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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外,流民聚集地,一片人心惶惶。
緊閉的城門、升騰的狼煙、低沉的戰鼓、遠去的騎兵……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讓這些尚無立足之地的流民膽怯心慌。
若非還有一衆衙役在維持秩序,只怕早已混亂不堪。
好在過去數月時間,已有糧食發放,以工代賑,絕大多數流民手中都或多或少有些積蓄。
雖滿懷擔憂,卻還是暫時按耐了下來,只是手中的活計,還是停了下來。
大半年過去,流民居住之地,已有了輪廓,各類商鋪、攤位也都有着,此時,自然人滿爲患。
一處簡單到冷清的茶樓中,於長鏡靠窗而坐,凝望着依稀可見的青州城,甚至那撐開的軍陣大殺器,神臂弩。
“神臂弩啊……”
於長鏡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揉捏眉心,只覺這幾日裡嘆氣,比前半生加起來還要多的多。
“於少俠,你以爲我等此行,有幾分把握?”
聲音沙啞,說話的,卻正是鐵劍門羅烈,他的心情頗壞,一杯杯的灌着茶,將之當成酒水來了。
“那要看咱們這位大龍頭了。他若能自內破城,則此番將有十分把握攻下青州,反之,則只有一分把握……”
於長鏡漫不經心的迴應。
“還有一分把握?”
羅烈卻是搖頭:
“若不能毀了神臂弩,咱們絕無半分把握,即便你我等人聯手先登,也只能被射穿篩子……”
“這些神臂弩,多年沒開,萬一全都壞了個乾淨,咱們還是有一分把握的。”
於長鏡冷嘲一聲。
他捏着鼻子來青州城下,卻沒有見到冀龍山口中的所謂來自‘狼’‘離’的援手,心中怎能不氣?
若非冀龍山與朝廷仇深似海,他幾乎以爲這位大龍頭,是要將青州境內所有賊寇都誆騙來送死……
“呵呵,哈哈哈。”
羅烈笑了,笑聲盡是苦澀:“可憐,那些蠢材還以爲此次萬無一失,全不知道神臂弩可比青州兵還要危險百倍……”
“神臂弩的確危險。”
兩人的面色一變,紛紛回頭,就見得一頭白髮的長留大寇賈擎緩步而來。
“賈頭領聽見了?那也無妨。”
一驚後,於長鏡的神色恢復如常,聲音卻變得很冷:
“援兵也無、攻城計劃也無、散沙一盤也想攻城?你們想送死,也別拉上我們白龍軒!”
“於少俠何必動怒?”
賈擎淡淡一笑:
“之前不便說,是大龍頭不允許,現在,卻是可以說了。”
“嗯?!”
羅烈兩人皆是一驚。
就見得賈擎一擡手,一張紙條就自飛落至兩人桌前。
這是?
紙條很小,字也不多。
“福興街,六扇門伏殺,大龍頭數合打廢趙青川、唐百列、步靈虛、於玄,從容退去,現在蕭家府邸小歇……”
“數合打廢了趙青川等人?!”
羅烈駭然失色,於長鏡也不由的動容。
六扇門四大銀章捕頭,在青州赫赫有名,四人聯手,甚至殺過換血十三次,築基第五關的兇悍高手。
哪怕是他們白龍軒主這樣的存在,都不敢小覷。
數合就被打廢?
“大龍頭莫非修成了傳說中的那些絕世武功?”
於長鏡驚疑不定。
“呵~”
見兩人神色大變,賈擎淡淡一笑,壓低聲音:
“凌晨之後,爾等裹挾流民上前,神臂弩發也罷,不發也好,老夫自會身先士卒,趁亂,錘開城門!”
這話,卻不止是和於長鏡兩人說,也和跟隨他從外面進來的一衆長留頭目所說。
“是!”
衆人紛紛響應,羅烈等少數幾人還有些遲疑,卻也不敢出聲駁斥了。
“現在,先將此鎮控制住,將其中朝廷的‘釘子’,統統拔出來!”
“是!”
……
……
簡單搭建的市集上,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滿懷擔憂的捧着饅頭:“若城門再不開,至多三五天,只怕就要亂了……”
他叫劉皿,德陽府人。
家境原本也挺好,只是受災之後遭人哄搶,以至於家破人散,淪爲流民。
是以,他很清楚,雖然半年裡一衆流民看起來有了盼頭,十分的平靜和諧,可一旦糧食不足,這脆弱的平衡瞬間就被戳破。
無他,都被餓怕了。
咬着饅頭,心中思量擔憂着,劉皿轉身離去。
他的動作十分靈活,雖然此時集市上人滿爲患,但卻沒影響到他,左轉右擠,很快,就進了‘流民鎮’。
說是鎮子,但大多還是窩棚,半年時間,自然不可能讓數萬人人人都有居所,此時修建完成的,大多還是商鋪之類。
匆匆掃了幾眼,他壓低帽檐,匆匆而去,很快,就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廣場。
這裡,同樣人滿爲患,卻不是在買糧食,而是有人在施粥。
以工代賑後,流民鎮還是有施粥米的地方,只是規模沒有之前來的大了而已,而且,只保證餓不死而已。
劉皿擠了進去,幫忙施粥。
不同於集市的亂糟糟,此處的秩序很好,所有人都在安分的排隊,不爭不搶,不吵不鬧。
“師父。”
望着身側之人,劉皿有着尊敬與孺慕。
“集市如何?”
漿洗的發白的僧袍下,是略有些乾瘦的戒色和尚。
半年裡,他都在這座流民鎮忙活。
調解紛爭、熬煮粥米、傳講佛經、也幫忙勞作,搭建房屋,這些日子下來,也黑瘦了些。
“回師父話。集市很有些亂了,衙門那些三腳貓衙役,怕也沒辦法維持太久……”
劉皿恭敬回話。
“也不知青州城出了什麼變故……”
戒色輕輕一嘆。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
“小僧尚未出師,哪有資格收徒?再者說,你我無緣,至少,沒有師徒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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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劉皿撓着頭憨笑,後又想起了什麼一樣,壓低聲音:
“對了,師父。我無意間發現,鎮子裡多了非常多手持刀劍,很明顯有武功在身的江湖人士,一個個龍精虎猛,精悍的不得了!”
“很多江湖人士?”
戒色眉頭頓時一皺,聯想着青州城門關閉,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在他心中涌現。
‘難道有人要攻打青州城?!’
“是的師父,非常多。雖然他們隱藏的很好,可架不住他們太多了……”
劉皿心思轉得很快,也想到了什麼,不免有些擔憂:
“師父,咱們跑路吧!無論發生什麼,就往山裡一紮,這時節,山中的草木很多,吃樹皮也能吃蠻久,餓不死。”
“今夜若真有亂子,你照顧好自己。”
戒色微微搖頭,心中也有些酸澀。
大半年都過去了,劉皿還是時刻注意着一切能吃的東西,草根、樹皮……
“那我可真不管你哦!”
劉皿說着。
戒色點點頭,心中則想着事。
若真有人想對青州不利,晚上相比就要有動作?
兩人的動作麻利,交談也不耽誤幹活,不過將這滿滿當當的十三大鍋粥盡數散去,太陽也早就落了山。
正在這時,外面就傳來陣陣嘈雜聲。
“嗯?”
戒色擡頭,就見得黯淡的天色裡,正要散去的一衆老弱,又在緩緩退了回來。
被逼着退了回來。
一干精壯的漢子,也不起刀兵,就這麼緩步而來,就讓一衆流民好似驚弓之鳥般向着粥棚退了過來。
沒有任何聲音。
這些流民一路上經的事太多了,能不死的,多也是有眼力的,看出這夥人的兇悍來。
“師父!”
劉皿低呼一聲,如臨大敵,好似炸了毛的兔子,就想着跑路。
“諸位鄉親,父老!”
低沉沙啞的聲音自人羣外傳來,一身形高大魁梧的光頭大漢,斜揹着一刀大刀緩步而來。
他笑着擡手,似要表露和善,卻顯得猙獰:
“某家俞三刀,來自長留山!此來,也不爲你們口中那二兩窩頭,所以,你們只要配合,就不會有任何損失!
聽到了嗎?”
偌大的廣場,鴉雀無聲。
俞三刀點點頭,虎目掃過,正要說話,就見得一僧衣發白的小和尚,從粥棚下走了出來。
“他們都是苦命人,施主何苦爲難他們?”
戒色雙手合十,輕誦佛號。
一羣身無半點財的流民,有什麼能讓長留山的悍匪看得上呢?
不問可知,只有那條命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管爺爺的事?”
俞三刀眉頭一挑。
寬厚如門板也似的大刀,已帶着風聲呼嘯,重重的拍了下來,不說其鋒芒,單單重量,就足以砸死人了。
“師父!”
劉皿驚呼一聲,一衆老弱也全都嚇了一跳。
“小僧戒色……”
沉悶的響動聲中,煙塵擴散,重刀破碎,俞三刀咳血跪地,雙膝都被一下跪的粉碎。
“不戒殺。”
隨手將重刀拋下,戒色的神色已然凝重起來,在這漸落的夜幕中,他嗅到了極爲濃烈的殺機。
如潮水般滾滾而來。
“師父!”
劉皿驚呆了。
“帶鄉親們離開!”
戒色看了他一眼。
劉皿一咬牙,連忙呼喊起來,在場的老弱都認得他,紛紛跟着他逃竄起來,他們雖然多體力不高。
可逃命經驗卻是很豐富。
這時,其餘長留悍匪也都反應了過來,紛紛怒吼咆哮着衝殺了過來。
轟!
突然,好似有雷音炸響。
“師父!”
劉皿猛然回頭,就見得一道兇悍的身影自高處落下,帶着實質的血氣下撲,只一擊,灰塵就淹沒了自家師父。
這一次碰撞兇猛至極,狂飆的氣浪擴散之下,圍殺而上的其餘人都被吹的連連後退,避讓着拍打而來的土石。
砰!
煙塵飛濺間,一道人影翻身而出。
“好硬的橫練!”
那兇悍身影翻身落在房檐上,甩着手臂怪叫,打量着在這鎮子裡遇到的最硬的岔子,有些忌憚:
“你是哪家的和尚,怎麼敢傷我家兄弟?”
“阿彌陀佛。”
灰塵中,戒色拔出深陷的雙腿,破爛的僧衣下,是精鋼也似的身軀,他雙手合十,環顧四周。
兩人的交手引來了更多的匪徒,一眼掃過,如房檐上那人一般氣息的,足有十數人之多。
而一衆人的擁簇下,是幾個氣息,血氣,都還遠在此時的自己之上。
隨着衆人到來,還有一衆持刀跨劍,很顯然出身公門的高手,被逼的退向廣場。
噗通!
賈擎隨手一丟,將手裡提着的漢子甩了出去,饒有興趣的看向戒色:
“怎麼?你們錦衣衛裡,還有和尚?”
“賈擎?”
一衆錦衣衛皆有驚怒,卻是認出了這位長留大寇。
“唉~”
掃視着一衆被逼出來的錦衣衛,賈擎略顯失望:
“小貓小狗三兩隻,這就是錦衣衛?”
“咳!”
那被甩落在地的漢子被人攙扶着踉蹌站起,咳血怒視:
“你們竟然真敢進犯青州城?!”
“是又如何?就憑你們這幾隻小貓小狗?不對,還有一頭小禿驢!想來,是阻擋不了我們吧?”
賈擎說着,一衆長留悍匪就皆是大笑起來。
“動手!”
笑聲迴盪間,賈擎一步跨出,罡風掀起,發出虎嘯山林般的呼嘯聲。
“拼了!”
一衆錦衣衛低吼着衝殺。
突然,賈擎的動作一滯,猛然間迴轉身形,其餘人也都一驚,紛紛擡頭。
就見得夜幕微光下,似有龐大陰影垂流而下。
似是察覺到衆人的目光,一聲穿空破雲的長鳴之聲,由遠而近,迴盪開來。
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