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了。
眼前的臉龐依舊堅毅不拔,一路風塵也未能在他臉上留下印記,有的只有無比冷靜,雖然來的匆忙,但袖口依然精緻整齊,只有偶爾落在她身上的不滿才彰顯着屬於人類的情感。
別人都說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夜習語不知道如果媽媽還在,會不會也這樣爲她心疼,可她沒有這個機會,複雜多變的環境也不會給她感慨和懷念的時間,偌大的夜家主家裡只剩下兄妹兩人。一個常年投身於工作上的事之外,還要應付來自四面八海,有好意的,也有惡意的親朋好友,一個生活看似規規矩矩,實則也是驚心動魄,小心翼翼。
夜家並不是從一開始就落在夜庭瀾手上的,他們的大伯也曾短暫的接管過夜家,就在父母突然出事的那個晚上,大伯迅速接手父親留下的位置,也接管他們留下的一雙兒女,經過了幾年時間,夜庭瀾纔將這些重新接管過來。這其中的辛苦想必她體會不了了。
夜家需要夜庭瀾的時候太多了,可以說,如果沒有夜庭瀾也不會有現在的夜家。一個大家族砰然落地勢必要引出潛藏在暗中的一雙雙手,那像狼一樣侵略的目光,光是想想,夜習語渾身都泛起陣陣冷意。那場面就像一個屹立不倒的神樹,突然衰落一樣,不論是想摘果子的,還是想摸摸樹枝的,沒有人不想把握這近在眼前的好時機,成爲下一個“百年家族”。
那時候,許多人都在等夜家“落地”。
不怪他們這麼想,父母出事的突然,所有程序自他們之後就停了下來,夜庭瀾才八歲,縱然再是天降神才也無法快速替父接管夜家,保證其他機構順利運轉,更別說那時候他也只是個被父母疼愛的孩子,甚至來不及發出哀痛的哭喊聲,就要揹負起夜家長子的身份,在大伯的幫助下完成父母的葬禮。
距離那天太久了,久到夜習語已經記不起來旁人的面孔,只留下夜庭瀾堅定清冽的嗓音在耳旁迴盪。
“你別怕,哥哥在前面保護你。”
夜庭瀾總是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決定,搞得明明兩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偏偏像現在這麼生分,這一大半要歸功於每個月總要出去那麼十天半個月的夜庭瀾身上,偏偏夜習語不吵也不鬧,乖乖上學,按時回家,不像別的女生愛熱鬧愛玩,養成了乖巧懂事的性子,兩個人之間像說好了一樣,你認真工作,我好好學習,無形中支起了一道牆。
於是,連妹妹受傷這麼大的事他也是從別人那知道的。
夜庭瀾一改剛纔的和顏悅色,整個病房氣壓瞬間降低,變化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卻又理所應當,“如果這次你不是住院,我恐怕也不會知道鼎力學校這麼不安全?”
夜習語暗自癟了癟嘴巴,哥哥謙虛了,有什麼事你會不知道?但她到底沒敢說,夜庭瀾有時候太警覺了,害的她小心翼翼的,也是奇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怕破壞現在的平衡,破壞這些美好。
既然不能幫忙分擔,那就要減少負擔,夜習語是這麼想的,正因如此,她也很少主動和夜庭瀾講起自己的事。
她的沉默被夜庭瀾誤會成了委屈,氣她照顧不好自己,也心疼她被嚇得不敢吭聲的樣子。
他坐到牀邊,拉開被子,盯着病服在掀不掀開之間猶豫了一會,不知道傷口深不深,略一思考終究只是嘆了口氣,重新將被子給她蓋好,“這幾天你先好好養傷,學校那邊我來安排”。
夜庭瀾揉了揉眉心,細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遮住眼裡的情緒。知道她受傷時,二話不說立刻趕了回來,心裡也不好受,儘管他都快忘了這種不好受的感覺,陸瑤是金貴,他這妹妹又何嘗不是百般呵護的?細皮嫩肉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挑出來最好的那一個,現在冷不丁被人捅一刀,光是想想都讓他心煩。
“不用的,這點小傷不礙事”,夜習語不知道夜庭瀾說的安排是指什麼,但她不想讓夜庭瀾知道她在做什麼。
“你管這個叫小事?”夜庭瀾剛憋下去的氣瞬間拔高了,手指向她中刀的部位,整張臉都冷下去了。
夜習語連忙說:“不是,我是說這件事是個意外,不用哥哥出面學校也會解決好的。”
說着說着夜習語低下了頭,聲音小了很多,仔細想想,距離上次看夜庭瀾發火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過早挑起重擔好像讓他連同情緒一起掩藏了,猝不及防看見真是讓她有點受寵若驚。
她低着頭,夜庭瀾就那樣看着她,沉沉的目光落在那一片光滑潔白的後頸上,那麼細,那麼脆弱。讀不懂他眼裡的情緒是什麼,半晌,他才說;“出了事不要一個人扛着,除了爸媽,我也會爲你擔心。”
夜習語心裡泛起一絲苦澀,當然知道夜庭瀾會爲她擔心,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哥哥了,就連父母的樣子也變淡許多,他們在她的腦海裡不停變換,始終沒有一個固定的樣子,她連他們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唯一清晰的是面前的這張臉。
她不想沉浸在過去的悲傷裡,卻很難主動去依靠唯一的親人。
夜庭瀾輕輕地將她攔到懷裡,拍了拍她的腦袋。
夜習語伸手抱緊他的腰,耳邊傳來的心跳聲,平穩又真實,兩人都沒說什麼,享受這片刻安寧。
這份溫暖是那麼真實,連同這幾日的煩躁一同化解了。夜習語內心慌亂了片刻,不自覺抓緊手下的襯衫,看來,必須要改變計劃了,不能讓哥哥深陷困境,讓費盡心血收回的家族毀在她手裡。
那麼這樣的話,留給她的只有一條骯髒小路,然後迂迴前進。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這一覺很踏實,沒有噩夢纏繞,只有淡淡的陽光味道。當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到了迎着陽光的向日葵,正伸出自己的葉子,盡情享受陽光的照射。
這一切,那麼美好。
男人揹着光坐在沙發上,大概是在接工作視頻,側臉線條繃得直直的,面容冷峻的在對視頻裡的人講話,他刻意放低了音量,但這並不影響他下達命令的果斷。長時間的勞累和高度集中精神,他眼睛下方出現了淡青色,然而臉上卻沒顯露出絲毫的疲憊,眼神依舊犀利,整個人彷彿是不知疲倦的機器。
夜習語動了動身子,躺久了也不好受,正想坐起來,只見夜庭瀾快速對那邊說了什麼,放下電腦走了過來。
許是兩人之前難得地交心,此時他神情柔和許多,小心地餵給她水,“哪裡不舒服嗎?”說着,便要按鈴叫護士過來。
夜習語按住他的手說道:“沒事,大概是好幾天沒回家,我想回去了。”
夜庭瀾:“剛剛去給你辦了出院手續,我讓人去買早餐了,你吃點東西,回家修養。”
一想到終於可以回家了,夜習語的心情不由得雀躍起來,她很珍惜和哥哥在一起的時間,尤其是在家裡,那樣會顯得他們更親近些。
不過看着他眼下的暗影,夜習語還是很擔憂,“你需要好好休息,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吃得消呀,我們不是有僱傭代理公司的人嗎?怎麼還是這麼忙?”
夜庭瀾靜靜地看了她一會,慢慢說道:“我以爲你並不想經常看到我。”
夜習語表情一愣,這是什麼話?他們又沒有什麼矛盾,“我爲什麼會不想看到你?”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難道你沒有很叛逆的想法……比如不想見長輩……這樣?”夜庭瀾很體貼地將父母變成長輩。
隔了好一會,夜習語突然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在男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下,她捂着肚子,吃吃地笑。
“你是不是看了什麼奇怪的書?還是聽誰說奇怪的話了?”不怪她這麼想,什麼青春期叛逆這些事,靠這個自己的青春期都沒正常過的人,怎麼也想不到這些。夜庭瀾實在不適合扮演媽媽的角色,什麼給她留夠私人空間,讓她盡情享受私人生活這種事,男人做出來總是沒有媽媽做的好。
大概他也想到這個了,臉色有點尷尬,“畢竟你這個年紀不喜歡被約束是正常的。”
“可是我不一樣啊,再說,什麼叫我這個年紀,哥哥你只長我幾歲而已”,她不喜歡夜庭瀾說的自己年紀很大似的。
玩笑歸玩笑,夜習語心裡泛酸,原來每個月總要出去那麼十天半個月的人,竟然只是想多給她留些個人空間。
夜習語注視着近在咫尺的臉龐,心想,真是太傻了。
助理帶着早餐回來的時候,兩人很有默契的接過早餐,秉着食不言的習慣,享受着熱乎乎的早餐。
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大門行駛進來,寬闊的道路兩邊種植了月季和玫瑰,以及其他品種的花,偶爾還有幾隻蝴蝶在上面盤旋,修剪整齊的綠植有圓形,心形樣式,還有一部分形狀保留植物本身的形狀,看起來格外精神。
花叢兩邊還保留着幾座古老建築,位置比較偏僻,平時沒什麼人過去,只有幾個僕人在裡面打掃衛生。
車緩緩停在一棟別墅下。
“少爺,小姐好。”
傭人們等候已久,整齊有序地招呼這個家的主人。
夜習語從傭人手中接過遮陽傘,心情很好地繞了一圈,站在夜庭瀾身邊,擡頭笑着說道:“哥哥,你已經很久沒在白天的時候回來了,快看看我們的家,漂亮嗎?”
“漂亮。”夜庭瀾的眼神從她臉上一掃而過,確實很少在正午陽光燦爛時回來,淡淡地看了一眼這座新建的家園後,他從她手中接過遮陽傘,夜習語自然而然地挽上另一側的手臂,“走吧,讓李嫂給你燉點滋補的湯補補,你太瘦了,我才幾天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飯。”
“是啊是啊,小姐平時總不按時用餐,這次又遭這樣大的罪,是該好好補補,我三個小時前就把湯燉上了,很快就可以喝了”。李嫂的廚藝很不錯,她不想拖累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找個可以餬口的工作幹着,還能減輕家裡的負擔,這裡的薪資很高,她現在也能頂起半邊天了。爲人又憨厚老實,是個踏實幹實事的,心地又善良,對夜習語兄妹兩倒是很愛護。
夜習語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又在夜庭瀾看過來時迅速變成正經的大小姐樣。
郊外一處小洋樓裡,林曉蝶抱着手機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學校發生的事她已經收到消息了,李叔派來的人失手了,值得高興的事雖然沒傷到陸瑤,但夜習語受傷了。兩個人她都討厭,憑什麼她們輕而易舉就能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天天在一起。
但糟糕的是因爲夜習語受傷夜家家主回來了,還派人調查起來。正因如此她才坐立不安,一夜都在反覆地做着噩夢,她夢到自己的家被重重包圍起來,有很多不認識的人逼問她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壞,還夢到夜習語她哥質問她爲什麼要傷害夜習語,她很害怕,說她不是有意的,她是想害陸瑤,誰知道夜習語自己犯傻衝上去的,她害怕的身子都在發抖,那些人卻絲毫不肯放過她。
醒來時,林曉蝶出了一身冷汗,手機裡是李叔傳來的最新消息,那個兇手已經被送往警局了,讓她趕快把信物銷燬。林曉蝶就像着魔了一樣,李叔給她發的消息也只看了一半,此時此刻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頭髮雜亂,神色憔悴,再沒有往日的光彩,她很後悔,不該那麼衝動的,閉上眼前就能想到那天的場景。
少女驚愕的眼神,看起來無辜極了,可是更無辜的是那個敢拿手去搶刀的女生。
“夜習語……都是她!如果不是她挑撥,我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部署就慌亂動手!”
林曉蝶抓着自己的頭髮大聲尖叫着,很快她的房門就傳來一連串的敲門聲,她瘋狂地拿起手邊的瓶瓶罐罐砸了過去,不管外面的人怎麼叫她,她都像聽不到一樣,現在滿腦子都是陸瑤和夜習語的臉,不停的變換着,她害怕陸家真的查出來是她做的。
她該怎麼辦?
是現在出去自首說自己是不是有意的?還是帶上爸媽逃出國去?
不,逃出國也沒有用的,陸家資產遍佈全國各地,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線,而爸媽更捨不得放下這邊的公司。
自己跑不掉的。
眼看就快崩潰的林曉蝶,突然眼睛一亮,她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辦法,不僅可以爲自己報仇還能解除自己的危機。
“哈哈哈。”她爲自己想到的這個辦法而興奮,彷彿已經能看到對方驚慌失措的臉了,那種優越感使她再次重生!
心情平復下來的林曉蝶,終於打開房門,不顧傭人奇怪的眼神,她面無表情吩咐道:“我餓了,還不快去給我做點吃的?”
傭人只覺得小姐比往常更奇怪,但看她兇巴巴的眼神,誰也不敢說什麼。
林曉蝶得意地欣賞着自己這座別墅,她家也有的是錢,要不是這樣,她怎麼敢隨便僱人持刀殺人呢?夜習語,很快,你就會受到同學的鄙視,而我將會成爲最無辜的人。光是想到夜習語名聲掃地,再進警察局喝喝茶的模樣,她就高興。陸瑤她也不會放過的,這次就算她走運,等先收拾完一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