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琉桑一身白色寬袍從天而降，一閃眼的功夫，他穿過莫離，繞過遊魂，將我從包圍圈裡帶了出來。
‘砰’的一聲，手裡的酒罈子跌落在地上，紅色的汁液灑了一地，酸甜的梅花香氣充盈在空氣裡，膩的齁人。
再回神，已經被琉桑藏在了身後，貼近了，鼻尖隱隱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氣。
莫離依舊不驚不怒，只是眼裡多了一絲玩味的笑意。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二公子。”她撩了撩額前的碎髮，似笑非笑道，“二公子不在龍閻山莊待着，倒是有閒情來湊這個熱鬧。”
琉桑全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冷洌，他緊緊盯着莫離，也不與她周旋，徑直冷聲道，“別與我廢話，回去告訴大師哥，今夜，小白得隨我走。”
莫離抿脣一笑，“二公子明知大公子今夜要見白大人，又何以要如此爲難我呢？”
言罷，遊魂又慢慢向我們靠來。
琉桑冷哼了一聲，瞥眼從左掃到右，最後定格在莫離身上，“就憑你們攔得住我？你知道我的本事，若還繼續糾纏，我可不敢保證你能平安回去。”
莫離努了努嘴，面色變了變，她朝我看過來，片刻後又恢復了淡然的臉面，“二公子若是想要出手對付我我也沒辦法，只是真就這般回去，大公子那我又該如何交代？大公子的脾氣二公子應該很清楚，倘或殃及無辜就不好了。”
冷文羽向來多疑，莫離又不是他從小在身邊的親信，她這樣空手回去，冷文羽必會疑心她放走的我。
莫離那般玲瓏之人，又豈會真的如琉桑的願，恐怕不會輕易就罷手。
琉桑沉默了片刻，爾後解下腰間的玉佩，往莫離身前拋去，“如此你可放心了吧？”
其實他也可以強行將我帶走，憑他的本事未必對付不了怨魂和咒魂，屆時，冷文羽也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帶走的我。
可他偏偏留下了玉佩。
琉桑，難道你就不怕冷文羽找你麻煩嗎？
我擡眼看向他的側臉，陰柔的五官透着不容進犯的冷漠。
莫離單手接過玉佩，攤在掌心，低眉看了看，輕笑道，“二公子待白大人果然一如既往的與衆不同，寧願得罪大公子也要留下她……但願……”莫離擡眸，將玉佩收入袖中，嘴角微揚，“但願二公子的這番情意能得到同樣的迴應，而不會如前世一般，最後，被一劍封喉。”
琉桑雙拳緊握，咬牙道，“還不快滾！”
莫離揭了我倆的傷疤，見我們如此，就差笑出聲來了，“好好好，這就滾……二公子，我再提醒你一句，別忘了親自去大公子那領罰。”
“滾！”琉桑側了側身，從喉間發出低鳴聲，恐怕莫離再多說一個字，他便要出手了。
空氣中瀰漫着莫離低低的笑聲，夾雜在陰冷潮溼的氣息裡，尤其的滲人。
片刻後，恢復了平靜。
琉桑轉頭來看我，面色一緊，伸手就要來撫我的頭，“小白，沒事吧？”
我側身躲過，無視他停在半空中尷尬的細長手指，斂眉深思。
他出現的太及時，若說剛好到來，實在叫我有些懷疑，可若早已來了……
之前在水雲間時我分明感覺到外頭有影子飄過，難道便是他嗎？
那我和歐陽竹影說的話，他豈不是都聽到了？關於守靈珠，關於我的計劃……
我猛然擡眼，雙目直直逼向他，他收回了手，微微恍惚，“小白……”
“你何時來的？”我冷聲開口。
他抿了抿脣，垂了眸子，輕嘆一聲，“小白，對不起，是我來晚了，差些讓莫離將你帶走……”
“我是問你，何時來的？”
他顧左右而言他，就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他到底聽到了多少？
琉桑朝我靠近了一步，那張魅惑衆生的臉面在清冷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蠱惑。
他今日穿了前世最愛的白色長衫，外罩着一件同色的大袖氅衣，下襬和衣袖間皆是繡着梨花，搖擺之間，似還散着淡香。
他這個樣子，勾起了我腦海中很多不願想起的記憶，再看他面上的深情，便是想要冷聲出口也不忍了。
可是……關係到慕容衍的安危，我不能對琉桑有半分心慈。
“小白，難道我就來不了這個地方嗎？”他深吸了一口氣，放眼周圍，帶着些許自嘲似的笑意道，“慕容衍可當真用心，爲你重建了一個陵樂山，與從前那個，分毫不差……所以我來這裡，你就這般不歡迎，甚至厭惡嗎？”
他背對着我，身形單薄，仔細看去，似比之前在古玩城的時候又消瘦了許多。
當年也是這樣，他趁慕容衍不在，獨自上了陵樂山，面對一湖池水，他幽幽問了我這一句，我沒有回答他。
他站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降臨方纔離去，自此，再見面，便是刀劍相向……
回憶傷心傷肺傷及五臟六腑，我雙眼迷濛酸澀，卻流不出淚來。
“今夜，月色真好。”不知是他知道我不會回答還是壓根不想聽我的回答，他繼續道，“如若此刻賞着月色，把酒言歡，該是多麼愜意。”
我知道他今夜前來並不只是說這些無用的話，聽方纔他與莫離的對話，他是想要帶我走？
也是，明日便是十五，他早就知道的，之前就已經與我說要我回龍閻山莊的，沒想到，他會親自前來。
只是他沒開口我就當不知，想想出來的時間也夠久了，估計再不回去，歐陽竹影該要出來尋我了，倘或他倆打上照面，還不知會起什麼衝突。
想到這裡，我便硬聲打斷了他的話，“方纔多謝你出現趕走了莫離，只不過，大師哥想要見我，一次不行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等到下一次，或許就難逃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柔情似水，“只要有我在，就沒有人會逼你。”
“二師哥……”這是我在恢復記憶之後，第一次喚他，他明顯面上一喜，只是我當即就下了逐客令，“夜已深了，雪路不好走，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他面上剛浮現的喜色瞬間消散，他快步上前，拉住我想要離開的臂膀，“你知道我來是爲了什麼，隨我回龍閻山莊吧，師父他……”
我推開他的手，轉身面向他，他素日裡明亮的雙眼此刻卻滿含着悲痛，讓我無法直視。
我別了眼，強壓住內心的不忍，漠然打斷，“我也曾經與你說過，我同你們龍閻山莊沒有任何關係，此生不會再踏足，你的師父……他雖是我的父親，卻也是我的仇人，你想讓我理解他原諒他，那誰來理解我？”
“小白……”
“琉桑，你若還是我的二師哥，就不要逼我……”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卑鄙很自私，利用琉桑對我的感情來壓制他，其實我更願意他會放下這段執念，於他於我都該是最好的。
可我心裡很明白，想要他徹底放下，難度係數等同於我將慕容衍從我心裡剔除。
我以爲我說了這些之後他就會放我走，可這一次，他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他復又緊緊抓住我的臂膀，我甚至都能感覺到疼痛。
他的聲音變得堅硬有力又決斷，“我沒有逼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你好。明日便是十五，你知道魔性發作起來的痛苦……哪怕，哪怕就只有一日一夜，留在龍閻山莊內總好過被魔性反噬。”
“你放開我。”
他一個用力，將我往他懷裡帶去，面上是一觸即發的怒意。
“小白，我不能讓你這麼任性下去，今夜，你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從前他都會寵着我慣着我，即便我犯了錯，只要沒有涉及到太大的利害關係，他從未兇過我。
只有一次，我因貪玩險些被毒蛇咬傷，他在後山尋到我的時候氣的差些就要打我了，一貫溫柔的眼裡也滿是怒意，就好像要吃了我一般，我當即就被嚇的連哭都忘了。
而眼前他的樣子，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我當即也被嚇得愣住了。
我想要掙扎的離開，可越掙扎他抱的便越緊，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每一次沉重的呼吸。
“琉桑，你快放開我！”
他難道當真要強行帶我走嗎？
“別讓我恨你……”
他貼近了我耳際，徐徐涼風從他嘴裡吹出，“即便你恨我，我也不能讓你傷了自己……況且，你爲了慕容衍，不是早就已經恨我入骨了嗎？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不介意你再殺我一次……”
“你……”
他簡直不可理喻。
遠遠的，我擡眼瞥見從湖對面正疾步往我這走來的歐陽竹影，我心內一急，纔要喊出聲，琉桑卻也已經看到了她，他一個旋身，將我往竹屋後帶去。
“師姐不會讓你帶我走的！”
琉桑雙眸露着寒光，“那可由不得她……”
“你別……”我的話還未說出口，只覺脖間一痛，眼前一黑，再無意識。
我不知道最後琉桑是如何將我帶走的，也不知道歐陽竹影是不是受了傷，只是我醒來的時候便已經在龍閻山莊內。
睜開眼，還未來得及緩和脖間的疼痛，便是正對上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我驚的當即坐起了身，來人卻是面上一喜，笑的歡愉。
“小姐姐，你可終於醒了，這一覺好睡，天都已經大亮了。”
琉螢瞪着一雙明眸笑看着我，隨機也不等我回話，她朝外喊了兩聲，“小姐姐醒了，快進來侍候小姐姐洗漱。”
霎時便有兩個侍女一般的姑娘捧着水盆毛巾等物低頭進了來。
我斂眉看着琉螢，她的熱情讓我沒來由的心煩，我揮了揮手，推開侍女遞上熱毛巾的手，淡淡道：“帶我去見琉桑。”
我的冷漠讓琉螢有些不知所措，她收了笑意，有些後怕的看了看我，“小姐姐，你纔剛醒，要不先休息下，然後再……”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她便心虛的說不下去了，只好先讓侍女退下，爾後起身道，“哥哥昨夜帶小姐姐回來後就一直沒有休息，眼下，還不知在做什麼，倘或小姐姐一定要現在就見他的話，那……我……我去問問……”
我不說話，她咬了咬脣，沉默了半晌，轉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