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慕容悠的出現,冷文羽似乎是早已料到,他退回至我身側,揹着手盯着將秦子墨護在身後的人,眼中現出一抹詭異的笑意。
再看慕容悠,或許原本她並不想露面的,誰知秦子墨會突然冒出來,她不得已而出來阻止,此刻面上有着深深的不悅之色。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眼中滿含的怒意似乎是衝着我來的。
我也是很無奈,又不是我讓秦子墨過來的,她怨我做什麼?
“你們姐弟倆這是鬧的哪一齣啊?”冷文羽冷視着底下的兩人,嘴角微揚,語氣雖輕,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冷意。
秦子墨當即又要衝上來,終是被慕容悠狠狠攔下了。她瞪了秦子墨一眼,爾後擡眼朝冷文羽看來,語氣不卑不吭,“你知道的,他對白輕顏……素有執念,不過一時情急,我這就帶他離開。”
說罷,她拉扯着秦子墨的手臂,一味的要拉他走,然而秦子墨豈能如她所願,一面掙脫,一面大聲喊道:“今日救不出顏顏,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慕容悠氣的面色漲紅,大約又擔心秦子墨的這番言論得罪冷文羽,忙解釋道:“我姐弟二人與白輕顏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絕對不會亂了你的計劃,我們即刻就走。”
慕容悠要留要走,與我其實並無多大幹系,我自然也不會認爲她會有想要解救我的想法。之前與我說的話,我只當她不過是敷衍我,倘或秦子墨並未出現,或許她還能在暗中對我有所照顧,可現在,斷然是不會了。
沒有人比她這個弟弟的性命更重要吧。
想來也真是可笑,從前她爲了冷文羽而活,短暫的一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如今,卻是爲了秦子墨而活,爲了保護他,潛伏於最恨的人身邊,每日每夜,她的心到底是怎樣的感受?
我不知,也不想知。
她的守護變得這般不堪,卻還要繼續下去,是該說她執着還是該說她傻?
等到下輩子,她可否也爲自己活一次呢?
我突然,可憐起慕容悠來。
連帶着,我想起鳳靈,她的漫長一生也全都是爲了慕容衍……
女人,都是這樣傻的嗎?
有自己守護的人本不是什麼值得置喙之事,我也爲了劉曉筱,甘願入了冷文羽的圈套中,甘願生死掌控於他人之手。但兩者又不一樣,她們兩個是眼中只有自己守護的人,沒有別人,如若有人侵犯到她們,她們便會毫不留情的出手,一絲猶豫都沒有。
所以她現在一定是恨急了我,即便秦子墨的出現與我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剛來就走,豈不是說我待客不周啊?”冷文羽卻沒有打算放她們走的意思,他抱着雙臂,懶懶的說着,“不如留下來,咱們人還沒齊呢,待會可有一場好戲。”
秦子墨本就不想走,經冷文羽這麼一說,他趁慕容悠發愣的空檔,一把甩開了她的手。
“哦對了,在這之前,我倒是有件禮物要送給你呢,不知你是否會喜歡?”冷文羽好整以暇的看着一臉焦急的秦子墨和一臉緊張的慕容悠,邪魅一笑。
秦子墨顯然沒有料到冷文羽會來這麼一茬,他當即就愣住了,倒是身後的慕容悠面色變了變,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頓時僵在了原地。
冷文羽朝身後的黑衣人示意了下,我便看到有黑衣人一前一後,架着兩個垂着頭的人從我們身後的洞口中走了出來。
我這才發現,我們是在地宮的最頂上,而這頂上有一個如天井一般的洞口,可以直達地宮中心位置,如此,便是真的攻打起來,冷文羽也能及時潛入地宮中。
這個設計,宛如從前龍閻山莊中的魘池湖,那日我跌入湖中便發現了這個秘密,湖心設了一處密道,直接可以通往東宮,只是不知爲何,那日落水生病清醒後,卻將此事給忘記了。
若非如此,我當是早就掌握了東宮和赤炎門勾結密謀的證據,如此,慕容衍的處境也就不會那般艱難。
再次回神,擡眼看向那兩人,依着背影便能認出來。
被折磨的血肉模糊的不是莫離和眠珏,還能是誰?
冷文羽素來心狠手辣,一旦發現背叛之人,絕不手軟。
莫離與眠珏私將地宮圖偷出給秦子墨,是一罪,爾後想要將我帶離地宮,乃二罪,其心早已傾向秦子墨,暗中與他通風報信,此更爲死罪。
秦子墨在進行自己的計劃之時,應早已料想到莫離和眠珏的下場……
他比誰都要清楚冷文羽的狠毒。
可便是如此,他爲了自己的成就,爲了自己的計劃,還是不惜犧牲了這兩個忠心之人,從前是,現在也是。
秦子墨握緊雙拳,看着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兩人,面色早已煞白。
冷文羽卻輕笑了一聲,淡然道:“哎呀,可惜了你這一文一武兩大奇才,就這樣死於你的愚蠢之下。慕容墨,這便是你想的好計策?“
秦子墨雙臂發抖,眼中劍星四起,他怒不可竭,被冷文羽的這幾句話一激,更是漲紅了臉面,根本就顧不上自己的渺小與懦弱,真正的想要以卵擊石。
慕容悠飛快的閃到了他面前,本以爲她又要說一些勸阻秦子墨的話,哪知這一回,她非但沒有阻止秦子墨,還擺出一副要與冷文羽抗衡到底的姿態,憤然大聲道:“既然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與你演戲下去。原來你是早已經知道阿墨恢復了記憶,他將莫離和眠珏放在你身邊,你也早已洞察他們私下的往來,卻不點破,故意將計就計……冷文羽,你纔是好計謀……”
“彼此彼此……”冷文羽拍了拍掌,冷眼盯着慕容悠,“不過你的忍耐力可比從前要強多了,居然可以在我身邊待這麼久,憑我怎麼考驗你、傷你、罵你,你都默默的承受了下來……原來只是爲了你這不成器的弟弟啊……”
“冷文羽!”
“你這弟弟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了,就算他恢復了記憶,那又怎樣?他現在充其量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罷了,即便他有至陰人的身份,又奈我何?”
冷文羽的話,字字誅心,那都是慕容悠從古到今心上最過不去也最放不下的一個陰影,這陰影能讓她剋制忍耐,卻也能讓她徹底爆發。
而此時,便是爆發之時。
慕容悠大喊一聲,只聽見‘咻’的一聲響,她人已經飛了過來,如一道幻影,直衝向冷文羽。
冷文羽又豈會被她所傷,兩人皆是鬼,可比起慕容悠,顯然冷文羽的修爲要高多了。
兩道影子交錯在一起,怒喊聲映着火光,好不驚悚。
不過片刻的時間,慕容悠便落了下風,冷文羽下手並不留情,招招打中慕容悠的要害,一副要置她於萬劫不復之地的模樣。
一聲驚呼,眼前閃過慕容悠的身影,她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胸口一股惡氣未除,血腥之氣便涌了上來,盡數噴出了口,那嘴角流淌的鮮血加上紅豔豔的火光,襯得她眼中的神色越發恐怖。
“好啊,趁着外敵未至,我先解決了你們這兩個內亂。活了千年也該夠了,我這就送你們下地獄!”冷文羽眼中早已被怒氣所填滿,他朝天呼嘯一聲,血魂隨之而來,直直衝向地上兩人。
我大爲吃驚,沒想到冷文羽居然冷冽到果真毫不顧念舊情!
若此刻無人來救慕容悠和秦子墨,他們兩個必將被打散魂魄,永世再無法超生。
這一刻,我卻替他們擔憂起來。如今離他們最近的只有葉晞,但憑葉晞的本事,別說救他們,連自保都難,況且,葉晞與他們二人本無任何關係,又因着他母親之死,早已對人鬼恨之入骨,如何會出手相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遠處空中傳來一聲悶響,由遠及近,眨眼間飛竄至慕容悠面前,幻影之間,已將他二人提起,血魂的攻擊下一秒便落在慕容悠本來跌坐的空地上,揚起千層灰煙。
眼看着兩人被救起,冷文羽不怒反笑,“等了你們許久,可終於到齊了!”
我定睛看去,煙霧散盡後,現在不遠處的身影果然熟悉。
是冥凰和慕容衍!
我早有預感,冷文羽等待的會是慕容衍,但我還存着一絲希望,慕容衍已然忘記了過去的記憶,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可我忘了還有冥凰。
不管怎樣,歐陽竹影還在冷文羽手中,冥凰不會不管不顧。
他們既然來了,那歐陽竹影和葉朝辭應該能得救吧?
我擡眼看向煙霧外筆直站立的兩人,心下不由微嘆了一聲,當初就是不想讓他們介入,所以纔沒有通知他們,沒有想到,最後能救我們的,還是隻有他們。
“白白,可還好?其他人呢?”冥凰往前一步,大聲朝我問道。
他知道歐陽竹影必然是隨我一起的,如今看到她,冥凰自然着急,我扭動着身上的繩索,高聲迴應道:“我沒事,凰哥哥,一定要救出師姐……”
我這句話很好的刺激了冥凰,他眉心一蹙,朝天頂處飛來,然而才至半空中,便被血魂阻了路,冷文羽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輕笑着道:“只要你能打下血魂,我便放了歐陽竹影,若沒這個本事,你就不配跟我搶她!”
冷文羽對歐陽竹影的佔有慾已經到了近乎變態的地步,他若是得不到,也絕對不會讓歐陽竹影落於他人之手!
冥凰知道血魂的厲害,他被震退了好幾步,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一絲想要放棄的想法。
“八百年前,地府堵上萬條魂魄纔將三魂分離,你居然又讓他們合二爲一,你這是想要天下大亂嗎?“
冥凰的厲聲指控得到的只有冷文羽的放聲大笑,他慢慢蹲下身子,俯視着底下的人,蔑視一笑,“不久之後,這天下都是我的,如何會大亂?只有你們,纔是霍亂的根本!陰司地府的存在纔是最大的錯誤!”
冷文羽揚聲一喝,眼中充盈着血腥之氣,血魂在他的指令之下,將冥凰當做了新的目標。
血魂的厲害就連冥凰也無法招架,一來二去,只有被傷的份,慕容衍自然也不會幹看着,兩個鬼影與血魂糾纏在一起,一時分不出上下。
而慕容悠早已被傷了元魄,此刻只有休養生息的份。
一眨眼的時間,秦子墨離了慕容悠,竟偷偷的從一側斜坡處往上爬,很快便被冷文羽發現了。
“愚蠢至極的小兒!“冷文羽一聲哼,飛身而去,一掌將秦子墨打落在了地。
秦子墨不及慕容悠還有些內力,他不過一個普通人,便是不受那一掌,只從坡上掉下來也是夠嗆,何況胸口那一掌,到底沒有忍住,吐了幾口血,昏死了過去。
而就在此時,李婉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哭哭喋喋的抱住了昏死過去的秦子墨,一面哭一面擡眼瞪向冷文羽,質問道:”你不是答應了我不準傷他的嗎?我爲你做了這麼多的事,你爲何還不放過他?“
冷文羽壓根就不理會她,他將目光投向正與血魂惡鬥的冥凰和慕容衍,眼中顯出一絲不耐。
李婉見無法喚醒秦子墨,冷文羽又對她熟視無睹,她立時怒了,不知她是如何想的,突然提起一旁掉落的長劍,快步從一側向我們跑來,也沒有人攔她,直至她喘着氣到了我們面前,冷文羽方纔有了反映。
他冷視着面前一身怒火的李婉,挑眉道:“怎麼?你也敢造反?”
李婉咬牙切齒道,“我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保全我和子墨,可你卻還是趕盡殺絕,既然如此,我又何須再爲你賣命……”
“你想送死?”
李婉突然笑了起來,“送死?呵呵,就是死,也要拉上你一起。”說罷,她擡起劍,我以爲她要以這把劍來殺冷文羽,簡直是可笑,方想要阻止,誰知她竟手掌握住劍刃,咬着牙用力的劃了下去,霎時,劍身沾滿了她的鮮血。
她用力伸出劍,直直逼向冷文羽,因爲受傷,面色開始泛白,連着腳步都有些虛浮,她滿面怒氣,冷聲道:”我的血,即使不能立刻殺了你,也能讓你嚐嚐,何爲錐心之痛!“
話才落,她大喊一聲,朝冷文羽砍來。
“又來一個送人頭的!”冷文羽冷哼一聲,衣袖一甩,側身躲過了她的進攻,爾後還不等她站穩身子,他雙手一招,身後的黑衣人便齊齊堵上,三兩下就將李婉手中的劍奪下,爾後一擊她的後膝,李婉‘噌’的一聲跪在了地上,手上滿是鮮血,一身的狼狽。
冷文羽沉着臉至她面前,看着她那雙還在不斷流血的手,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用力踩了下去。
“啊……”李婉發出撕心裂肺的通喊聲,冷文羽的眼中卻是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俯瞰着她,指尖用力挑起她的下巴,欺身逼近,“你的膽子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大了?”
此刻的李婉早已沒了方纔的氣魄,嚇得雙腿一直在打顫。
“你想救秦子墨,那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跟我對着幹,你當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長吧?”冷文羽語氣平靜,聽不出半分感情,可便是如此,才更叫人害怕。
李婉的嘴脣哆嗦着,眼中滿含着懼意,顯然她十分清楚冷文羽的手段。
冷文羽見她如此,突然轉頭朝我看來,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詢問道:“小師妹,李婉可是害你不淺,若非她,你那好姐妹也不會落在我手中,今日也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了……哦對了,她還跟鳳靈多次合作,暗中可是給你使了許多絆子,你說,我要不要替你報這個仇,直接殺了她?”
他想殺便殺,何以拿我來做藉口?
我怒瞪了他一記,不予理會他的話,順勢別了眼。我知道李婉今日怕是活不成了,我不想親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冷文羽輕呵了一聲,復又看向李婉,他捏着她的下巴,低聲道着:“你知道我爲何會答應與你合作嗎?”
李婉嚇得不輕,顫悠悠的問着:“爲……爲何?”
冷文羽卻不再回答她的話,爾後放開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慢慢直起了身子,又慢慢的後退,轉身。
我還有些吃驚,原因爲冷文羽放過李婉了,便轉頭看了過去,卻看到拂雪從暗處走了出來,快步的走向李婉,在李婉和我的驚訝之下,她反手拿起一把匕首,沒有一絲猶豫的插入了李婉的心臟中。
沒有給李婉任何解釋與反抗的機會,一刀斃命。
李婉睜大着雙眼倒在血泊中,就這樣,以如此無法想象的方式死了。
“因爲只有死人,纔不會背叛我。”
他殺一個人,果真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看着李婉不甘又恐懼的臉面,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若是從前的李婉,她死了,我自然心中叫好,畢竟她不曾有一刻是真心待過我的。可若是這一世與我一起笑着長大的李婉,我卻覺得有幾分心酸,那些她曾護着我的畫面在我腦海中不斷回放,讓我的心糾結的無處遁逃。
死亡,是一件多麼簡單又多麼難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