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時間“嗶——”的一聲就過去了,這一聲“嗶——”裡,有蛋疼的憂愁。
我和二兩老闆,簡稱二老闆,難兄難弟,走在邊城街頭,身上只剩下兩個銅板,剛好夠一碗茶水錢,想到兩天前那晚四兩金子的茶水,我不禁悲從中來。
我說:“誒,老闆。”
老闆左手支着下巴,看向屋檐外踢毽子的小孩,不理我。
這個老闆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平平無奇,最多可算周正,只是一雙眼睛亮得瘮人,斜眼看人的時候透着一股寒氣,我覺得,這就是精打細算小市民的精明。
我常在母親眼中看到這樣的眼神,想到母親,又是一陣悲傷。
“老闆,你身上有錢嗎?”我問他。
他斜了我一眼,說:“沒有。”
這話答得倒痛快,但我分明從他身上嗅出一股銅臭味。
“我娘是你給弄丟的,你要對我負責,請我吃飯。”我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他下巴悠悠一轉,說:“沒有。”然後他肚子也叫了一聲。
便是這一聲,讓我信了他七八分。
正說着,突然外面塵土飛揚,幾個小孩尖叫着跑開了,遠遠兩匹馬揚塵而來,又絕塵而去,引得路人紛紛圍觀。
我也是路人之一。
旁邊有人交聲討論那兩匹馬的主人,我豎起耳朵傾聽,卻原來是蜀兵。那兩人的服飾確實是蜀兵,只是我沒想到蜀兵竟會這樣騎馬過市,不怕傷到人嗎?我對義父治軍之嚴還是有信心的。
鬱悶地回過頭,卻接觸到老闆眼底的寒光一轉。
我上前踢了他一腳,“喂,你又在盤算什麼了,賊眼溜溜的。”
他擡頭掃了我一眼,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說:“想要回家了。”
“你還有家?”我懷疑地打量他。
他不理我,徑自走開。
那一日,我手持杯具向他擲去,他輕鬆避過,但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在杯盞落地的瞬間,地動山搖!
轉瞬間,便見塵土漫天,馬蹄聲如山崩海嘯,我們四人盡皆失色,不過是一個彈指的時間,大隊人馬就殺到我們跟前,倉皇間我們四下逃散。
這件事充分體現了母親的覺悟之高,生死一瞬間她仍然不忘跟緊銀劍哥哥,因爲我們全部家當都在他身上。
而我遠不如母親,雙臂抱頭,隨便就往山坡下滾去了,腦袋撞了幾回,昏昏沉沉躺了半天,醒來之後,身邊就只剩下二老闆。
“那是什麼人啊?”我揉着額角問。
他望了望天說:“附近的馬賊。”
“怎麼跑出來了。”
他又望了望天說:“打劫嘛。”
這個答案讓我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不忿地站起來說:“我去找我娘。”
其實我看到她跟銀劍哥哥躲一個方向去了,有銀劍哥哥在,我還是比較放心的,不放心的是自己……還是找到銀劍哥哥比較安全。
二老闆卻說:
“這坡你是爬不上去的,除非等他們來找你。”
他是當地人,我自然是信他,於是坐在原地等了一個時辰,卻沒等來人。二老闆不陪我等了,起身拍了拍衣服說:“看樣子他們是夾款私逃,丟下你了。”
這種話,我自然是不信的。
但不管信不信,肚子餓是現實,我總是要吃飯的,而那裡沒地方吃飯,爲了吃飯,我跟着二老闆沿着坡下乾涸的河道走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小邊城。
東西兩座城樓,南北一條破街,這就是邊城概貌。
我問二老闆:“你怎麼不回家去?”
他說:“那地方要麼已經被洗劫了要麼即將被洗劫,已經被洗劫了我回去幹嗎,即將被洗劫我回去找死嗎?”
這番話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我與他就在邊城落腳,尋思着這城是往來必經之路,母親和銀劍哥哥總會經過這裡,我守着就沒錯了,也可以順便打聽義父的下落。
晚上把身上不多的東西當了,吃了頓飯果腹,最後剩下兩個銅板,第二天和二老闆一起喝西北風。
然而現在他說,他要回家了。
扔下我一個人。
我死死拖住他的衣角,悲憤地瞪着他:“你太不仗義了,竟然拋下我弱質女子一人!”
他木然看着自己的衣角,只聽刺啦一聲,衣角被我撕掉了一幅。
他說:“你一點也不弱質。”
我乾笑兩聲:“謝謝誇獎。”扔掉碎布,繼續拉扯,“你要回家,也得帶上我。”
他來來回回掃了我幾眼,問道;“你不等你娘了?”
我說:“他們怕真是與我失散,我娘有錢,銀劍哥哥會保護她,我不擔心,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又沒有錢,遇上劫財的不怕,遇上劫色的怎麼辦?”
他摸摸我的腦袋說:“那就更不需要怕了。”
我拍掉他的手,他又伸過來給我看,說:“你現在灰頭土臉,一身臭味,我要是馬賊寧願劫一頭豬的色都不劫你。”
我真真是有點傷心,又道:“你不怕回去之後被馬賊殺了嗎?”
二老闆說:“你看到剛剛的蜀軍了嗎?”
我點點頭。
他又道:“你聽到剛剛茶客說什麼了嗎?”
我點點頭。
他憐憫地看了我一眼,“蜀軍已經剿滅馬賊了,方纔那兩個是報信的。”
我驚道:“哪裡看出來的?”
“馬賊滋擾邊境,聞人非不會坐視不理。按照蜀軍行程,此刻本來已經該出蜀幾百裡了,但現在看來不過在百里開外,應該是留下部分士兵剿匪,從方纔百姓口中聽得也確實如此。方纔兩個蜀兵的來向正是馬賊巢穴所在,身上所繫竹簡自然是戰報,至於是勝是敗,看神色不就知道了。”
我恍然大悟,又驚喜跳了起來。
“你是說蜀軍就在附近?”
他隨意嗯了一聲。
我拉緊他的袖子說:“你帶我去。”
他看了一眼袖子,淡淡道:“不要。”
“你欠我一頓飯,一飯之恩,當涌泉相報。”
他木然看了我片刻,突然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我,說:“這樣算不算涌泉相抱了。”
我眨了眨眼睛,大腦有些遲鈍地說:“呃……大概算了吧。”
他鬆開說道:“好了,再見。”
我忙又拉住他,連聲道:“還不夠!你……我還欠你四兩金子!”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我嚥了咽口水說:“你帶我去找蜀軍,找到了,我就給你四兩金子。”
他眼睛一轉,很快地說:“好。”
我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忍不住鄙視地想:沒節操。
他轉了個身,拉着我的手腕就走,我咦了一聲,問道:“你做什麼?”
“去找蜀軍。”他頭也不回。
“等等啊!”我急道,“我們不是應該沐浴更衣,酒足飯飽再去嗎?”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去找救星還是去找情郎?”
我臉上一熱,擺手道:“你別瞎說啊,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子過去會被人亂棍打出的。”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道:“沐浴更衣雖然有可能,但路途遙遠,去了也是一身塵土。酒足飯飽比較實際,但是……”他兩手一攤,“沒有錢。”
吃飯是首要問題,我們面面相覷,肚子咕嚕咕嚕叫。
在這一個大概只有幾十個人口的邊城,偷一個饅頭都跑不出一條街就被打死了,乞討也是沒可能的,思來想去,老闆說:“我們只能去打野味了。”
對此我欣然點頭道:“甚好,你有弓箭嗎?”
他搖頭。
“你有彈弓嗎?”
他搖頭。
“你有刀劍嗎?”
他搖頭。
“什麼都沒有你打什麼獵啊!”我鄙視他。
他不以爲然。“抓蟲子要弓箭刀劍幹嘛?”然後揚長而去。
我一直聽人說,蜀中多蟲蟻,蟲蟻可入食,這話聽久了我都以爲自己不是蜀都人了,因爲我從來沒吃過蟲子,但如今聽老闆這麼一說,似乎吃蟲子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駕輕就熟不知怎麼挖挖引引就抓到了十來只“肥美”的大蟲子,然後架起火堆烤,我深呼吸看着那些蟲子,渾身打顫。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只說一句:“不吃就到不了蜀軍營地了,不快點他們就拔營了。”
我一聽,自然是搶上前去,再噁心也要吃了。
那烤得熱乎乎的蟲子一進嘴,我牙關一閉,吧唧吧唧咬了幾口,立刻吐了出來。
老闆嫌惡地看着我,搖了搖頭,抓着蟲子自己到另一邊吃去。
走了十來步到得一方巨石邊上,探頭一看,咦了一聲,又往前了幾步。
我撫着胸口深呼吸,擡起眼看他,啞着嗓子問:“你看什麼啊?”
他說:“好吃的來了。”
我一聽,頓時兩眼放光,急匆匆幾步上前,一看,我就怒了,大罵一句:“滾你的!這是一具屍體!”
這老闆真是既變態,又變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