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驚訝,依着剛纔張華山和那男人的阻攔,於清瑤還以爲自己想進入祠堂中,該是難如登天呢!
目光在那微笑的男子臉上一掃而過,於清瑤望向幽幽暗暗的祠堂裡,綽綽人影,看不清楚面目。雖然之前在外面她一直堅持着要面見族長,可是這會兒,她卻並沒有往裡走。而是轉過身,走到伏在階下的於氏父子面前。
遲疑了下,於清瑤還是蹲下身,搖着身材精瘦的於得貴,她低聲輕喚:“於管事,於管事?”俯下臉,她看着於得貴緊閉的雙目,下意識地伸手探到他的鼻前。
還好……
指尖的輕微鼻息,讓她輕吁了一聲。還待再試着叫兩聲,卻突聽一聲呻吟。嚇了一跳,於清瑤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聲呻吟正是一旁的於大力。心中一喜,她繞過去喚了一聲,於大力果然慢慢睜開眼來。
雖然眼中猶帶迷茫之色,可怔忡片刻卻還是認出於清瑤來:“小姐……”叫了一聲,他扭頭瞥見身邊的父親,掙着身就要爬起來。
“大力,你莫要亂動……”於清瑤轉過頭,看見陸富貴跟在張華山等人身後走進來,便立刻叫他:“陸管事,你過來,把於管事先送回家去,快找了大夫瞧瞧,可是傷到內裡……”頓了下,她又看向於大力,“大力,你可還撐得住?若是還撐得住,就隨我一起進去……你可敢?”問這話的時候,於清瑤靜靜地望着於大力,雖然神情如常,可眼神中卻帶着一絲探詢的意味。
迎着於清瑤的目光,於大力心中一陣激盪。雖然股上仍然疼痛難當,卻仍是掙扎着爬起來。大文學拍着胸口,道:“小姐,我陪您一起進去!我要問問,他們憑什麼這麼打我爹?是不是他們人多就有理了!
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讓於清瑤倒對這個看起來不甚聰明的壯漢另有了些看法。能說出這番話來,看來於大力倒也不是完全沒長腦子的人。
微微一笑,於清瑤轉過身去,看到一直望着她默默微笑的林華清,腳步緩了下。“夫君,若我今日讓你爲難了,還請見諒。”她的聲音很低,表情黯然,看起來真似滿心忐忑,可偏偏,睨着林華清的一雙眼睛卻是清亮如水,全無半分惶惑。
看着她的眼睛,林華清忍不住低笑:“難道我若說爲難了,你現在就肯轉身離開嗎?。”林華清問着,卻根本就沒有打算等待答案,就在於清瑤沒有開口時,他已轉身,先一步往祠堂裡走去。
雖然堂上一直點着長明燈,可是整間祠堂中沒有打開一扇窗,雖然房頂上覆着兩片明瓦,投入些微光亮,可是這間祠堂中昏暗的光線仍讓整間祠堂都顯得陰森無比。而坐在堂中的那個老人,更顯陰沉冷森。
光線太暗,哪怕於清瑤眼力甚好,也要適應過後纔看清斜坐在那排靈位前的老人。她有些看不出這老人的年紀。頭髮斑白,面頰乾瘦,穿在身上的衣服寬寬的,更顯身形瘦削,若是這麼看,這老人少說也有七、八十歲了。可偏偏一雙眼睛居然明亮有如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雖然看不出這老人的年紀,可是看幾個張氏族人在老人面前畢恭畢敬的模樣,於清瑤也知道這位定是張氏一族的族長了。
雖然頗有些興師問罪之意,可是面對這樣年紀的長者,於清瑤還是淡淡地施禮,和聲問安道:“老丈萬福……”
沒有應聲,老人擡起眼來,目光在於清瑤臉上一掃,就又轉向林華清身上。大文學笑了笑,他收回目光,忽然笑道:“原來安樂侯府裡還是有人知道什麼叫尊老的人。
於清瑤心頭一震,再看老人,更多出幾分警惕之心。在這之前,她一直只以爲不過是鄉鄰看不慣他們是外來者,起意欺負,才造成眼前的情形。可現在,聽這老人說話的意思,分明就是知道她究竟是什麼人……
知道她的身份,卻仍敢這樣毫不留情地杖責於氏父子。這老人……
瞳孔微縮,於清瑤抿脣微笑,淡淡道:“原來鄉野間也有消息靈通的人士!”雖然聲音低柔,可是隱在話裡話外的嘲弄之意卻是誰都聽得出的。
那老人眯眼看她,一聲冷笑:“你說得不錯,咱們張莊雖然小,可對京中大事,也還是有所耳聞的……小姐想說咱們這些鄉野村夫落井下石,也不算錯!落水狗,誰人不想痛打呢?”赤祼祼毫不掩飾聲音裡的厭惡,老人冷笑道:“去年裡,你們安樂侯那農莊之時,何嘗不是不擇手段,欺壓鄉里呢?”
心中一跳,於清瑤垂下眼簾,一時間心潮洶涌。她只知這座農莊是去年府裡買回來的,後來就成了她的妝田。可這農莊是花了多少錢,又如何買到手的,她可是一概不知。聽這老人的意思,難道這農莊竟是強買入手?!如果真是如此,這張莊上的人若是聯名告上衙門,那她這小小農莊豈不是……
“小姐……”跟在後面的於大力壓低了聲音,低聲道:“他們說咱們的農莊只給了一半的錢。那些田,根本就不該歸咱們,所以硬是佔着不還……”
沒有說話,於清瑤轉目看向林華清。卻正好撞上林華清望向她的目光。目光相對,於清瑤立刻轉開頭去。雖然沒有想象中的嘲弄目光,可是林華清平靜的目光背後,也沒有想要幫她出頭的意思。甚至,她總覺得他是在看、在等待着她如何解決眼前的危機……
穩下那一抹心慌,於清瑤擡起頭,望着老人,淡淡道:“遠來是客,老丈總不會就這樣讓我等站着說話?。”
目光微閃,老人瞥向於清瑤的目光閃過一抹驚訝。頭微微偏了下,他忽然笑起來,點點頭,示意林、於二人入座。又淡淡吩咐:“爲客人上茶。”
於清瑤也不客氣,端起張華山放下的茶,捧在手裡,用茶蓋輕輕撥着碗中的茶梗,看似品味茶香,可心裡卻像開了鍋的湯水不停地翻騰着。
“老丈,那座農莊原本是老丈名下嗎?。”問得謹慎,於清瑤定定地看着那老人,看他揚起眉毛微笑,心裡多多少少有了成算。
“這農莊之前是如何轉手的,小婦人實在不知。可是,現在這座農莊是小婦人的陪嫁妝田。田契、房契均寫的是我的名字。而且,我也沒有想要轉手的意思……雖然老丈說得正義凜然,可是沒見到原農莊主人,一切到底不過是道聽途說。”
於清瑤微微笑着,帶着矜持的傲氣:“若說從前這農莊是強買強賣,可怎不見老丈與村人一紙狀書告到京中衙門去?!如今說什麼痛打落水狗,無非是覺得安樂侯敗了,沒有再讓你們懼怕之處了?!真是——讓人噁心!”最後四字,刻意咬重了音,於清瑤冷冷笑着,清秀的面容多了幾分煞氣,讓那原本微笑的老人也不由得一怔。
“你以爲我一個婦人,孃家落敗了,沒有了倚靠,就好欺負了是嗎?!何其可笑!何等荒唐?!想欺負我,你也要看看我是真的落水的還是仍站在高枝上!老丈……”轉目看着林華清,她柔聲道:“夫君,你說我說得可是?”
沒等林華清答話,她已經笑笑,轉回頭去,看着那老人,沉聲道:“既知我是安樂侯府的小姐,你們就該打聽清楚了,我嫁的是什麼樣的人家!我的夫君,師從文武探花,才學過人,名滿京華,誰人不知他是勇義侯府最得寵的小公子呢?!你只當一個女子,孃家敗落了,身後便沒有靠山?你怎麼不去打聽打聽,我家姐姐,就是孃家敗落,可仍是恭平王世子妃!偌大京城,還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就先發難來爲難我等婦儒,爾等鄉人,就敢如此大膽?!到底是向誰借的膽子!”
最後一句話,她猛地一巴掌拍在身邊的茶几上,震得連茶盞都跳了下,茶水濺出,溫熱的水滴濺在手背上,於清瑤卻仍根本沒有感覺到,仍只是緊緊地盯着那老人。
“老丈,你身後站着的可是一村的人,莫要太過失算,連累了別人啊……”聲音綿軟,卻盡是威脅之意。
老人盯着她,偏了腦袋,想想,忽然就笑起來:“有意思,有意思……果然大家閨秀是不同於無知村婦……夫人果然是好一張利嘴!既然如此,我看,還是小老兒着人把狀書送到衙門,看看衙門裡的大老爺是怎麼說的!”
“好啊!”於清瑤一聲冷笑,竟是半分不避讓,沉聲道:“我看這樣甚好,也叫大老爺看看這家管事是如何被人私刑至傷的……夫君,你這就打發了小子拿了你的貼子去衙門……那位許大人,不是大嫂父親的學生嗎?既是熟人,也正好辦事,就直接叫他過來親眼看上一看——這京師重地,天子腳下,就連一介布衣也是何等囂張……”
那老人眯着眼,看着於清瑤半晌,一時說不出話來,直到林華清站起身來,笑着應“好”,他才忽然站起身來,叫道:“公子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