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失敗的愛的教育(上)
第二天早上,區小涼正幫暗香給淺香換肩上的傷藥,柳夫人派人請他過去。
區小涼把淺香傷口處理妥當,才隨丫環來到暖閣。淺香的傷口癒合良好,暗香估計再過十天半月就可行動自如,這讓區小涼安心不少。
一進暖閣,區小涼就被眼前場面嚇了一跳。
沉香細細的暖閣裡一片狼藉,到處扔着畫軸。步留雲手裡還拿着一副,站在當地和母親對視,滿臉不樂意。柳夫人坐在榻上,氣急敗壞地拍桌子,聚寶盆都歪到了一邊。
“好外甥,你快看看,這些女子有那麼好嗎?這個呆子說都要娶回家!”看到區小涼,柳夫人像撈到根救命稻草,連忙向他控訴,手指四散的畫軸,氣得直哆嗦。
區小涼憑空嚇出頭熱汗。牛人!這裡起碼有三十多副畫,都娶回來,步留雲難道想搞個小後宮?他當自己種馬啊!
他轉頭上下打量步留雲,努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可是,娘,你看劉家小姐,臉圓圓的,好像脾氣很好的樣子。馬家姑娘的眼睛多大,如能天天面對那夠多舒心。楚家丫頭那張小嘴,您瞧瞧,笑起來像菱角,多漂亮。還有,喏,這個身材好肯定會生養,那個手指細肯定心靈手巧。兒子是真的覺得都好,所以才難予取捨,才說要娶的嘛,又不是故意和你嘔氣。”
步留雲繼續對區小涼熟視無睹,興致高昂地不時從地上拾起畫像指指點點,像在花園賞花。
區小涼覺得那熱汗一直從頭頂迅速發展到全身。這個步留雲原來是個繡花枕頭!外面看美不勝收,裡面都是些稻草!這個白癡!他忽然想起剛來步府時,柳夫人曾說步留雲仍像個孩子不通事務的話。當時柳夫人一臉擔憂,如今她的煩惱也成了他的。
“可是,雲兒,她們再好,你也不能一下子娶那麼多吧?就算咱家有錢娶得起,可也沒那麼大地兒讓你和這些女子一塊兒拜堂啊。”柳夫人見兒子執迷不悟,氣極反而鎮定下來,極其客觀地向他指出他的想法不現實的地方。
這不是主要原因好不好?區小涼無力地看柳夫人一眼,爲她竟然想出這麼個破理由而黑線。
“表哥,如果不是真心相愛的話,試心石不承認,你就當不成家主。到那時,你一個步家下人,用什麼來養這麼多嫂嫂呢?還是要當場因試心不成而休妻呢?你真的確定這些你全部都愛?”區小涼涼涼地問出一串問題,然後清理出塊地方坐穩看他反應。
步留雲呆了呆,鳳目迷惑地看看母親,再瞟瞟區小涼,泄氣地一腳踢開卷軸:“不管了!我挑不出。反正都差不多,沒有特別中意的。”
柳夫人秀眉倒豎,抓起一隻枕頭劈面丟過雲,罵道:“那你還都要?你想氣死我嗎?”
步留雲輕鬆接住枕頭,姿勢美妙之極。區小涼雖氣他白癡,也禁不住暗暗喝彩。
抱了枕頭,步留雲蹭到母親身邊,把頭擱到她肩上撒嬌:“娘,別生氣了。是兒子不好,成了嗎?可是那畫畫得也太差勁了,上面的人一個個都像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您讓我怎麼選,怎麼一眼看出好壞啊?”
倒豎的秀眉仍立着,手卻下意識地摸上步留雲的烏髮,柳夫人喝問:“那怎麼辦?難道你還想見真人?”
“不能和她們見面嗎?”區小涼奇怪地插話。
“那當然了!這可都是些千金小姐,哪能說見就見?又不是小戶人家姑娘,成天拋頭露面的。”柳夫人提高聲音。
步留雲拿看白癡的目光瞅他:“你不是連這個都不知道吧?表弟。”
有機會反擊這個母親倚重的表弟,步留雲很高興。他努力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朱脣下彎,鳳目斜睨,忍不住滿臉興災樂禍的笑。
區小涼暗罵封建制度害死人,無視他的挑釁,不死心地再問:“一面也見不到嗎?她們待在家裡就一直不出來?”
柳夫人拍拍兒子的頭,讓他老實點兒,然後若有所思地說:“那倒也不是,逢年過節都由家裡人陪着上街遊玩,平時也有上花神廟許願燒香的時候。可是,上街前後左右都是人,亂不說,人也不定能看清。花神廟禁止男子入內,連廟門都不讓站。就算事先知道她們之中有誰出門,也是閒的。”
機會來了!那個東西倒可派上用場。區小涼心裡一動,成竹在胸地說:“不怕,去了再說。這些小姐一般什麼時間去花神廟?”
“每月十五,逢年過節的也去。眼看快過年了,花神廟這幾天正熱鬧。”
“那好,準備準備,過幾天我和表哥去看看。”
“我叫劉媽陪你們去?她是我乳母,各府上小姐多見過,可以幫你們認認人。”柳夫人不太上心地提議,顯然認爲他在白搭功夫。
“不用,我們不近前,她也幫不上忙。如果在那兒表哥真看上什麼人,到時再說。”區小涼不相信步留雲見過真人後,還能那麼博愛。
倆人一唱一和,決定了相看事宜,把步留雲當成透明。步留雲怒髮衝冠,不屑換成欲抓狂,鳳目裡烏雲洶涌,瞪視區小涼。
兩天後,區小涼準備齊全,叫上步留雲直奔城外花神廟。暗香司香跟着,淺香不耐煩見步留雲,待在家裡留守。
花神廟周圍有些賣香燭紙筆的小店,也有幾家簡陋的點心茶水鋪子,在莊重古樸的花神廟比照下,毫不起眼,生意冷清。
四人走進一家茶鋪,坐在靠門的位置。這裡斜對廟門,上轎下轎的人都盡落他們魔眼,是最佳的觀察位置。
暗香把一個鳥籠放在桌上,裡面關着只貨真價實的烏鴉,然後叫來茶博士點茶要點心,和其他人一樣,無視臉色漆漆黑的步留雲。
原來三日之期已到,今天一大早那個捕鳥的小販就依約來送鳥,順便討剩下的銀子。暗香付過錢,左看右看,始終覺得它和那隻黑珍珠長得不大一樣:嘴不紅,身不巧,頭頂還少撮毛。疑惑地向小販再三覈實,證明確是烏鴉沒錯,他這才拎給其他人看。
區小涼主僕四人圍着籠子研究半天,始終不得要領,不解同爲烏鴉,怎麼這隻就硬是不如那隻黑珍珠漂亮。
淺香伸手捅捅它,想讓它叫兩聲。誰知這隻烏鴉竟十分驕傲,理也不理他,邁步踱開,一聲不吱。司香餵它水米,倒是一概來者不拒。它一面啄飲,一面不時地用發光的小灰眼睛斜睨他們,一副不屑的模樣,和步留雲平日神態倒有些相象。
淺香來了興致,拼命逗弄挖苦它,只當在嘲笑步留雲。
約好的柳夫人母子久等不候區小涼,打發人來催。區小涼這才省起今天還要出門,急忙抄起鳥籠直奔步府大門。
一碰面,區小涼就把鳥籠雙手捧上,萬分誠懇地說 :“表哥,賠你的。”
步留雲等得不耐煩,見他跑來,正要發火,面前卻堵個鳥籠。待他看清楚裡面的東西,不禁瞠目結舌,指着那隻黑鳥,口齒不靈:“這,這是個什麼東西?”
“烏鴉嘍!我們不是不小心弄死了你那隻嗎?好不容易纔又搞來一隻賠你……呃,雖然不如你那隻可愛,可它是真正的烏鴉沒錯。你可千萬別推辭。”區小涼以爲他太過驚喜,臉色纔像開了染坊般變個不停。所以心裡得意,嘴上卻裝作大方謙遜,好心好意地解釋。不要太感動噢,小表哥!
步留雲忍無可忍,雖然母親在場,卻仍像只噴火龍般暴起發飆:“祝冰衣!你個大烏鴉!我的黑珍珠是八哥好不好?會學人說話好不好?哪裡像烏鴉了?!你是故意的,故意要氣我。我,我……”他青筋暴跳,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氣得話都說不利落了。
什麼?弄錯了!區小涼有些發怔,隨後又被他的小人之心惹得一肚子不快。
明明哪裡都像好不好?他暗中學了一句,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躲到柳夫人身後,拖長聲音喊:“姨~~~娘~~~!”
柳夫人被他們鬧得頭暈,叉腰斥道:“不許再提這事兒了!雲兒,你也老成些。表弟歉也道了,禮也賠了,雖然……賠得不對……你是哥哥,在家門口大呼小叫成什麼樣子?快去快去!”說完,不等步留雲申辯,一腳把他踢出門。
如今,這隻烏鴉叼着穀粒,喝着清水,不時再斜眼看他們幾眼,大模大樣神氣得很,頗有既來之則安之的豁達意思。
“小黑,好吃吧?你主人不要你,以後你跟着我吧。我天天餵你穀子吃。”
區小涼見步留雲嘴嘟得老高,一個勁兒地鄙視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心裡也有些懊惱。他還真是弄巧反拙,看來現在即便賠只真八哥給步留雲,也挽回不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惡劣形象了。還是等他火氣消了再想辦法扭轉目前兩人的尷尬關係吧。這是隻順毛驢,吃軟不吃硬,別在他氣頭上惹他了。惹毛了他,到最後還得自己去哄。他撮脣逗鳥。
小黑冷冷地瞟他一眼,然後慢慢擡起一條腿……“噗”地一聲,遺了灘鳥糞。
“哈哈哈……”步留雲見狀,一腔怒火消於無形,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手指向那三個呆若木雞的主僕。
朝陽斜射在步留雲身上,映得他全身都似在發光。烏髮上星芒點點,點漆鳳目灼灼生華,若塗朱的嘴脣晶晶閃亮,而他張揚的笑容卻是最耀人眼目的。他在笑聲和光影中鮮活靈動,令人觀之屏息。
區小涼注目於他,一句話脫口而出:“表哥,你笑起來真是帥得沒邊了!”
步留雲不懂“帥”是什麼意思,直覺那是損人的壞話。他頓住大笑,向區小涼怒視,忽地伸拳要打他頭,被暗香急忙攔住:“有轎子來了。”
因知道這個表弟不會武功,步留雲雖是生氣,拳上倒也沒有帶內力。暗香看得明白,格擋時自然也不含內力,一碰收手,並沒吃虧。
大家記起正事,顧不上再內訌,一齊伸長脖子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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