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惡夢裡醒來,姜芷薇一身的冷汗。雖然不想驚動林華清可是她一動,林華清卻已經醒了。
“還是睡不着?”林華清翻身坐起,順用去摸她的額頭,摸到一頭汗,不由皺起眉來。反身在枕下取了帕子,他輕輕擦去姜芷薇額上的汗。又轉身下牀,往外室走去。
“華清,我沒事……”
雖然於清瑤叫他,林華清卻仍然沒有理會。徑直拎起外頭小爐上架着的壺,倒了溫水過來,透了巾,親自到牀邊。
“華清······”雖然是夫妻,可林華清這樣撩衣爲她拭汗,於清瑤還是忍不住臉上發燙。雖然臉上發燒,卻還是由着林華清輕柔地爲她擦乾身上的汗。
“這幾天,你都睡不好。現在這個天氣,出一身的汗,很容易生病的……”起先動作還有些笨拙,漸漸的,也就順了起來。
擦乾汗,他攬着於清瑤,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道:“要不然,我們回鄉下住吧!要是一直這樣睡不着,我怕你的身體吃不消。”
小腹已經微隆,林華清抱着她,就不能正面抱,而是從背後抱住。她喜歡他這樣的抱着她,讓她覺得很是安心。
“這個時候提去鄉下,母親心裡會更不快吧······”
雨霽已經死了有五、六天了。雖然她的死看來對林家並沒有什麼影響,可是對於那天親眼目睹她死亡的於清瑤來說,卻是無法忘懷的恐怖感覺。
可是,那樣血濺宣華院,換來的什麼?不過是林震昌的一場大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趙氏又氣又恨,大罵晦氣,當天就叫人叫了雨霽的爹過來,把雨霽的屍體領了出去。
雨霽的爹·是趙氏的奶兄,一向受重用。可是那天,遭受喪女之痛卻還要被趙氏劈頭蓋臉地數落。
滿臉的淚,滿臉的痛·可不知爲什麼,竟仍柔順一如刀下的羔羊,全無半句反駁。到最後,一聲不吭地領了女兒的屍體出府去。聽說,隔天,就葬了女兒,連停棺做法事都未曾。
宣華院裡·到底是見了血的。勇義侯回到宣華院,冷眼瞪着那兩隻石鎖,面色陰冷,就連趙氏都不敢近前。到最後,甚至沒有聽完趙氏的解釋,直接就拂袖而去。之後一連數日,都是睡在林若峰的娘房裡。趙氏雖然不曾言語,可是那幾天的臉色卻一直不好。
聽說原本趙氏是發了二管家往相國寺請高僧來做法事的。可不知怎麼的·相國寺的方丈居然沒有派人來,只是借二管家的口傳了一句話過來:超度亡魂乃是僧人德性,但驅兇避邪·卻非老衲弟子所擅了。
趙氏當着衆人的面不敢直斥這樣的話,可臉色卻很是難看。後來到底還是請了兩個道士過來在宣華院中蘸做法。又把那兩隻染了血的石鎖特意發了人帶得遠遠的埋了。
於清瑤隱約聽說,那石鎖上的血,一直都洗不下去,豔得好像剛沾上似的。
不知是不是宣華院中的道士做法更讓林家上下心有惶惑,自做法那日後,府裡的風言風語,反倒更多了起來。後宅之中的婦人,原本就大半都信佛信道的,對鬼神之說大是敬畏。這一回·更是怕得慘了。甚至到了夜裡,園中都沒有什麼人敢在園中走動。
於清瑤也是怕的。雖然細想之下,就算沒有她,雨霽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是,卻未必會如這般慘烈吧?
只要想到這一點,她就有些驚懼。
雖然前世裡見過的多了·今生心腸也硬了起來。可是相比之下,真的由她親自對付一人,還是……
搖了搖頭,她抓着林華清輕撫着她微隆小腹的,低聲道:“我有些想娘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收到我寫的信。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寫信過來呢?”
“許是這兩日就會到的。”林華清低聲安慰,又道:“不妨事,你若是想她了那我就發人去接了她來……你才坐穩了胎,可不興亂跑的……”
抿脣笑笑,於清瑤沒有再接話。在林華清的勸說下,合上了眼,可是一夜卻仍睡得不是很安穩。
夜裡睡得不安穩,偏偏早上的時候卻又睡得香。所幸現在不用去宣華院請安,她多睡一會兒倒也無妨。
起身洗漱,吃早餐時,廚下的張嫂已經買菜回來了。
雖然現在仍在用大廚房的菜,可是於清瑤卻另外每月給張嫂錢,每日裡總要在外頭買些新鮮蔬果,又並魚肉的。雖然買的也不過尋常東西,可卻勝在新鮮,倒讓於清瑤覺得比大廚房送來的那些個所謂名貴食材更好許多。
侍候着於清瑤吃飯,錦屏無意中扭頭,瞥見張嫂站在院中,似乎是有意往正房裡來,又有些遲疑的樣子。便悄聲與於清瑤說了。於清瑤想想,並不在意,只叫錦屏去問問。沒什麼大事,你做主就是,拿不定主意也可和許婆子商量實在定不下來的再來問我。”過了三月,她就覺得格外的懶。什麼事都是不想理會的。
原本吃過早飯,她還想再窩回牀上,卻不想錦屏快步從外頭進來。急聲道:“太太,張嫂剛纔同我說,外頭有人來探太太······”
她的聲音稍頓,又道:“張嫂說那是個中年婦人,穿得倒是乾淨,可瞧那模樣家世定只是平常。甚至不敢往前門去,只在後門守着。那過往的人,她有的不敢搭話,只挑着像張嫂這樣的婦人言說,是來看望太太的。說是從前在於家當過下人······”
於清瑤點着頭,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錦屏看着她的面色,又道:“奴婢聽着,私心覺得這婦人好像一人…···就像是沈娘子···…”
於清瑤一怔,突然反應過來錦屏說的是什麼人了。這所謂的沈娘子,分明就是在說她的親孃沈姨娘。雖然當初去洛陽,錦屏沒有隨行。可是回來之後,她卻並未瞞着,所以錦屏也是知道她找到了親孃
雖然沈姨娘被賣出府時,錦屏年經還小,可是多少還是有些印象的。再加上於清瑤自洛陽回來後也是說過的。所以她一聽,就立刻疑心起來。所以才急急地趕來報訊,又恭敬地喚了一聲沈娘子。
這會兒看到於清瑤驚訝的表情,不由更覺自己可能真是猜對了。
聽到錦屏的話,於清瑤立刻坐不住了。有心立刻趕到後門去看個究竟,可才邁出門,卻又收回了腳步。
且不說守在後門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親孃。她如今這般模樣迎出府去,豈不是要讓林家上上下下都把目光轉向了她們蘭院。
最近林家正值多事之秋,她萬萬不能再這樣高調。
向錦屏招了招,她溫言道:“你去喚了許婆子,陪着你一起去後門。若是真是,就好好接進來……”聲音稍頓,她合了下眼,澀聲道:“莫驚動別人,從後門而入就是。”
如果依她的心思,她定然要大開中門,親迎她的親孃從大門而入。可是,現在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時候。而且,於家她那名義上的母親在一天,她都不能在人前表現出她對親孃的親近來。
世上事就是這樣荒唐,生身之母反倒不如嫡母更親、更重,從她生到她死,於人前,她只能敬着田氏供着田氏,卻不能正大光明地孝順親孃。
錦屏和許婆子走了,於清瑤就再也坐不下去。坐立不安,她扶着門框,怔怔地看着院外。任是五兒勸,也不肯坐下。
真的是嗎?!難道是因爲她的那封信?!或者,真是她想多了,不過是於家從前的下人?!可是,於家的下人,又有哪一個這般模樣的人會來探她呢?原本,在於家,她就不是被下人愛戴的主子······
滿心胡思亂想,她只覺心中焦慮難安。遠遠的,聽到腳步聲,她已情不自禁地往門外迎去。才走到院中,就看到許婆子和錦屏擁着一人自外而入。
看得真真的,於清瑤不由得頓住腳步,定定地看着來人,淚水滾滾而落……
“娘······”哽咽一聲,於清瑤合身撲進沈秀孃的懷裡。
沈秀娘忙向前幾步,抱住於清瑤,嗔道:“怎麼還這麼毛躁躁的,你現在可是正該當心的時候……”雖然是在嗔怪,可她眼中卻也閃動着淚光點點。
於清瑤流着淚,看着雖然面帶霜色,卻周身都能看出是用心扮過的沈秀娘,不由心頭更酸。
沈秀娘身上穿的,正是她在洛陽時給她買的布料做的衣裳。看那模樣,分明沒有下水過幾次,想是平日穿得極省,乍看之下,還是新的。頭上更戴了兩支銀釵,看起來,倒也是精神。比她在洛陽時看到的,顯出幾分富貴之意。
這分明,就是刻意扮過的,想來,沈秀娘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生怕給她丟了顏面。
心裡明白沈秀孃的苦心,於清瑤更覺心頭髮苦,忍不住低語:“女兒不孝,竟讓娘從後門而入……”
她的話才一說出來,沈秀娘已經拉住她的,不讓她矮身而跪,又怪道:“我是你娘,又不是什麼貴客,從哪兒進還不都是一樣?!傻丫頭,難道娘從正門而入,臉上就能生朵花了?!”
看着抿脣不語的於清瑤,她又柔聲道:“娘真的不介意,只要你好,娘就已經開心了……”
於清瑤聞言,擡頭看着沈秀娘,雖然想笑,卻到底忍不住還是哭了出來。雖然眼淚止不住,可是心卻是暖暖的,這幾日一直壓在心頭的陰鬱之意,也隨着眼淚而流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