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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多年前的漢末,值此天下大亂之時,曾有着三枚道果出世。
其一爲仙類‘東龍’爲攔江河底的一條水蛇獲取,依此修成獨霸一方的蛟龍。
其二爲魔類‘木魅’爲嶺南道一株食人藤所獲,依此,修成一尊吞人大魔。
其三爲妖類‘山君’爲大蟾山一尊惡虎所得,依此虎嘯山林。
適時,一其貌不揚的和尚渡海而來,行天下,修佛法,悟禪義,於大蟾鎮壓山君,於攔江伏龍,於嶺南降魔。
隱隱有着潰散跡象的攔江河岸,楊獄默默的聽着,這方幻境已如退潮的海水般即將消散。
達摩以某種法子,將他與裕鳳仙強自留了下來。
“老衲立道大蟾,鎮壓山君,同時鉗制攔江老龍,嶺南木魅……欲以歲月消磨三妖魔的暴戾之性……”
老僧雙手合十,跌迦而坐,神情平靜又有着細微嘆息:
“歲月過去,三妖的魔意已消磨多半。可惜,來不及了……”
瞥了一眼青光繚繞間閉目打坐,查看自身,兀自滿面怒容的裕鳳仙,楊獄摸了摸鼻子:
“潮起?”
見老僧詫異,忙爲其解釋了一番潮汐論,以及後世人對於道果重現的看法。
“潮起?這個說法,也恰當。”
老僧微怔後點頭:
“老衲僅一絲執念留存,不知天地變換,不曉歲月更迭,卻隱隱間明悟到,這三枚道果,不再能壓住了……”
說着,他看了一眼裕鳳仙:
“這位女施主與‘東龍’契合度極高,她的到來,引發了‘東龍’的躁動,攔江老龍貪戀道果,方纔打定主意到這位女施主的身上……”
聽得老僧的話,楊獄方纔知曉了前因後果。
兩千年前,達摩降服了三妖,未道果消失另尋他主,就想要以佛法磨滅三妖魔的暴戾。
攔江老龍說此方幻境是它的世界,其實不差。
這方幻境存在的根本,就是三枚道果,達摩居中調和,生生壓住了三枚道果,可惜天變在即,道果越來越活躍。
纔有了裕鳳仙誤入此間的開端。
攔江老龍的神通頗爲詭異,它執念又深,不知怎麼洞徹了自己已死多年的事情,但它並不顯露,而是默默的想着破局之策。
直到發現裕鳳仙等人到來引動了道果‘東龍’的反應,知曉道果將會在兩女之間另選一主,心生不甘,方纔設局。
與自己的賭鬥,半是真想要自己配合,一半,卻是想要矇蔽達摩。
而且,還幾乎讓它辦成了。
“也不對……”
楊獄搖頭:“假如是這樣,它又爲什麼盯上我?”
“它自認爲是龍王,不允許庸人的血脈玷污自己。”
老僧的聲音都有些變化:
“它大概是真的在爲自己挑個……‘生父’。”
“……”
楊獄頓時無言以對。
他如何也無法理解一個死了兩千多年的非人禽獸。
“啊啊啊!”
兩人交談中,裕鳳仙睜開了眼,一番感知後,她終於無法在外人面前保持自己的威嚴,抓狂了。
她抓狂、暴怒,突的倒提刀柄,刀鋒直插自己小腹:
“老孃殺了你!”
竟是想要當場剖開胸腹,將其取出斬殺!
其脾性之剛烈,不止讓楊獄眼皮都是一跳,達摩都有些側目。
當!
老僧出手,彈開青龍偃月刀。
呼!
從不離身的青龍刀脫手而出,裕鳳仙一把抓住了達摩的僧袍,淚眼婆娑,秒變可憐巴巴:
“大宗師救我……”
“阿彌陀佛。”
老僧輕誦佛號,平復其心情:“女施主稍安勿躁,容老僧慢慢道來。”
“嗯。”
暴躁指揮使安靜下來,柔柔弱弱的應了一聲,轉頭又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楊獄。
後者莫名其妙,但瞧着好似隨時要暴走的裕鳳仙,還是捏着鼻子認了。
“老衲所鎮之三妖,以山君最爲霸道,殺伐神通曾傷及老夫根基,可最爲難纏的,還是攔江老龍。
它的神通,着實詭異,當年降服它,也最是艱難。”
達摩緩緩吐息,道:
“楊施主還好說,只需斬滅真罡,自墮境界,之後再不修持真罡,當可永絕後患。”
“自墮境界?”
楊獄挑眉,自不會接受:“若我不願,又有什麼後果?”
“它的執念會永存真罡之中,至於後果,其實也說不好……”
達摩略有些猶豫。
這樣的情況,在之前他也從未經歷過。
“那還好。”
楊獄面色稍緩,這比之自墮境界,永世留在三關要好得多了。
而且,他大可出去後尋秦姒,以她的神通,想必一縷執念驅之不難吧?
思及此點,他心中平復下來。
“那,那我呢?”
裕鳳仙早有些按耐不住了。
“女施主稍稍複雜些,那畜生並無投胎轉世的本事,存於你體內的,實則是道果‘東龍’,而其執念根本就在道果,除非毀掉道果,否則,無法徹底滅其執念。”
達摩道。
“道,道果?”
裕鳳仙面色有些僵硬,她下意識的摸着小腹,銀牙緊咬:
“剖的出來嗎?”
換做其他任何時候,知曉自己得了一枚道果,她都會眉飛色舞,喜出望外,直接扔掉那破葫蘆。
可換做這個時候,她就真沒有半點開心可言了,反而越發覺得生氣。
“那是道果,怎麼剖的出來?”
達摩搖頭。
“那,那我該不會生條泥鰍出來吧?”裕鳳仙哭喪着臉,已然無法在外人面前保持自己威嚴的大人氣度了。
不要說生條泥鰍,生個道果出來,她也不樂意啊……
“那是兩位施主的氣與血之精,自然是人,且會是非同凡響之人,稍稍調教,都不可限量。”
達摩道出個好消息。
說這孩子懷抱道果而生,或許生而不凡,必然天賦異稟。
但兩人誰也沒覺得這是個好消息,兩兩對望,又都偏轉目光,只覺渾身蟲子爬一樣不自在。
見兩人臉色皆不好看,達摩又道:
“這倒並非全是壞事,以女施主與東龍的契合度,只需在孩童降生之前,於道果之中,降服那孽畜的執念,則可化災厄爲造化。
而且,此孽畜的執念被老衲淨化大半,又數分於兩位身上,這一步當比其他道果擁有者,要好走許多。”
道果煉化第一步,即是降服其心,這指的是道果本身,同樣也指道果前主的執念。
聽到這句話,裕鳳仙心中稍定,卻還是氣的不行:
“有沒有法子,不生?!”
這話,她說的就頗有些羞恥。
她這二十年裡一心練武、扶持弟弟,卻哪裡有半分男女心思,之前逃出家,可也是爲了避開二叔拿她的婚姻說事。
這時莫名其妙就懷了娃,她怎麼可能受得了?
“若道果煉得,以女施主的武功,一夕就可將胎兒化作血水……”
達摩說着,有些不忍:
“但他,何其無辜呢?”
兩人沉默,皆有些拿不定主意,心煩意亂起來。
“啊!好氣,好氣啊!”
好半晌,裕鳳仙方纔氣惱的大叫幾聲,提着刀就走,很快消失在幻境之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達摩長誦佛號,看向楊獄:
“施主爲何不去?”
“有一事,還想請教大宗師。”
楊獄抱拳施禮,目視老僧,道:
“那老龍身死多年,憑藉執念尚可擺脫此間,大宗師是否也可以?”
他的神色嚴肅。
大老闆的話,他始終記在心中,仙魔歸來一說他之前並不是很在意,可經歷了此方仙魔幻境,就由不得他不重視了。
一條遠遠算不得仙魔的老泥鰍就這般難纏,傳說中的仙魔若是歸來,天下豈非立即就要大亂?
亦或者,早就有仙魔歸來,誰又知道呢?
“唉……”
達摩沉默一瞬,方纔道:
“生也好,死也好。老衲其實不甚在意了……”
“我明白了。”
他不曾明說,楊獄心中卻是一沉,他深吸一口氣,抱拳告別:
“多謝大宗師解惑,晚輩就此告辭了。”
走出幾步,他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道:
“大宗師,假如那孩子,咳,我說假如那孩子生下來,我與他,算有關係嗎?”
“嗯……”
老僧擡眼瞧了他一眼:
“施主有一顆金剛心,不若剃度出家,入我禪宗,未來必有功果可成。”
“……”
楊獄眼皮一跳,果斷轉身:
“告辭!”
……
“阿彌陀佛!”
外來者皆去,達摩亦是起身,他立於攔江河畔,靜靜的看着。
江水在消失、天空在黯淡、生命的氣息漸歸於無、遠處的羣山、近處的城郭、光線、聲音……
在他的注視之下,一切的一切,都在消失。
“達摩!”
某一刻,在這虛無黯淡,即將消失的幻境某處,有着一聲暴戾至極的聲音在迴盪:
“你身具佛心,是註定成佛作祖,成爲傳說的存在。爲何偏生與我等爲難,爲什麼?爲什麼!”
不甘!
憤怒!
直至,癲狂!
“你本該如陸沉他們一樣,靜待天時,爲了鎮壓我們淪落至此,你值得嗎?!”
“值得嗎?!”
音波迴盪之間,幻境破滅。
虛無之中,達摩回答:
“身死不是死,道滅纔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