直不肯改變，還停留在從前。”
“是啊！我還停留在從前……可是從前不好嗎？起碼……”用手捂着眼睛，她沒有再說下去。
程方宇看着她，也不出聲催促，就這麼靜靜等着她下一步。
“安意也來了吧！我想跟她說說話。”她聽到自己有些發悶的聲音，過了一會沒有聽到程方宇出聲，她疑惑地挪開手，就聽他道：“我去叫她。”
“程方宇，這次真的不是一時衝動……浩軒大了，遲早會知道真相的，離開你，至少……在這樣頻繁接觸下去，我怕他接受不了。”她說的斷斷續續，中間好幾次停頓，明顯的底氣不足。
程方宇靜靜看了她好幾秒，在他灼灼目光下，她感覺到自己心理面那些細微的念頭無所遁形，反手扯來枕頭埋進去。隱約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
“齊姐。”安意敲了敲門，齊伊絡“噌”地從牀上坐起來，臉上還有剛剛哭過的淚痕，瞧見安意臉上的詫異，胡亂用手抹了下，拍拍身邊的牀墊，招呼說：“來這坐吧，屋裡有點亂，別介意。”
齊伊絡這話說的有點誇張，其實房間還是挺整潔的。安意沒說什麼，知道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便乖乖坐了過去。
“我訂了明天的機票。至於什麼時候回來暫時還不知道。”
齊伊絡的話一出把她想要問的話都堵住了，想起在客廳裡浩軒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絕，小嘴不斷翕合，雖然小臉上還有着笑容，但是透過黑眼珠還是能輕易看到裡面的脆弱跟依依不捨。浩軒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也許是冥冥之中註定，她看到浩軒的那一次就真的喜歡極了這個孩子。在聽了齊伊絡的故事後，對浩軒更是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心疼。
她怔怔想着，全然沒有把齊伊絡的話聽進去，知道齊伊絡推了推她：“安意，都想什麼去了？”
“浩軒……他會不會不習慣？”話語先於意識脫口而出。
“浩軒。”齊伊絡明亮的黑眸黯了黯，強自打起精神來，“浩軒那裡我會想辦法的。你也知道，他現在對程方宇越發黏了，事情不可能永遠都瞞下去，總有一天他還是得知道的。趁着浩軒現在年紀小，我帶他去澳洲，就算一時無法接受，但至少看不到，我還是能把他心思扭過來的。”剛剛她已經想的很清楚了，這個時候說出來條理清晰，不再凌亂。
安意靜靜聽着她說，齊伊絡接着又說：“你和程方宇的事情也定下來了，我也爲你們高興，到時候結婚了，我可能不能來喝一杯，但喜帖還是得給我寄過去。”
驀地聽到別人提起婚事，安意有點不自在地捏着手指，口裡卻應道：“行，到時候肯定是第一個通知你。”
“嗯，那可說定了。”齊伊絡握着她的手拍了拍，起身要繼續清理衣物。
“齊姐。”安意突然開口喊她，齊伊絡偏頭，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安意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只聽到聲音幽幽傳來，“你這麼匆忙離開，其實並不只是爲了浩軒這個事吧？”
齊伊絡怔住，搖搖頭苦笑：“程方宇說你遲鈍，我倒覺得你挺敏感的。”
“不是我敏感，是上次的事情和這次你要走都來得太急太快。”
瞭然點頭，齊伊絡嘆了聲：“你都看出來了，我也不用再隱瞞，上次那個男人是我新交的男朋友，但是……一開始他不知道我有孩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看到我和浩軒還有程方宇一起，就以爲我在騙他。浩軒那天受了驚，後來他也來找過我幾次，我怕，怕他再有什麼瘋狂的舉動。”
“爲什麼不試着跟他說明白？”
“算了，事情都這樣子了，說明白又能怎麼樣，就這樣吧！”
齊伊絡明顯迴避的姿態讓安意不便再追問下去。話題到這便終止了，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安意一時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好。看着齊伊絡現在這樣子她彷彿是見到了幾個月前的她，一樣的彷徨無助，而齊伊絡還有浩軒需要去考慮，比起她那個時候要艱難不少。
從齊伊絡家出來，已經快一點了，浩軒似乎隱約知道他們不可能留下來，拉着程方宇一個勁撲騰，最後好不容易把他哄着睡着了。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夜裡還是有些涼，剛出樓道，迎面撲來一陣風，安意結結實實打了個冷噤。眼前黑影掠過，一件帶着體溫的外套就罩在她身上了，側頭微笑，緊了緊衣領，伸手直接挽住他。
察覺到她的不安，程方宇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聲音低沉如水：“我們很好。”
他的聲音彷彿帶着魔法，低低沉沉，金石撞擊，一字一字奇異地讓她紛亂的心境沉澱下來。用力笑，把頭斜靠上去，輕輕“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