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擊打着大地,而扶角兵們的心也都在砰砰狂跳,他們畢竟都是頭一回上戰場,陣中又無老兵,全是新兵蛋子,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可平常的訓練中,嚴厲的鞭笞使他們都不敢動,也不敢出聲,甚至連害怕的表情都不敢露出!
平常訓練時,只要他們稍稍面帶一點表情,屯長的鞭子就會猛烈地抽到他們的身上,嚴厲的,不近人情,不問原由的懲罰,使他們產生條件反射,不管前面的敵軍如何兇猛,他們都沒法做出有關害怕的任何表示!
望着如黑雲壓頂一般衝過來的匈奴騎兵,李勤只感口乾舌燥,他殺過人,見過血腥,小規模的戰鬥早在剿滅盜匪時就經歷過了。可他現在卻明白了,盜匪之所以是盜匪,成不了大氣候,是因爲他們和正規的騎兵相差得太多了,不可同日而語!
使勁動了動腮幫子,李勤費力地嚥下少許的唾沫,潤溼喉嚨。他緊張,但絕不可以露出緊張的表情來,他要是一慌,那軍隊非得立時崩潰不可!
李勤哈哈大笑,叫道:“看着沒,這就是匈奴人的騎兵,也不咋地啊,比不過咱們的騎兵。”
扶角兵們聽到了這話,纔算是稍稍鬆口氣,可鬆氣歸鬆氣,他們可半點沒看出匈奴兵比自己的騎兵有差的地方,要論猙獰之色,相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勤又道:“弟兄們聽着,待會殺人時,大家都麻利着點,早點把匈奴人殺光,咱們好早點升火做飯,折騰了這麼半天,我都餓了,你們餓不餓啊?”
這種時刻,扶角兵們誰能感覺出餓來啊,可李勤這麼一問,他們卻都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有點餓了。
沈乙當先叫道:“餓!”
有了標準答案,扶角兵們齊聲回答:“餓!”
李勤又笑道:“知道餓就好,那咱們速戰速絕,把匈奴兵全給宰了,然後咱們吃他們的戰馬,每人兩匹,一匹吃肉,一匹放在邊上看,不爲別的,就爲了心裡舒坦!”
連着幾句故作輕鬆的話說完後,雖然放在平常,也沒啥好笑的,可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說,扶角兵們的情緒卻得到了迅速的放鬆,人一不緊張,往常的各種訓練方法,就又回到了他們的腦中!
趙正手持弓箭,站在第一排隊列的最北邊,他心想:“不緊張,不緊張,當初比武時,我就是因爲太緊張,才只刺中十二個木球的,我不能再緊張了,這次一定要多殺幾個匈奴兵,不能少於十二個,匈奴兵比木球大多了!”
蹄聲轟轟,匈奴兵越奔越近,但戰線卻不是太長,扶角兵站的地方,左右都有樹林,雖不是大樹林,以灌木叢爲主,可對於騎兵來講,只要能降低馬速的東西,都是致命的,都必須繞開!
匈奴兵突然發動的攻擊,並沒有象往常那樣進行排兵佈陣,也沒有進行大迂迴包抄,他們見漢兵兵少,也就有他們的一半人,這點漢兵無需放在眼裡,只要一個衝鋒,撕開漢兵軍陣,待漢兵一害怕,轉身逃跑時,他們跟在後面砍人就成了。匈奴兵心裡很清楚,兩軍交戰,真正大面積的傷亡不是在互砍之時,而是敵軍逃跑時!
所以,第一次衝鋒必須猛烈,要一下子就讓漢軍崩潰,只要他們一逃,那就什麼都好辦了!
三百步!扶角兵全陣不動,只是望着衝來的匈奴兵,而匈奴兵們也都望着前面的扶角兵,兩支軍隊裡的士兵,誰也沒有拉弓,誰也沒有放箭!
二百五十步,扶角兵仍舊全陣不動,而匈奴兵紛紛放慢馬速,開始向周圍看了起來,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伏兵,很好!
二百步,扶角兵還是全陣不動,而匈奴兵不再勒馬,戰馬越奔越快,已然開始最後的提速!
一百五十步!
李勤叫道:“全部都有,準備——”扶角兵全數舉起了弓箭,箭頭朝天,準備好仰射,他們依舊沉默;而對面的匈奴兵卻嗷嗷大叫,他們也都把箭攥在手中,只等進入百步之後,便要放箭了!
只眨眨眼睛的功夫,匈奴兵已在一百三十步之處了!
李勤叫道:“放!”
隨着他的一聲喊,扶角兵開弓放箭,第一輪四百枝羽箭,向匈奴兵射了過去!
對面的匈奴兵見扶角兵突然放箭,最前面的百夫長嗷聲立止,叫道:“好!”
漢兵放箭放得太早了,這麼遠的距離,箭可以射到,卻無法穿甲,而且漢兵必然緊張,只要開弓時手稍微軟一丁點兒,就有可能連這麼遠都射不到!
一百一十步,與一百三十步僅距二十步的距離,僅僅二十步,卻是死與生的分割線!
羽箭挾嘯而來!
卟卟聲,馬嘶聲,人叫聲,就在這條分割線前,各種聲音就象野地裡的羊羣在突然遭遇冰雹時,響了起來!
勇敢的匈奴百夫長,衝在最前面,他剛剛叫完一聲好,就見三四枝箭從半空中射了過來,他在馬上擡頭,叫道:“不好……”
揮舞手中的角弓,長年的騎兵生涯,空袋子精銳出身,使他武藝極強,角弓一揮之下,打掉了兩枝羽箭,右手張開,抓住了一枝射過來的箭,而身子一側,躲過了最後一枝箭!
高強的武藝,使他安然無事,躲過了這一輪扶角兵猛烈的箭雨……然而,他的馬沒躲過去!
一枝羽箭正中他的戰馬馬頸,戰馬只奔出幾步,便前撲倒地,把背上勇敢的百夫長重重摔倒,一條腿壓在了身下!
勇敢的百夫長大叫着就想爬起來,可就在這最緊急的時刻,一隻馬蹄重重地踩到了他的背上!勇敢的百夫長鮮血狂噴,趴到了地上,他身子無法動彈,兩眼看向前方,就見踩到他的那匹戰馬也已然撲地而亡,馬上的匈奴兵身子扭曲,側躺在地,他們兩個摔了個面對面!
勇敢的百夫長就見這個自己曾經活着的手下,額頭上插着一隻羽箭,早在落馬前,就已經死去了,這手下何德何能,竟然死得這麼幹脆,一點兒零碎的痛苦都不用受!
漢兵仍舊在射箭,一輪接着一輪,而每一輪箭雨過來,總有一枝兩枝射中勇敢的百夫長,每一次中箭,百夫長的身子都要抽動,都要扭曲,隨着箭的力道旋轉,最後他仰面朝天,圓瞪的雙眼,看向了天空!
馬嘶聲不停,慘叫聲不停,每當身邊有摔倒的戰馬和匈奴兵,勇敢的百夫長都能感到震動,不知有多少人又死了,可漸漸地他聽不到慘叫聲了,也感受不到震動了!
眼睛連眨一下都不能,勇敢的百夫長望着天空,多藍的天啊,那朵朵的雲又是多麼的白,他想起了小時候,阿爹帶着他騎馬奔行在草原上,那是多麼快樂的時光,阿爹指着北邊,告訴他那邊有一座高高的雪山,雪山上面住着一位美麗的女神,可見着女神的人都回不來了,因爲他們只顧着看女神那美麗的容貌,身體漸漸發冷,最後被凍死在雪山上!
我好冷啊,是血流盡了嗎?百夫長再也沒有閉上他的眼睛!
“放,放,放!”李勤連着下達命令。
陣中的扶角兵,開弓開弓,再開弓,直到把雞肋大弓開得散了架子,這才停下,全部扔到了陣後,又再取另一隻雞肋大弓!
忽然,李勤叫道:“停,停止射擊,全體立——正!”
扶角兵們嘩地挺直了身子,立正站好,這時候他們纔有時間喘口氣,向前面的戰場上看去!
放眼之處,遍地都是白羽,遍地都是死屍,遍地都是匈奴兵在臨死之前發出的慘嚎聲。剛剛的射擊,說時長,其實快,不過是半頓飯的時間都不到,這第一輪戰鬥就結束了!
匈奴兵已然開始退後了,足足退出去半里地,他們也在往這邊看着!
扶角兵無不驚詫,就算是有嚴令不得露出表情,可他們卻仍都張大了嘴巴,無法閉合,這就結束了,匈奴兵這就退了?
忽然間,一聲笑聲傳來,卻是賈詡,他呵呵地笑着,表情異常,顯是激動得無法自制,指着前面的陣地,他笑道:“匈奴兵最擅長的就是放箭,可卻被咱們射倒了一地,射得他們只能轉身跑!天啊,如不是親眼所見,誰和我說,我都不信,那些匈奴兵不少人都死不瞑目吧?這就叫善遊者溺,善騎者墮……”他邊說邊笑,笑聲越來越大。
李勤轉過頭,怒喝道:“閉嘴,不許笑,臨兵鬥時,不得露出表情,不得發出聲音,這是嚴令!”
笑聲嘎然而止,賈詡連聲稱是,不敢再笑,可一不笑,他的情緒竟然慢慢地恢復了正常,不再那麼激動了!
望着前面的戰場,李勤卻並不欣喜,剛纔作戰,匈奴兵的箭射不過來,所以只是單方面的屠殺,扶角兵完勝。可不過是剎那間的戰鬥,扶角兵卻射出去四千枝箭,卻僅僅殺死了三百出頭的匈奴兵,而且其中還有不少是因爲戰馬倒地,而被摔傷,又被後面的人踩死的,甚至現在還有人沒死,真正被箭射死的,也就二百多人!
李勤又驚又急,一下子就射出去四千枝箭,總共他才帶多少枝箭啊,還以爲足夠了呢,可匈奴兵再衝幾次,就不會死這麼多了,有防備知應對了啊,那就得靠肉搏了,費這麼大的力氣發展遠程武器,就是這麼一個結果麼?
什麼箭雨之下,殺死敵兵,就猶收割莊稼一般,成片成片的殺死,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對面退遠的匈奴兵卻也在叫着:“對面是哪支軍隊啊?以前沒見過!”
“好象叫什麼扶角軍,對對,就是叫扶角軍!”
“他孃的,既然叫扶角軍,爲什麼不用角弓,他們的弓和硬弩一樣了,這麼個射法,誰能射得過他們!”
“啊明白了,是假的,他們不是漢兵,是單于的狼兵假裝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匈奴兵又驚又懼,不知到底該不該再衝過去,他們搞不清楚對面的軍隊,到底是哪支,而千夫長乞兒麻又沒過來!
回頭張望,匈奴兵心中都想:“千夫長呢,激戰之時,他跑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