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輸了定星盤這件事,讓我明白一個最淺顯不過的江湖道理:人不可貌相。看起來邋里邋遢沒啥本事的人,可能就是個高手,而看起來牛氣沖天不可一世的,可能恰恰什麼都不是,推而廣之,看起來道貌岸然的,未必是好人,看起來惡形惡狀的,也未必就是兇徒。紅塵臨走時候說的那番話大有深意,他說:天道往復,生死輪迴,一飲一啄,自在本心。凡事無謂強分是非黑白,但憑一心足矣。
這幾天懶得很,我有時候被老謝逼得不行,就去出出攤子蒙點錢,大多時候在家裡看看書,想想事情。這幾天越看這些教材越覺得心驚膽戰,越深入的去想,越覺得之前我對算命占卜的理解太簡單了。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算命無非八字,年月日時。可是你想想看,按照古人的計時方法,一個時辰是兩個小時,再細化下來不過是把一個時辰分爲時頭、時中、時末,一刻是4o分鐘,難道這4o分鐘以內出生的人都一樣的命局麼?再進一步想,難道古人就是依靠這些並不準確的時辰數據來算命的?這實在難以想象,我拿這個問題去問過老謝,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期間我試圖過去找紅塵,但沒找到。
也去蓬萊所找過司徒雪,她很忙,正在辦領資格證的手續,她以過幾乎五十分的成績通過了這次執業陰陽師考試。我試着跟她聊些什麼,卻現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爲始終有個名字橫亙在我們中間,像一條鴻溝,不可逾越,那是一個幾百年前女子的名字:碧君。
其實她是碧君或司徒雪,真的那麼重要麼?
我不知道。
這天,已經是打賭之後的第七天,夜裡很晚了,我正在聯衆下棋,手機響了,是馬志,我表哥。他現在已經是h市刑一隊的隊長了,我老爸在一起降頭術害人的案子中幫過他,我和他還有老謝也一起經歷過h大停屍房事件,一起鬥過言辰和他豢養的六翼蝙蝠,也就是那次。我遇到了司徒雪。最近又加上我幫他處理過死亡棋局那個案子,所以搞得他也有點神經質。動不動就覺得某個案子跟我們這些人所掌握或修煉的神秘力量有關,所以但凡有搞不清楚的案子,他第一個就打電話給我問是不是你們這些執業陰陽師幹得啊,我暈!
唉,這麼晚找我,肯定沒好事。
“表哥。這都幾點了啊?”我沒好氣的道。
“急事,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派車接你。”
“別了,上次你接我一會,害得現在居委會大媽看我眼神都不正常,還是我自己打車去吧。”我頓了頓接道:“你的給我報銷啊。”
“沒問題,還管你夜宵呢,只要你吃得下去,嘿嘿。”
聽他這笑,就沒安好心。唉,沒輒,誰讓他是我表哥呢。我出了宿舍大門,不出所料,看門大媽好一通打量盤問才放行。
這片家屬區有點僻靜,夜又深了,不大好打車,所以我溜溜達達往主街上走,走着走着,就覺得前邊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不是小偷吧?我定了定神。仔細一看。赫然是那天找我們算命的那小子,媽的如果不是他。我也輸不了我的定星盤!
嚇嚇他。
我踮起腳尖快走幾步到他背後,猛地喊道:“深更半夜幹嘛呢?!”
他一哆嗦,嗷的一嗓子,在黑夜裡格外糝人,接着猛地回頭,把我也嚇了一跳。
這哪還像是人啊,分明就是鬼!
他本來就面色慘白,加上眉目也不招人待見,所以看起來已經很恐怖了,可跟此刻一比,我甚至覺得他以前長的能趕上劉德華了。
他以前充其量也就是慘白點,此刻的面色卻白的如同被福爾馬林泡過一般,沒有絲毫血色,雙目通紅,眼窩深陷,幾天不見明顯瘦了一圈,像個頂着人皮出來的骷髏。
他見是我,居然露出喜色,顫抖的道:“你,你,你,我,我不敢在家呆着。”
呵,我明白了,老程算他七日後午夜必死,也就是今晚了,看看時間,現在11點多,難怪他嚇得不敢在家呆了,倒不是因爲呆在家裡會死,而出來就不會,我想是因爲,靜靜的等待死亡對一個人來講是更難以忍受的,所以寧可出來瞎轉悠。看他樣子這幾天根本就吃不好睡不好,唉,也難怪,誰知道自己七天後必死還能睡着覺,那也太沒心沒肺了吧。這孫子固然天性涼薄,但愛自己的心總是有的。
我看他樣子有點於心不忍,而且他面上死氣已現,看來是熬不過午夜了,只好勸他道:“都是命,你想多了也沒用,回家去好好呆着吧,能安安穩穩地過了午夜也說不定啊。〓3〓Z〓中〓文〓網〓”
“真的麼?”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彷彿溺水之人抓到一棵稻草一樣,雙目充滿祈求之色:“回家就沒事了麼?”
“唉,”我暗自嘆了口氣,只得寬慰他道:“你想啊,外邊車來車往的多危險,你看這附近這麼多高樓,誰仍個花盆也危險不是,還是家裡安全啊,趕緊回家吧。”
“是啊是啊,我怎麼沒想到。”他點點頭,晃晃悠悠的走了。他走的方向跟我是一樣的,我也不理會他,領先一步走到街邊等着。等了一會也不見出租車,有點煩了,這該死的馬志,大半夜的折騰我。
無聊之下四處瞎看,猛地現不遠處立交橋上有人影晃動,依稀是程萬年!
我心裡一動,這幾天就想找他,可總也找不到,他實在給我他多疑問了,這麼晚了,他在這晃悠啥,嘿,馬志的事先放一放吧。
我一溜小跑過去,到了立交橋上,果然是程萬年。他仍舊是穿着一身褂子,此刻正舉着定星盤向着月亮,嘴裡叨咕着啥。
“程先生?”
“啊!”他嚇了一跳。
他放在聚精會神在定星盤上,沒注意我上來也正常。不過他的反應也太激烈點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面色慘白如紙。如果不是他臉上沒有死氣,我幾乎以爲他要比方纔那哥們死得早了。
“程先生,你這是……?”
他彷彿沒聽到我的話一般,呆了半晌,驀地仰天長嘆:“天命當真不可逆麼?”
這是我第二次聽他說這話了,第一次是在尚賓齋的二樓。
“逆天?你說要逆天?”我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拜託,老程你是算命的啊,算命的非要去逆天,這本身就是個矛盾命題吧。你要是不信幹嘛要去算?算出來了又想改,如果被你改了。那就證明你算得不準啊。這是個二難推理。不過我看他一副中邪的樣子,沒敢說這番話。
老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羅盤,又看了看天,半晌也不說話……
就在我等得快要不耐煩的時候忽然間彷彿打定主意般道:“李兄弟,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啊,那就說吧。”我心說我來可不是聽你講故事的,說故事什麼時候都能說,也不一定非得在半夜的立交橋上吧。而且我更想知道他爲啥這麼想要這定星盤,還有,爲啥古人算命都算到4o分鐘單位,不再細化了,料想他卜術高深,會知道原因吧。不過此刻覺得他實在不咋正常,我還是聽吧,不然他怒起來給我一巴掌,我就變得跟那桌子一樣了。
他嘆了口氣,道:“我出身江相派。你是知道的。”
我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江相派以卜爲生,世人以爲我們只不過靠《英耀篇》《扎飛篇》來混日子,是一幫江湖騙子而已,那是大錯特錯的。”
我點點頭。本來我也這麼想的,不過程萬年讓我徹底改變了這個想法,他只是處處表現得像個江湖騙子罷了。我很奇怪,不過我沒問,我感覺到慢慢他都會講出來得。
他沉思半晌,才重新開口。語氣中充滿傲然:“我們江相派是有真材實料的。尤其我大師爸學慣古今,窮二十年之力。終於給他現了爲何卜術在宋初便沒落了。”
“啊?!”我一驚,連忙插嘴道:“這兩天我也在想這個事情,我以爲傳說中得算命占卜是極準的,可不知道爲啥到了宋初就沒落了,像老謝的方仙派,乾脆就不算命了。”
程萬年一愣:“是方仙派的謝頂麼?倒是多年未見的故人了。”接着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你能有這番認知,倒省了我不少口舌,沒錯,宋以前的得卜術是極準的,方仙派也是以占卜聞名的門派,而到了宋時,他們忽然奇怪改行。後來我大師爸研究現,是因爲他們根本無法得到命局的準確數據,自然也就無法算準命局,進而整個推算都會有誤差乃至錯誤。”
“你是說本來是準的?那爲什麼後來不準了?”
“沒人知道爲什麼,我想人爲萬物靈長,聰慧非常遠勝世間萬物,在這一門技術上也取得了驚天地泣鬼神的進展,所以可能泄露天機太多吧,於是上天收去了一些東西。”
我一驚:“你指的是?”
程萬年一揚手中的文王定星盤,道:“周文王拘而演《周易》;孔仲尼厄而作《春秋》;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
“啊!”我雖然猜個差不多了,可還是難以相信,這文王定星盤難道是上天留給人類僅有的占卜之用的寶物了?
“可是我覺得他勘測地脈上更厲害的,怎麼拿來算命呢?”
程萬年呵呵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定星盤是文王囚於羑里時所用,用以配合演算八卦,能收奇效,其實每一個人本來都是順應天道循環的法則而生的,只不過命分好歹輕重罷了,有的肩負着特殊的使命,”他說到這頓了頓,饒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接道:“而有的人則是碌碌無爲的經過一生,這都是天命。而一個人的降生,除了父精母血之外,天時地利缺一不可,根據近代曆法已經根本無從推算到四十分鐘以內,所以天時已不可考,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其本身先天之氣脈來推定地利,就要靠這文王定星盤了。”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卻聽他傲然接道:“天地之匙已握其一,雖不能盡數參透天機,但至少可盡人事了。”
“可是你怎麼知道這寶貝在我身上?然後設套懵了去?”我說話一點沒客氣,程萬年就是給我下套了。
“呵呵,”程萬年笑道:“文王定星盤是天地至寶,寶器自有不同尋常之氣魄,昔日龍泉劍射鬥牛之墟就是這個道理了,離的近時,我自然感覺得到。那天一你出現,我就感覺道了,所以纔有了之後一番舉動。”
我雖然沒啥文化,不過這典故我是聽過的,大才子王勃在滕王閣序裡邊說: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說的是龍泉劍劍氣沖天,直刺鬥宿、牛宿之間,老程那這個作比方倒也恰當。
“靠,敢情都是設計好的啊,你好陰險。”我還是忍不住抱怨。
程萬年不以爲忤:“其實談不上多陰險,你可知道,這定星盤本就是我家之物。”
“啊?”
“別急,慢慢聽完我的故事。”註冊陰陽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