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奶奶出院後,周挽不用每天再往醫院跑一趟,放學後直接去遊戲廳。

周挽跟人交班好,剛坐下便聽到一旁傳來一道女生,甜膩的聲音誇真厲害,一邊鼓掌,捧場極了。

來遊戲廳玩的除了學生,情侶居多,這樣的聲音時常能聽到,周挽沒在意,也沒朝那邊看。

直到又聽到一個聲音:“自己玩去。”

磁沉、冷冽。

又將吊兒郎當的痞氣和漫不經心的疏離融合到恰到好處。

陸西驍。

自從那次他生氣讓她“滾”後,他就再沒有來過。

而剛纔那道甜膩聲線的主人就站在他身側,高腰短裙配長筒靴,稚嫩卻濃豔的臉,正是陸西驍從前那些女朋友那樣的長相。

所以,這是他新交的女朋友嗎?

也是,他都已經兩個月沒交女朋友了。

從前他可沒有那麼長的空窗期。

女生撒嬌道:“不是說好了要陪我的嗎。”

陸西驍嘖聲,不耐煩。

“陸西驍。”女生拽着他手臂往後拽,蹦蹦跳跳的,“你去看我跳舞好不好?”

陸西驍擡手,扯開她抓着的手,跟她一起走到跳舞機旁。

那女生一看就是有舞蹈功底的,前奏旋律一出來便在跳舞機上舒展開來,耀眼又自信,腰細腿長,引得周圍不少人圍觀。

除了陸西驍。

他中途接到電話,走到一邊。

懶洋洋靠在牆上,他一邊接通電話,一邊低頭點菸。

蔣帆:“阿驍,我妹跟你在一塊兒是吧。”

他呼出一口煙:“給你十分鐘,過來把人領走,吵死了。”

“我操,我現在真走不開,被老劉逮住了。”蔣帆快要崩潰了,“你就幫我看一會兒,別讓她個神經病瞎跑。”

陸西驍嘖聲,掛電話。

跳完一首歌,周圍自發響起鼓掌聲,蔣韻一轉頭沒找到陸西驍,皺起眉,最後在角落的椅子上找到他。

嘴裡咬着煙,正玩手機。

蔣韻蹬蹬蹬氣沖沖走過去:“你不是答應看我跳舞嗎!”

陸西驍擡腳,勾着茶几腿往旁一拽,擋住蔣韻來路:“站那。”

蔣韻過不去,只能站在他兩米外。

“再給我吵一句,我把你扔出去。”陸西驍不耐煩地說。

蔣韻瞬間睜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會說出這麼沒紳士風度甚至粗魯的話。

蔣韻只比蔣帆小一歲,如今在三中讀高一,從親哥那兒看到陸西驍的照片便覺得帥,好不容易找到今天這個機會。

臉比照片上還帥上百倍,但這狗脾氣真是到了人神共憤的程度!

蔣韻從小被寵大,當即一跺腳,揀起旁邊一本雜誌丟到他身上:“混蛋混蛋混蛋!”

發泄完,她憤憤轉身,又跑去自己玩。

陸西驍獨自坐在沙發椅上,人陷進椅背,長腿大剌剌敞着,眉眼垂着,看上去倦怠又冷漠。

而周挽則坐在另一邊,低頭做題,安靜又柔和,和這嘈雜的背影格格不入。

陸西驍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擡眼看向周挽的。

直到菸頭的火燙到指尖纔回神,他直起身,將菸蒂摁滅在菸缸。

蔣韻玩了一圈,拿着攢的積分券跑到周挽面前:“小妹妹,這個是可以兌換嗎?”

周挽看上去的確稚嫩顯小,不怪蔣韻都叫她小妹妹。

“嗯,是的。”周挽淡淡笑着,指了指身後的玻璃櫃,“這些積分差不多可以兌換這一欄的,你可以看一下喜歡哪個?”

蔣韻趴在櫃檯前仔細看,半晌,食指一指:“那個鑰匙串還挺可愛的!”

周挽指尖稍頓。

剋制住本想看向陸西驍的視線。

鑰匙串,陸西驍也有一個,藍色的。

“要粉色的嗎?”周挽輕聲問。

“嗯。”

周挽拿了一個給她,蔣韻食指勾着鑰匙串拎起看,她笑了笑,從包裡摸出鑰匙。

剛要掛上,身後忽然伸來一隻手。

陸西驍從她手裡奪過鑰匙串,丟回到周挽面前。

“砰”的一聲。

蔣韻跟他的樑子算是徹底結下了:“你幹什麼!”

陸西驍揚眉:“誰準你拿了?”

“我自己贏來的!”

他伸手,兩指夾過她手上的遊戲卡,晃了晃:“老子的卡。”

“你怎麼這麼小氣!”蔣韻簡直難以置信,“帥哥這麼小氣可就不招人喜歡了!”

陸西驍嗤笑:“我缺你喜歡?”

蔣韻被他氣得不輕。

實在理解不了長這麼帥的人怎麼嘴那麼欠!

緊接着,她眼眶便紅了。

倒不是委屈想哭,單純被氣的。

蔣韻打小就這樣,一生氣眼眶就會紅。

但在周挽眼裡就不是這樣了。

論起來,她還真是看過幾個女生被陸西驍氣哭了。

抿了抿脣,她試圖打圓場,看向陸西驍,輕聲說:“你卡里有好幾萬,鑰匙扣只要2000多的積分,不影響的。”

陸西驍側頭,看向她。

他目光淡漠又鋒利,有嘲弄,有戲謔,有冷意,有審視。

周挽招架不住他的目光,低下頭。

陸西驍輕笑了聲,意味不明:“你倒是替我大方。”

周挽想起從前他說過的那句,周挽,你以爲你是誰。

是了,她以爲她是誰。

蔣韻一跺腳,忍無可忍,轉身就走。

陸西驍也不去追,從旁邊的架子上抽出一包煙,丟在櫃檯,抽出一張鈔票。

周挽找他20。

他手機又震了下,蔣帆發來一條語音,他點開——

“阿驍,你跟我妹吵架了?她氣沖沖地給我打電話罵了你一通。”

周挽一愣。

……蔣帆的妹妹?

陸西驍低頭回復:“我跟她吵什麼。”

周挽:“……”

確實不算吵,單方面壓制而已。

蔣帆又回了條語音,笑着的,聽起來心情格外好:“我還頭一回見有女生說再也不想見到你的。”

陸西驍嗤笑了聲:“正好,沒見過你妹這麼煩的。”

周挽不知被這句話戳到什麼笑點,低頭翹了下嘴角,又很快剋制住,擡頭,陸西驍正看着她。

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周挽不動聲色地回看他。

陸西驍將手機揣回口袋,視線沒動。

周挽頓了下,問:“你不去追嗎?”

他挑眉:“沒聽到蔣帆說的?”

“啊?”

“又不是我女朋友,我追個屁。”

“……哦。”

過了幾秒,周挽覺得他這話說的不嚴謹,糾正道:“就算是你女朋友,你應該也不會追。”

陸西驍忽然笑了,跟剛纔的笑不同,這回是真正意義上的笑。

他眯了眯眼:“周挽,幾天不見,你長本事了啊。”

反應過來自己剛纔那話像是在懟他,周挽縮了縮脖子,又將那條跨過界限的腿收了回來,搖搖頭:“沒有。”

陸西驍想說什麼,但手機這時又響起來。

他垂眸,很輕地蹙了下眉,眼底深邃。

他轉身走到外面,接起電話,沒開口。

陸終嶽咳嗽一聲:“你在哪?”

陸西驍勾脣:“你管我在哪?”

父子之間到了這一步實在可笑。

陸終嶽說不出口親暱些的“阿驍”,陸西驍則句句帶刺。

本該是最親密的人,卻恨不得將對方刺得鮮血淋漓。

聽到他的話,陸終嶽皺眉,但強壓住心頭的火:“今天你爺爺70歲壽誕,讓你一起會老宅吃頓飯。”

陸西驍皺眉,不耐煩的樣子,但最後還是說:“知道了。”

*

陸老爺子雖已70歲,但白髮很少,依舊硬朗,精神氣十足。

陸終嶽並非獨生子,他還有一個姐姐,陸啓蘭。

通常這樣的大家族產業都是留給兒子,但陸老爺子偏不是一般人,沒這樣的陳規,同樣器重女兒。

如今的陸氏集團,陸終嶽擔任總經理,親姐姐則是副總,但兩人手頭股份相同,實權也同等,最後陸氏集團將交給誰還要聽陸老爺子的。

這也是爲什麼,陸終嶽無法將姜彥名正言順地帶回陸家。

他還需倚仗陸老爺子的器重。

陸西驍最後一個到老宅,席間只差他一人。

這次的誕壽並未大辦,只是家裡人一塊兒吃飯。

“阿驍,快過來。”陸老爺子衝他招手,“坐我旁邊來。”

陸老爺子退休後,平日裡只愛些字畫,陸西驍投其所好,準備了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筆作爲生日禮物。

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我就知道還是阿驍最瞭解我。”

陸西驍吊兒郎當地回:“誰讓這桌上就我跟您兩個閒人。”

陸終嶽沉聲:“阿驍。”

警告的語氣。

還喚了在外從來不喚的稱呼。

陸西驍諷刺地提了提嘴角。

老爺子擺手:“沒事,這有什麼,我還就喜歡跟阿驍聊天兒。”

陸啓蘭笑着側頭問:“阿驍現在讀高二了吧?”

“嗯。”

“那往後學業可就越來越重了,不過幸好,現在有人可以照顧你了,姑姑也好放心些。”陸啓蘭說。

這張桌上,可以說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陸啓蘭哪裡不知道陸西驍的成績,又怎麼會不知道陸西驍早就搬出去住,何來的照顧。

陸啓蘭又看向陸終嶽:“對了終嶽,今天爸的生日,怎麼不把小郭也帶來,我們可都還沒見過呢。”

陸終嶽笑着擺手:“她笨嘴拙舌的,今兒這日子還是算了。”

“多大年紀啊?”

“比我小四歲。”

這倒是讓陸啓蘭驚訝。

以陸終嶽的財力地位,新交的女朋友怎麼也不會是四十多歲的女人。

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他可以有很多年輕貌美的女人,但明面上能提的那個必須注意影響和評價。

而那郭湘菱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必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那挺好的,年紀大些沉穩,也能照顧好阿驍,對了,那她有孩子沒?”

陸終嶽:“好像有個女兒吧,不過不跟她,沒什麼聯繫。”

陸啓蘭笑笑,側頭問:“阿驍,你和你繼母相處怎樣?”

陸西驍冷眼看向她。

老爺子走過這一輩子的大風大浪,怎麼會聽不見那些話裡的意思:“行了,我生日聊那些人做什麼,都吃飯。”

老爺子清楚自家孫子的氣性,此刻開口是給陸啓蘭留面子。

但陸西驍不打算給。

他撂了筷,清脆一聲,輕笑:“姑姑,我還是不勞你費心了,你有空還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陸啓蘭的臉唰地白了。

陸西驍看着她,目光輕佻:“費了多少心機嫁到莫家,要是知道你在外頭那些事,莫家還不得要了你的命。”

陸西驍從小看慣這些。

敵意、陷害、心口不一,以及,背叛。

*

周挽寫完作業,收起紙筆,看着窗外被風捲落的樹葉。

她思緒飄遠,胡思亂想些什麼。

這時,手機的震動打斷她思緒。

她垂眼,愣了愣神。

陸西驍打來的。

他怎麼會打來?

周挽輕咳一聲,接起電話:“喂。”

他沒說話,只能聽到他那頭呼嘯的風聲和摩托引擎的轟鳴。

“陸西驍。”周挽關窗,讓屋內更安靜些,輕聲問,“你喝酒了嗎?”

陸西驍依舊沒回答。

但呼吸聲就在耳邊,周挽知道他正聽着,不是撥錯。

周挽不知道說什麼,又覺得這麼掛斷不禮貌,便任由繼續通話,她收拾好書包,洗了手爬上牀。

她躺進柔軟的牀鋪,說:“我要睡覺了,陸西驍。”

“……”

又過了幾秒,她說:“晚安。”

“周挽。”

她指尖一頓:“嗯。”

陸西驍呼出一口煙:“你會背叛我嗎?”

這回輪到周挽說不出話。

她想,陸西驍應該是喝多了。

不然他不會深夜打她電話,也不會問她這個問題。

他可是陸西驍啊,他自由灑脫、恣意張揚,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永遠被簇擁着,他總是拿着主導權。

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在意這個問題的。

沒聽到周挽的回答,陸西驍卻笑起來。

後來過了很多年,周挽總是回想起陸西驍此刻的笑,懶散輕慢,意味不明,但更多的卻是溫柔。

這是陸西驍第一次對她展露出真正的溫柔。

獨屬於他的溫柔。

儘管此刻他說的話實在很難讓人覺得溫柔——

“算了,無所謂。”

陸西驍淡聲,“反正你記着,你敢背叛我我就弄死你。”

*

有一句話說,青春總是因爲懵懂而顯得格外美好。

但長大後的周挽卻無數次想要改變。

如果再來一次,她就會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是在這一刻就真正開始改變了。

陸西驍雖然依舊口頭不饒人,但實則,那個無數女生心中神祗一般的少年,從高臺走下,緩緩走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