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鴻實習結束後,回到師大準備畢業考試,他在蜀江感到自己象走進了一座陌生的城市,處處形影孤單好生悲涼!思緒常常跌跌撞撞,不能自已:童年時的稚氣歡樂,莽撞少年時的不知天高地厚,而今的愛情事業更是一塌糊塗……他不時的想着長長嘆氣。
一天他回想着書春的遭遇在心裡說:“記得曉雯曾經說,書春姐的病根兒在於被愚弄得最深,她念念不忘的‘權’字兒只是一種現象。她要是真的發生不測……人生事業呀,原來竟然如此捉弄人。”
大鴻利用星期天去自貢精神病院看望書春,看見四周高牆圍着的壩子上,二三十個女病人發着愣,有的站有的坐,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驚喜地朝他奔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泣不成聲地說:“親愛的,你相信我今年我一定能考上大學,你千萬別扔掉我啊!我們這就結婚,你看我的新娘裝都穿好了。”
大鴻感到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可她死死拽着大鴻無論如何也不鬆手,醫生摸出身上的電棒揚着怒吼,她才怯怯地鬆開手,嘴裡嘟噥着:“原來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騙我……”
姑娘無精打采地走去,醫生說:“小夥子,讓你受驚了。”“沒關係。”“她是去年高考落榜後想不通瘋了的。象她這樣活在麻木的幻覺裡,也許是一種解脫。”“可是,麻木更是一種痛呀。”
大鴻坐在醫生辦公室裡,管牀醫生介紹書春的病情說:“你姐的病大有好轉,現在她能自覺按時吃藥和休息,說胡話的時間明顯減少,估計再治一個療程便可以假釋出院。”大鴻感激地說:“是嗎,太謝謝醫生了。”
書春讓一個護理人員帶進來,大鴻起身跨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姐,我來看你了。”“大鴻,你看我好好的根本沒病,就是溫淑娟他們怕我當校長故意害我的。”“姐……”“大鴻,我現在不怕他們了,我有玉皇大帝發給的天兵天將,還有馬克思毛主席保駕,他們哪裡害得了我?”“姐,你說的這些我都相信,但你要按醫生的吩咐去做。”“嗨,大鴻,是一砣金子哪裡都會發光的,你還不知道吧,我已經當病室的室長了,你不信就問醫生。”
醫生坐在旁邊點點頭,於是,大鴻徵得醫生同意帶書春到院外玩半天。姐弟倆在釜溪橋邊的餐館吃罷飯出來,書春說:“大鴻,剛纔的飯好香啊,比醫院裡的飯好吃得多。”她說着興奮地東瞧瞧西望望,突然盯着釜溪橋下昏濁的河水犯疑,驚恐得一把抓住大鴻說:“大鴻,我怕……”“姐,你怕什麼?”“溫淑娟他們肯定又知道我當病室的室長了,可能還知道你今天要把我帶到這裡來,觀音菩薩剛纔給我說,他們在橋下安了定時炸彈哩,可保護我的那些天兵天將都悄悄跑去抓錢了……”
書春說着全身哆嗦,兩手死死拽着大鴻的胳膊。大鴻扶着她心裡難受地說:“姐,你別怕。就算是那樣,有你當過兵的弟弟在身邊保駕,還怕什麼定時炸彈?”書春愣愣地看了看大鴻,哈哈大笑着給自己壯膽兒說:“哼。溫淑娟,我纔不怕你們哩,我弟弟是當過解放軍的。”
大鴻和書春坐在河邊樹下的水泥凳上,書春望着旁邊的燒烤小攤兒不轉眼,大鴻問:“姐,你想吃嗎?”“不,你和書慧現在讀書正需要錢。”“姐,書慧去年就在財貿校畢業了,大沱復員回來後家裡又有了主要勞動力,
我也馬上要大學畢業拿工資啦,我們家漸漸好起來了。”“是嗎?你們怎麼都瞞着我?……啊,你和曉雯入洞房了吧?”“姐,放心吧。”“那華梅呢?”“你不是叫我忘掉她嘛。”“可你得向她說清楚。”“姐呀,我這能向她說得清楚嗎?”書春沉思一下什麼自言自語:“華梅呀,姐也知道你是一個好姑娘,可我大鴻弟沒有朱禮塘這棵大樹做依靠不行啊,你別恨我好嗎?”書春停一下話頭懷疑地看着大鴻說:“大鴻,你沒有騙姐吧?”大鴻搖搖頭,“這就好,現在我們有了朱禮塘這棵大樹,什麼也不怕了。氣死溫淑娟他們那些王八蛋。看他們還敢不敢欺負我們這些無錢無勢的人?”“姐,你的心思沒白費。現在弟妹們長大了,誰也別想再欺負我們。姐,你坐在這裡別動,我去給你買燒烤。”
大鴻買來燒烤遞給書春,書春笑了。她接過去邊吃邊說:“真香、真香啊!我從沒去買來吃過。”
傍晚,大鴻送書春回到醫院,在大門口分別時將手上買的一包東西遞給她說:“姐,這些是曉雯拿錢叫我給你買的。”書春接過去開心地笑笑,當醫院的那扇大鐵門“咚”的關上時, 她傷心的落淚,從探視孔裡望着站在門外的大鴻。
天上掛着淡黃淡黃的彎月,陣陣東南風帶着溼潤的空氣給東面山頂上布雲弄霧後滑下來,稀釋着都市裡在白天積累起來的燥熱;月亮似乎疲憊不堪地向雲層湊過去,急切地想跑完自己的這一輪迴,以便早早躲進裡面閉上惺忪的眼睛。釜溪河畔的高樓大廈夾着兩岸狹長的綠化帶,側面公路上往來穿梭的車流人流和一盞盞耀眼的路燈,彷彿把靜靜的河水掀騰起來。只有橫跨上游的釜溪大橋,好似捂住雙耳閉着雙眼顯得格外的寂寞孤獨。
釜溪河上一橋孤,該隨東風過鹽都。身處鬧市何求靜?癡狂是非順水流。
一陣東南風沿着河槽撲面而來,大鴻收住徘徊的腳步,揉揉發澀的溼溼的眼睛,心裡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毅然轉過身走去,匯入人行道上的人流。
不久,書春假釋出院後,照顧調到丈夫所在的煤礦子校。但此後絕大部分時間裡都被關在精神病院。
十多年後的一天下午,她一個人在家裡病情復發,跑到一座大橋頭上閉目合手,最虔誠地祈求着心目中的那些神靈和偉人的庇護時,一隻“白烏龜”鳴鑼開道,一串油黑閃亮的“甲殼蟲”尾隨衝來,她嚇得驚恐萬狀掉進江裡,在沉浮交替地拼命掙扎中,似乎還在念着她的經求着她的佛和神,可那“一串”照樣轟轟烈烈的揚長而去,現場的人們目瞪口呆。
書春很快被滾滾東去的江水吞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