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墨一人站在那,每有弔唁的賓客前來上香,他便鞠躬以示謝意。
我過去的時候,正有阿姨娘家的親眷上香,秦子墨擡頭看到我,卻彷彿沒有看到一般,轉瞬就別了眼。
在他身後,是阿姨的父親,也就是秦子墨的外公,顯然傷心過度,被人扶着,臉面比之我上次見到的時候憔悴了不少。
歐陽竹影見我不再上前,低聲喚了我一句,我微微回神,視線從旁人身上重新移回了秦子墨身上。
他對我的態度從未像方纔那般冷漠過,就好像,我只是個過路的陌生人一般。
我慢慢走過去,直至到了他面前,方纔停下步子。
“子墨哥……”我哽咽着開口,一語未了,終是說不下去。
秦子墨的雙眼紅腫,嘴脣緊緊抿着,並沒有因爲我的到來而有任何反應。
倒是一旁幫忙的莫陽上了前,“顏顏,你來了。快給阿姨上柱香吧。”他邊說邊將三支清香遞給了我。
秦子墨依舊低着頭,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敬香完畢後,秦子墨總算是擡了眼,他看着我,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既然來了,就陪我一起吧,好歹,你也叫了她十五年阿姨,就陪我送她最後一程吧。”
我自然樂意,強忍住淚水站在他身側。
往來賓客一波接着一波,沒有停過。中途外公暈了過去,一衆人便扶着他先離開了。
也不知回了多少次禮,聽了多少聲節哀,直至午後人流才漸漸少去。
這期間,秦叔叔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前來弔唁之人多多少少有竊竊私語,只是都不曾當面詢問。
秦子墨的臉色一直很難看,即便我與他一同站着,也不見他對我說過一個字。
而我,不知從何啓齒,自然也就一直沉默着。
外公走後,親眷也有些鬆懈,忙了一日了,總有偷空的時候,況且因爲秦叔叔未出現,已經引得那邊的人不痛快,所以雖嘴上不說什麼,到底是不上心。
於是午後跑來跑去忙前忙後的也就只有莫陽、夏塵風他們幾個了。
妙怡一早過來待了兩三個小時,因爲身體不適,我就讓曉筱陪她回去了。
等到賓客散的差不多了,我才發現李婉到現在都還沒來,我雖然有些擔心她,只是眼下也顧及不上,只好等晚些時候再聯繫她。
秦子墨站了幾個小時,滴水未進,眼看着他面色越發難看,我心裡急得不得了。
“眼下客人少了,子墨哥,你要不去休息會,吃點東西吧,你再這樣會撐不住的。”待得無人在前,我小心開口。
只是他卻擺了擺手,“不必了。”
我看着他憔悴的側臉,心裡很不是滋味,只覺鼻尖一酸,眼淚就要下來。
“顏顏,昨天晚上的事……莫陽都告訴我了。”片刻沉默後,秦子墨突然開口道。
我有些詫異,忙擦了眼淚看着他,“子墨哥……我……”
“你是不是怕我會責怪你?怕我把媽媽死亡的原因都歸結在你身上?”
他如此平靜的與我說這些,倒是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只看着他不作聲,他沉默了片刻,繼續道:“若是從前,我定然會崩潰、會發瘋,會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只是,我也曾經歷過那些荒唐的事,也曾看到過不該看到的東西,所以我不能不相信,即便我真的不願相信。”
他緩緩擡起頭,紅腫的雙眼裡是無盡的悲痛。他輕握住我的手,繼續說道:“顏顏,我不怪你,這本就不是你的錯。莫陽還告訴我,我差點傷了你,對不起,我不想的……”
“子墨哥,你別說了。”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汩汩往下流,我抽噎着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纔對,對不起,是我讓你身陷泥淖,是我將那些東西引來的,如果沒有我,阿姨也不會……子墨哥,對不起,對不起……”
我哭的不能自已,從昨晚憋到現在,我總算能在他面前說出這句對不起了。即便所有人都安慰我無須自責,說與我無關,可我心裡很清楚,終究,這還是我的問題。
秦子墨將我輕輕攬入懷中,他無聲哭泣,抱着我的手越收越緊,連帶着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
“顏顏,媽媽已經走了,老爸……他如今亦生死未卜,我身邊現在就只有你了,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離開我,好不好?”
秦子墨帶着哭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卻並未真的糊塗,我本應答應他的所有要求,可是我在他身邊只會給他帶來麻煩,我不想他再捲進這些事情裡,我不想他永無寧日,我只希望他能平平穩穩的生活下去。
“好不好?別離開我,顏顏,好不好?”大約未聽到我的回答,他的雙手又收緊了幾分,聲音都帶着顫意。
他的請求那般懇切,我卻不忍開口拒絕,心內想着,待得之後再說吧,眼下我怎好再讓他傷心失望呢?
“好,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我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撫道,“子墨哥,你也別太傷心難過了,阿姨她……她走得並不痛苦,你放心。”
秦子墨放開了我,又伸手替我攏了攏擋在眼前的碎髮,嘆氣道:“若果然如此,我自然放心。只是……”他悲慼的雙眼突然換上了冷咧的神色,“只是妖鬼實在可惡,我的血既然能殺死他們,那麼只要我還活着,我必遇鬼殺鬼,絕不放過一個。”
他的表情轉變的太快,讓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擔心。
“子墨哥,你千萬別這樣想,我不希望你以後再跟這些東西打交道,你要好好的……”
“好好的?”他輕笑了一聲,放開握着我的手,轉身看向高掛着的阿姨的遺像,復又道,“你看看,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我如何還能好好的?我若不親手製服他們,難道還讓他們去禍害別人嗎?”
“可是……”我有心想要勸他別這般激進,只是,他的脾氣我又怎不知,他既下定了決心,任我說再多也是無用的。
秦子墨復又轉身看向我,表情凝重,“顏顏,你不是陰陽師嗎?你的使命不也是除鬼殺魔嗎?那既如此,你我同心協力,不是更好?我這至陰人的身份,總比莫陽的符紙有用多了吧?”
我知道我勸不動他了,他眼裡的光芒真真切切的反射出他的決心,阿姨出事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其實他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可是我怕,他這特殊的身份會被有心之人所利用,這於他而言,也是件極危險的事。
只是我找不到話來反駁他,也無力反駁。
想着,待得他冷靜下來了我再好好勸他。
眼角看到莫陽同夏塵風朝我們走過來,我便不再說什麼,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
“賓客已經都安排好了,你放心。”莫陽看了我一眼,復又道,“對了,歐陽竹影在那找你有事,你先過去吧,這裡有我陪子墨。”
我轉頭看過去,果然見歐陽竹影一個人站在門口,我便應聲過去了。
“師姐,你找我有事?”拍了拍歐陽竹影的肩膀,我開口問道。
誰知她卻不慌不忙,只是朝秦子墨的方向看了看,方纔慢條斯理的應道,“哪是我有什麼事,是你剛纔跟秦子墨在那摟摟抱抱的,我實在看不過去,才讓莫陽把你叫來的。”
“師姐……”我皺眉打斷,她這說的是什麼話呀。
歐陽竹影卻不打算放過我,她追着我道,“難道我說錯了?我先前以爲你跟那秦子墨果真是兄妹感情,可是剛纔我可看真了,他看你的眼神,抱你的那動作,分明對你有意思……哦對了,他還說讓你永遠不離開他,是不是?”
我抿了抿脣,有些不知所措。沒想到歐陽竹影眼睛這麼尖耳朵這麼靈,隔了這麼遠都能聽見看見。再聽她的口氣,她似乎很是介意秦子墨對我的態度啊。
“阿顏,不是我八卦,你真應該離秦子墨遠一些。他雖然已經不是當初的慕容墨,可難保他就不會對你……想當初,他也是這樣因爲想要佔有你,才處處與殿下做對,甚至暗地裡下黑手……總之,我不希望你再度落入他的圈套中。”
又是慕容墨,可是在我心裡,秦子墨根本就不是那種人。
“師姐,你不用時刻提醒我他和慕容墨的關係,這些我都明白。只是眼下,他的身邊真的只有我了,難道我不管不顧嗎?阿姨纔剛剛離世,我怎麼能現在就離開呢?”
歐陽竹影見我有些許動怒也不敢再說下去,只是放低了聲音,道:“我也沒說讓你立刻就走,只是你也要多想想殿下,他若看到你跟秦子墨這般親密,他心裡可會好受嗎?你昨夜不是才與他和好了嗎?”
我之前從未與歐陽竹影說過我跟慕容衍之間發生的事,慕容衍肯定也不會告訴她,那就只有狸貓了,這隻大嘴巴的貓,看我之後怎麼懲罰她!
“好了,我也只是多句嘴,多說一句罷了。我自然也知道你心裡肯定有數的。等到明日阿姨出殯後,你也要想想之後要怎麼安排了。”歐陽竹影抱住我的肩膀,輕聲說着,爾後又朝內看了看,輕笑道,“說起莫陽,他還真的是珠璣轉世,心思細膩如他,心有靈犀如他,有他在你身邊,你也安心不少吧?”
我轉頭看向裡頭,莫陽正同秦子墨說着話,偶爾擡頭看看我們,一如既往的從容不迫。
說起來,他果真是我們這些人裡最鎮定的人。
“師姐,你說,會不會有一天,莫陽也能恢復記憶呢?”我突然想到,若莫陽果真也能記起珠璣的那份記憶,會是什麼樣呢?
歐陽竹影沉默了半刻,開口道:“這還真不一定。其實我在想,若有一天,所有的人,包括秦子墨、夏塵風他們,都能恢復記憶,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看向她,皺眉問道:“會嗎?他們若想起來,那是不是會變成從前的樣子?秦子墨、李婉,也會變成從前的他們嗎?”
“李婉?”歐陽竹影聽到這個名字略有些吃驚,“你說的李婉是……”
對了,她還沒見過李婉。
“楚心芸說,李婉爲了太子妃的位置,害死了她和她的孩子,所以李婉的身份是……”我只從楚心芸口中聽到這麼一段,卻並不知曉李婉在過去的身份是什麼。
若說之前我根本無法相信纔沒想要問個明白,可是,自從歐陽竹影出現後,我卻不得不去面對,至少我得搞清楚,他們都是誰。
歐陽竹影面色一變,眉心緊皺,咬牙切齒道:“原來是她。竟想不到,連她也轉世到了你身邊,真是孽緣。”
“那她到底是誰?做了什麼?”
“她是太子的幕僚,當初太子爲了監視殿下,派了很多眼線,只是都被殿下察覺了。所以,太子就讓她來接近你,她假意與你交好,成功入了宣王府,替太子,也就是慕容墨辦了很多事。她愛慕慕容墨,所以設計害死太子妃,也就是楚心芸腹中胎兒在前,陷害她在後,致使楚心芸無辜而死,呵,恐怕慕容墨到死也並不知其中真相。”歐陽竹影提起往事,憤恨難掩。
原來楚心芸果真不是無緣無故來找李婉報仇的,這筆血海深仇,若換作我,恐怕也難就此放下。
“從前之事,錯綜複雜,並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的,我如今也不過是長話短說,用一句話來總結罷了。等你哪日恢復了記憶,就會知道,那些人都是如何殘忍狠毒的,樁樁劣跡並不是他們如今轉世了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我只覺身心疲憊,若果真如此,我實在不想記起來,將那些讓我痛苦傷心甚至絕望的往事再回憶一遍。
即便慕容衍不再追究,可我果然能放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