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清瑤這一聲清叱,讓林華清的面色微變。似乎真是受教了般,少年微微後退一步,拱手作揖道:“確實是小可唐突了,小姐莫怪……現在,便重新見禮可好?”話一說完,他就露出笑容,眼中滿是狡黠之色,活似街頭潑皮無賴般地調笑道:“小生林氏,請教小姐芳名……”
睨着林華清臉上可惡的笑,於清瑤一時間也不禁發怔。這林華清到底想怎麼樣?真當那些話本中的情形是真的嗎?居然裝模作樣的來同她搭訕。他卻忘了,若真是話本中的故事,像他這樣的無賴大概只是被後面出場救美的英雄踢飛的角色。
心中又是可氣又覺可笑,於清瑤冷沉着臉往後退了一步,轉目示意雪兒。一旁早看呆了的雪兒終於醒過神來,挺身而出,沉聲喝斥道:“這位……林公子,還請你讓一讓。”不知道這位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雖然惱他出言無狀,可看林華清這一身錦袍玉帶的,雪兒還真不敢說得太過了。不過就是這兒,她心裡也有些發慌。作爲侯府的家生女兒,她太清楚這些權貴子弟是什麼樣的。雖然面前的這位並不是侯府的主子,可誰知是哪家的公子,要是傳出去,她會不會爲得罪他而受刑呢?
她心頭忐忑,卻不想林華清竟是一聲輕笑,竟仍是那樣略顯輕浮地笑着,手中合上的摺扇,往前一挑,雖然沒有真個碰到雪兒的下巴,可卻分明就是有意調戲的架勢。
“好個忠心護主的俏丫頭!”瞥見雪兒剎那間漲紅的面頰,他笑得更開懷,聲音也越發地輕佻:“若是真爲你家小姐好,你就該退開讓我與你家小姐好好聊聊嘛!若是因爲你的不識趣,壞了你家小姐的好姻緣,看她會不會怪你!”
被他說得一愣,就算是雪兒明知他是在胡說八道,可是因爲他眼眸中那股認真之色,她卻仍然下意識地想要回頭去看。還好,只是脖子扭了下,她就僵住,板着臉惱道:“這位公子!你莫要這樣放肆,我家小姐……”
“咳……”就在她打算亮出身份時,於清瑤在她身後一聲輕咳。雪兒才記起她們這會兒根本就是偷溜出來的,又是懊惱又是氣憤,臉上就更紅了。
於清瑤在心裡一嘆,心知自己這個憨丫頭是絕鬥不過林華清的。也只能上前一步,沉聲道:“這位公子,放生池畔聚會將散,想必前面牡丹園中已淑女雲集……”言下之意,牡丹園裡美女多着呢!你和我這糾纏不是浪費時間嗎?
剛纔那幾句話間,她是看明白了。這林華清雖然嘴上無德,多出輕佻調戲之言,可是卻是動口不動手,倒也算不上多無賴。想來,或許不過是不忿她最初躲閃的態度吧?
“若小女子有得罪之處,先在此告罪了,還請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擡貴手……”福了一下身,她很婉轉地道着歉。
擡起頭來,她靜靜地迎着林華清審視的目光,很是坦然。
或許因爲她太過平靜,林華清挑起眉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就在這時候,原本站得稍遠的郭可安已經沉聲道:“華清,莫要鬧了!想來這位小姐另有要事,莫要因爲我等牽絆了!”
他一面說,一面走過來,笑着拱手道:“這位姑娘,我這兄弟雖言詞無禮,卻並非是什麼壞人!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目光一轉,掃過郭可安微笑的面容。望着他臉上那雙臥蠶般的濃眉,明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樑,突然心中一動。
像郭可安這樣的樣貌,如果按相書上說,大概就是典型的忠厚寬仁之人了。單隻看眉眼,就會讓人心生信服。而且就她在夢中所知,郭可安倒的確是個忠義雙全,有情有義的人……
如今她年紀已大,卻一直沒有定親。雖然不知道安樂侯府還不會不會如夢中一樣招來禍端,可像她這樣沒有倚仗的庶女,難保不會被隨便許給什麼人——如果命運沒有改變,她又再被許給那個人的話……
與其這樣任由他們擺佈,成爲他們手中的牽線木偶,倒不如自己早做打算,自覓良人……
這個念頭在心頭一閃而過,把她自己都嚇住。自古以來婚姻之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覓良人?何其大膽的想法!可是,這樣的念頭在心中一生,就似紮了根樣,無法驅除。
自己找一個男人!雖然這一世她也未必會像那些話本里一樣,對一個男人受之若狂,情熱難抑,可是,只要那個男人能與她相敬如賓,彼此扶持已經她的幸運了。
而眼前這個郭可安,或許就是最好的人選了。出身權貴,爲人正直,看起來也是忠厚可親,雖不曾相處,可想來應該是個可託付終身之人。
這樣的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她望向郭可安的目光便更顯柔和。
雖然於清瑤只是一怔之間,可想來她的怔忡卻是落在了對面兩個男子的眼中。林華清歪着腦袋,打量於清瑤的眼神更多了狡黠。
眼神一轉,瞥見林華清的目光,於清瑤只裝沒有看到,深施一禮,對郭可安平聲道:“之前也蒙公子相救,卻未能略表謝意,實在慚愧。便是今日,小女子也實是有事脫不得身。只得留待來日,再行圖報公子深恩了。”
聲音稍頓,她張了張嘴,卻到底還是又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雖然心中暗有綺思,想要互通姓名,讓這位未來的將軍知曉她的名姓,記下她的芳容,可到底話到嘴邊心生怯意,又顧忌着在旁的林華清。便只是溫然淺笑,輕施一禮後便轉身而去。
林華清靜靜地看着於清瑤的背影,忽地一聲冷笑,毫不在意他的聲音會不會被還未走遠的於清瑤聽到,竟就那樣放肆地笑道:“可安,你小子不錯啊!這回居然也犯了桃花運了,只不過,這小娘子可及不上昨個兒給我拋媚眼的那美人……”眼看着前面走得輕盈的身影似乎背脊一僵,林華清笑得更加歡暢。
“華清,”輕叱一聲,郭可安望着前面從容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報怨道:“都說恩師最是一雙慧眼,從沒有看錯過眼,可我怎麼覺得恩師這次幫我們取的字,卻是看走了眼呢?你看看看你自己,是什麼模樣啊?哪裡有半分雍容華貴之態,冰清玉潤之姿的意思呢?”
林華清一笑,毫不在意,“或許那老酒鬼就是看走了眼呢!”說完,他垂下眼簾,忽然似有幾分感傷:“聽你說起他,我還真是想他老人家……”
聽林華清這樣說起,郭可安一時也是感慨。他們三人機緣巧合,同拜在一人門下。多年同窗,這纔有了親如兄弟般的情誼。只可惜,他們那位恩師能文能武,才華橫溢,當年本是一榜文武探花,本該是朝廷重用之臣,可是卻因太過狂傲,而得罪了太多的人,這才一生潦倒。甚至在一年前生生被逼出了京城。臨走之前,特意提前爲三個學生賜了表字……
“安能催眉折腰事權貴!老師他這一生自恃才高,總以李太白自喻,可結果……”郭可安低聲嘆息着,又道:“雖然你我不才,學不到先生萬分之一的才學,可他的傲骨,總是要學上幾分的。”慷慨陳詞,凜然之態,讓林華清爲之側目。
望着好友鄭重的眉眼,他微微一笑,忽然話鋒一轉道:“你們要學先生的凜然之氣,傲然之風自然是再好不過!我這個不成才的弟子,也就只能學學先生的愛酒成癡了!那不然,沈氏酒仙之風豈不是就此斷了後嗎?啊,我真是想——想他老人家——那隻常年不空的酒葫蘆啦!”
郭可安搖頭苦笑,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華清,你還要這樣遊戲人生多久呢?就算是我和榮安知道你有多好又有什麼用呢?你要總是這般花花太歲模樣,有哪家姑娘會願意嫁你爲妻呢?”
林華清立刻就笑了起來,“這你可不用擔心!你和榮安可能找不到老婆,我林華清又怎麼可能打光棍呢!”
“華清,你明知道我的意思……”被林華清笑着一推,郭可安只能搖頭,把沒說完的話嚥了回去。他就知道,這樣含蓄的說詞一定會被林華清插科打混胡鬧過去。說娶妻,可他真正想說的又豈是娶妻呢?
揚起眉,他忽然拉住林華清,沉聲道:“華清,若我他年從軍,策馬邊繮之時,你可願與我一同馳騁大漠?!”
“你要往邊繮?”林華清扭頭看他,卻只是笑道:“就是你有再大的雄心,你家那幫娘子軍不答應,你還能走出京城去?”
郭可安爲之一怔,語塞良久,纔有些沮喪地道:“不說這個了,過去前邊看看吧!或許這會王妃已經放榮安出來了也說不定……”
看着郭可安的模樣,林華清也不安慰,就揶揄地笑笑:“我看今天榮安如果不說出兩三個看順眼的姑娘家,王妃是決計不會放他出來的……我就奇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淑女之思,本是人之常情,怎麼偏就你們兩個,見着女人倒好像見了老虎一樣……”
“這滿京城裡,就沒有誰似你林少這樣風流倜儻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郭可安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不知爲什麼,在張開嘴的剎那,他又閉上嘴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林華清在旁瞥見,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