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草原深處,陳笒帶着兩萬名兵士正在曾經屬於匈奴的部族裡面休整,從丘林氏開始,他們和潰逃的伊戈爾已經打了不下十次追擊和對陣,雖然幾乎人人帶傷,但他們畢竟是追兵一方,比起在前面不知什麼時候又要開戰的伊戈爾聯盟要好很多。

“眼看着就要到呼倫湖了,怎麼沈青還沒回來?”陳誠將大刀戳在地上,冷冽的寒風讓這把血跡未乾的利器更顯蒼涼。

陳笒搖頭,他有種感覺,這次的事,沈青趕不上了。“他和司空一起回去的,怕是被司空老元帥扣下了。”

“這司空翔倒是真心,知道這次危險。”陳誠看看四哥,“你說這沈青身上沒有軍功,如何能將司空家的獨子娶回來?”

“入贅吧。”陳笒嘴角帶笑,似乎爲自己的侍衛感到有些委屈,本來沈青能在這次的仗中掙點軍功的。“罷了,估計等咱們回去之後司空老元帥還要鬧上一番,不怕以後沒仗打。實在不行,讓沈青去考個文官也可以。”

“也是,好歹扮了你十幾年,政事難不住他。”陳誠嘖嘖有聲。“咱們這一路下來,也有兩個月了吧?京城都快過年了。沈青不回來,你的消息誰給你遞?”

“你以爲我的濟源莊是吃白飯的?”陳笒輕笑“再者說,京都,文淵莊,一切都在計劃中,只要燕王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就不會有差錯。”

“伊戈爾這次吃了大虧,這呼倫湖,留這麼幾個人只怕不夠。”不願意和陳笒討論這種權謀算計,比行軍飲酒要累得多。

“吃了大虧?”陳笒搖搖頭“你沒發現,自從過了赤羌,伊戈爾就再也沒有和咱們正面交戰,而是沿路不斷留下擾亂咱們的信息,甚至連沿途的部落已經放棄抵抗。他們留下老幼,就是爲了拖慢咱們的步伐。”

“你什麼意思?”陳誠面色沉重。

“意思是,伊戈爾放棄了一片緩衝地帶,即累積了沿途部落的仇恨,也使得咱們不能貿然行動。”陳笒將烏鞘彈出,機關扣動的聲音清脆,帶着金屬特有的尖銳。陳誠等着他的下文,果然陳笒繼續道,“但是他們不會想到,咱們接下來並不是讓這些人歸到漢邦。”

“那你的意思是,把這塊變成三不管?”

“不是三不管,兩不管而已,咱們有意和平相處,這呼倫湖以南便是一片商貿區用以交換兩邊特產和交易,情報。”陳笒摩擦着烏鞘的鋒刃,“爲了表示和平的誠意,我們派兩萬五千名士兵駐紮在呼倫湖南岸,立書,絕不越界,同時邀請匈奴在北大營駐紮,至於人數,他們說了算。”

“那要是他們派過來五萬人直接將北大營攻下。”陳誠只說了一半,便明白了陳笒的狡猾之處。先不說匈奴方面會不會有大量的人手,就算是有,伊戈爾等也不會放心不屬於他們部下的人手沒有統帥的時候放到北大營。等到他們有了統帥,呵呵,這商貿區到底是誰說了算還不一定呢。“他們要是不籤呢?”

“他們不籤,咱們身後的這些老幼就一個不剩,便是他們也要……”話沒說完,陳笒扭身看着一邊偷聽他們講話的一個小孩,招招手“過來。”

熟悉的匈奴語讓小孩放鬆了警惕,“你是漢人的將軍嗎?”

這孩子和軒兒差不多大。陳笒一陣晃神,點點頭“是啊。”

“可以不要殺我們嗎?”小孩不知道拿來的膽子,上前抓住陳笒握着刀的手“額吉說,長生天是最仁慈,也是最公證的,他讓你們到了這裡,證明你們沒有違背長生天的意思,所以我們是安全的。”

“對,你們是安全的,你們的父親也是安全的,回去告訴你額吉,等到契書籤訂,你們就有好日子過了。”陳笒鬆開烏鞘,將小孩拉到近前。

“好日子是什麼日子?”小孩摸着陳笒的盔甲,上面還有這上次追擊剩下的血跡。陳笒把孩子的手拽下“就是不用擔心荒年的日子,一直有飯吃,有肉吃的日子。”

“額吉說了,貪心的人會被長生天懲罰的,我不要有飯吃,有肉吃,我只要沒有荒年的日子就可以了。”

幼童稚語讓兩人無言,陳笒微笑着捏捏那孩子的臉,草原上的寒風和烈日加上牧羊放牛,讓這孩子的臉頰遠不如京城中軒兒的柔嫩,但是,眼神卻格外清澈。這般清澈的眼睛,總覺得在哪見過,好像,是那個笑容溫潤的人,又好像自己再也見不到他那樣的眼神了。

“好,沒有荒年。”陳笒此時再也不復平日的善辯,“草原上的太陽,永遠的照耀在長生天的子民身上,再大的風雪,也不能阻擋草原上的雄鷹成長的步伐,在……”

匈奴哄孩子的歌謠在陳笒口中出現,不得不說,這是陳誠聞所未聞的事。這首兒歌在匈奴的草原上耳熟能詳,小孩也慢慢跟上陳笒的歌聲,等一曲結束,小孩右手放在左肩,掌心貼着心臟,“長生天見證,漢邦將軍說我們是安全的。”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快速的跑開,稚嫩的嗓音在身後迴盪,“我們是安全的!”

“四哥,你說,你弄這麼一出,以後這仗還怎麼打?”

“左右打不到他們這。”其實陳笒想說前提是匈奴要簽訂契書,但是想想,匈奴怎麼可能不簽訂契書?哈哈。便是讓這個小孩說中了又有什麼。

“準備準備,晚上出發。”

“唉,又是晚上。”口上說着,陳誠也明白,晚上在牧民這過夜,就算牧民放心,他們也不放心。

京城,皇宮,陳煜拍着桌子,“燒了?那麼大的一個莊子,燒了?情報點呢?”

“已知的,還有還沒來得及拔除的,都消失了。”大內的探子不敢擡頭,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顧啓淵昭告天下,顧雲悰是淮南王的兒子,他的事和顧雲悰毫無關係,告白書字字句句直指朝廷因自己是前朝散官一事對文淵莊咬死不放,自己一屆草莽,不過是因爲年輕時一時意氣用事,落下這麼大的一個禍患。

顧啓淵在昭告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甚至偌大一個文淵莊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大火焚燬,偏偏趕在朝廷決定用兵之前。而一切的證據還沒有公告天下,一下子讓朝廷陷入了被動。

“顧雲悰呢?”

“回,淮南王府了。”

淮南王府,顧雲悰面色蒼白,平躺在牀上,顯然已經失去了意識。鳳梧在一邊守着,靜默無言。

推門聲響起,淮南王從門外進來,“世子還沒醒?”

“回王爺,沒有,老爺給莊主下的藥很重,加上這段時間莊主的身子一直不好,所以還沒有醒。”鳳梧此時回話,言語間已經不是在文淵莊的時候那樣,天真。

“顧啓淵也算是夠狠的,養了二十年,還給他養了個叛徒。”淮南王冷笑,看着鳳梧不說話“聽說你的茶泡的不錯,世子很喜歡,需要什麼東西,都可以直接找我要。還有你們的那批鴿子,已經在訓練之中了。”

“謝王爺。”鳳梧拱手,動作利落。淮南王心中憋氣,終究還是沒忍住“要是當年我稱帝而不是陳煜。”

“那太子也會回來。”鳳梧嘴角微笑,“其實王爺知道,只要最終的結果不變,老爺就算再等二十年,也會等。”

“對,對,你們老爺把所有人都算進去了,連上他自己。”淮南王搖頭笑笑“前朝隋帝儘管是個人才但是前朝勢盡已經是事實,何況隋帝后期暴虐,我便是反了也是順應萬民!你們何故要偷走他!當年他纔剛出生!現在回來了,就給我一個在這躺了三天不知死活的兒子!”

“王爺要是真的在乎,就不會和老爺談條件了。”鳳梧語氣毫不尊重,“王爺也清楚,你的實力,和隋帝留下的底子,還有着不小的差距。何況,要是不和我們合作,你連機會都沒有。別忘了,現在莊主也是你擺脫懷疑的關鍵。”

“好好照顧好你家莊主,別讓他醒了之後懷疑到你身上。”淮南王被鳳梧一番話堵的呼吸不順,推門出去了。

鳳梧給顧雲悰擦臉,一邊的一個小爐子上煲着粥,是準備給顧雲悰餵食的。“公子,快點醒吧,等你醒了,鳳梧也就有着落了。”聲音很輕,落在顧雲悰耳邊,“七公子的勢力都被燕王收了去啊,可惜,文淵莊沒了,咱們不知道啊。”

兩天後,顧雲悰驀然睜眼,鳳梧當即發現,“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父親呢。”顧雲悰看向鳳梧,他明明記得遞給自己水的是顧啓淵的手。“現在是什麼時候?”身體僵硬,內息凝滯,明顯不是正常的狀態。

“公子,你慢點,聽我說。”鳳梧遞上一杯茶,“老爺之前被朝廷懷疑,知道文淵莊必然要遭滅頂之災,故而將文淵莊一把火燒了,將公子送到淮南王這裡。公子在這裡已經三天了。”

“文淵莊,燒了?”顧雲悰沒有接過茶杯,他現在頭腦昏沉,腦海中不斷閃過最後一天的場景,他剛剛從一個前輩那回來,最近文淵莊越來越成爲衆矢之的,遊說已經沒用,除非拿出切實的證據。而他再次調查卷宗的時候,發現了記載中的時間誤差,他鬆了口氣,知道這次事情會有轉機。而那杯茶,本應是鳳梧遞上來的,但是接回茶杯的手卻不是鳳梧的。

三天了,他在這裡三天了,長桓山離京城快馬加鞭還要四天的路。也就是說,已經將近旬日了。

“文淵莊燒了,老爺也找不到了。”鳳梧低着頭,泫然若泣,“老爺說,淮南王這邊能保證公子的安全,因爲之前的事,誰都知道莊主是淮南王的兒子,而朝廷只是要對付文淵莊而已,對公子還是要留幾分情面的。”

雖然鳳梧的敘述顛三倒四,但是顧雲悰還是抓住了重點,他在淮南王府,這已經是事實。但是眼下的處境,怎麼和外面的人取得聯繫?

“莊裡還有剩下的人嗎?”

“沒了,莊裡着火第二天,朝廷的兵就到了,從地下翻出了以前的積攢的情報,屬於文淵莊的店鋪和情報點也被拔了,人都沒了。”

“沒有屍體?”

“沒有。”

“沒有就好,”顧雲悰運氣調息,“這幾天有沒有燕王的消息?”

“沒有,公子,燕王進了草原後就沒有消息傳來,鍾冥樓的消息估計咱們現在也收不到了。”說了一串,鳳梧才急急停嘴“公子,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先想想你自己的處境好不好!”

“淮南王不是說,只要我回來,就立我爲世子嗎。”顧雲悰起身下牀,“如果我是世子,那我現在的處境就說不上壞。”看見窗前有文房四寶,顧雲悰拿起筆,將自己之前記住的時間點寫下,回看兩遍確認無誤後,將紙張震碎。

“公子現在是世子,但是……”

“還有什麼好但是的?”顧雲悰回身微笑“去給我找些吃食來,昏迷了這麼久,你定是一頓不拉的給我喂粥,嘴中都快寡淡死了。”

“公子,有粥就不錯了。”鳳梧故作爲難的樣子,但是還是出去尋吃食了。

聽見鳳梧的腳步聲走遠,顧雲悰松下緊繃的心神,文淵莊沒了,青桐沒了,所有人都沒了,他現在隻身在淮南王府,身邊只剩下一個鳳梧,鳳梧,父親一直不喜歡鳳梧,又怎麼會將他救出?他現在還能相信誰?

燕王,能相信他嗎?現在他是淮南王世子,那燕王還能相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