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間,人盡敵國。
這句話,放於任何武聖身上,都不會有絲毫的誇大,而此時此刻的黑山老妖,更是將其展現的淋漓盡致。
西北道城,作爲大明十大重城之一,其城牆高大且厚重,其上更搭着數百架神臂弩。
城牆內外,江湖高手,精銳甲士更是成千上萬。
然而,望着那面如少年的老妖,所有人的心頭皆是冰涼一片,刺骨的寒意籠罩了所有。
有種,山嶽橫壓,頃刻間粉身碎骨的大恐怖。
甚至於,包括着硝煙之中,神色凝重的雲泥道人。
萬重金剛符陣,當世絕無人可破,這一點,他有着無比的篤定與確信。
然而,他根本無法出手,面前那負手而立的老妖,其氣、勢、意、神圓融如天地,蒼茫混洞,根本沒有任何缺陷與錯漏。
給予他的壓力,大到了無與倫比。
也直至此刻,他才終於體會到了真言道人所面臨的壓力,更知曉了其人敢於以重傷之身主動出手,是何等的魄力。
“呵~”
沒有任何人知曉老妖的笑意從何而來,但卻讓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城牆上弓弦絞動聲,響起大片。
“不準出手!”
厲聲呵斥之下,吳長白冷汗涔涔,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這一刻,他分明麾下有着數千精銳甲士,數百神臂弩,卻只覺似乎孤零零的面對狂風暴雨。
恍惚間,有種幼年時,於夜色之中路遇猛虎的大恐怖,一動,都不敢動。
“聽聞,你們朝廷出了張什麼‘錦繡山河榜’?”
笑聲之後,老妖止住了離去的步伐,看向瞭如臨大敵的雲泥道人:
“你排第幾?”
“十八。”
雲泥道人答:“趙王爺,天下第一。”
“你也能十八?”
黑山老妖哂笑一聲,頓時對這錦繡山河榜失了興趣。
雲泥道人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老妖輕輕一招手,已狼狽逃出數裡的李二一隻覺後頸一涼,不由自主的轉過身來。
“此來大明一年有餘,卻還未品嚐過此地美酒,去城裡多買一些來……”
“你……”
隆冬臘月的大風雪之中,李二一大汗淋漓,那投射而來的大片目光,比火焰還要滾燙,讓他心臟都幾乎驟停。
“我不是……”
他想要開聲辯解,卻覺嗓子沙啞到說不出話,而風雪中,老妖又開口了:
“還是說,要我親自去?”
親,親自去?!
一言落,城內外頓時一片劍拔弩張。
雲泥道人眼神頓時變得凌厲:
“你敢?!”
“有何不敢?”
一片肅殺之中,老妖神情自若:“天狼王庭、大明神都、大離永恆天輪寺都算上,
這天下,又有什麼地方是本座去不得的?”
淡淡的聲音之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趙玄一五指緊捏,心中複雜至極。
武道,於玄關大開,是爲大成,而武聖,已非人也!
於古往今來任何朝代,武聖都幾乎是神佛的代稱,是真正的陸地神仙!
這樣的人,已非任何人可以束縛了。
朝廷對於天下的監察,是嚴密的,憐生教、東越滄海城、嶺南天刀冢、懸空山、鑄劍山莊、爛柯寺等等大勢力,皆是如此。
然而,麟龍道、懸劍臺、七殺神宮、永恆天輪寺、滅明山、大龍湖、符水觀等地,卻是例外。
武聖,是無法監察的。
唯有云泥,撐着一身的符光,沉聲道:
“你入關,天下震動,朝廷豈無反制之手段?或許,趙王爺已然來了!”
“他不會來的。”
黑山老妖卻是搖搖頭:
“大衍山、天輪寺、懸劍臺……他的擔子過於多且重了,我入關,他來,梵如一入關,他來是不來?
澹臺滅入關呢?黎淵呢?巴薩呢?紅日老禿驢呢……”
隨着一個個名字的吐露,雲泥道人的神色終是變了,隱隱間,他感覺到了濃烈的不安。
這些人難道都……
“這天下,太大了,若事必躬親,縱然他有蓋世武力又如何呢?終歸是,分身乏術。”
老妖掃開積雪,席地而坐:
“張元燭能打下十道之地,是那時天地未變,武聖寥寥,可如今,不同了……”
衆目睽睽,城池之前,風雪之下,老妖似無了退走之意,其隨意的坐着,卻自有一派宏大氣象。
恍惚間,讓人覺得,他所坐之地不是護城河外的荒地,而是他的七殺道場。
不同了……
他淡淡的敘述着。
四百多年前,十道之地,武聖不過三人,而塞外不過兩人,而如今,即便是明面上的錦繡榜,已然有十八人之多了。
朝廷式微,再難鎮壓,縱然張玄霸橫勇無敵,也無法鎮守十方……
“大戰若起,億萬人都將葬送,天狼奉你爲神,你……”
雲泥道人有些無力反駁。
“出家人,就好生誦你的道藏,守你的青燈,此話說來,實也好笑。”
老妖幾乎笑了。
天變將至,關外遠比關內要慘烈太多,這些年死於天災之人,已然超過了當年流積山一戰。
越發酷烈的風雪之下,塞外諸族對於扣關的渴求,已然無以復加。
戰事之將起,不是任何人能夠阻止的。
這是大勢、洪流,任何想要違逆之人,都將粉身碎骨,無論是他,還是張玄霸!
“今日之後,貧道不畫金剛符了。”
捏着拂塵的手都有些發白,雲泥道人一字一頓的說着,莫大的無力讓他難受的幾乎吐血。
自他成就十都之後,他從未如此無力過。
他很清楚,此時的黑山老妖,絕對處於低谷之中,真言道人的逆命一擊,已動搖了其此化身的根本。
然而,他這萬重金剛符陣,護身有餘,攻伐不足,根本無從着手……
“呵~”
老妖笑而不語,閉目靜坐,似乎並未想着入城,但似乎也沒有離去的跡象。
就好似,在等待。
“我……”
兩人的交談中,李二一已一臉麻木的來到了緊閉的城門之前,城牆之上,所有人都在冷冷的看着他。
讓他想要開口,卻又無法開口……
但未及他開口,高大的城門,已然緩緩開啓,趙坤一言不發的抱着自家祖師的屍身,走入城中。
風雪之中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任何行人。
城牆之上,諸多新軍將領都覺無比之憋屈,然而任誰都知曉,若城外之人要進城,那,必也無人可以阻攔。
感受着如刀劍般鋒利的目光,李二一徹底麻了。
‘我真的不是奸細啊……’
……
……
雪落雪停,日起日落。
似只一晃眼,已然十一天過去了。
然而,那籠罩了西北城的烏雲,卻並未散去,甚至於,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發的壓抑了。
真言隕落的第二天凌晨,符陣堪堪散去之時,雲泥道人終於忍不住出手,三次碰撞後,符陣被轟穿,血撒荒原,狼狽而去。
至此,西北城外,已有兩尊武聖級強人染血,無可形容的威勢之下,讓滿城驚悸,駭然。
沒有任何人再敢出手。
但黑山老妖現身西北城之事,卻已然伴隨着大風雪傳遍了整個西北道,有人驚駭、有人憤怒,更多的人,則是紛紛靠上來。
呼呼~
酷烈的寒風吹卷着積雪,凌晨的荒原,寒氣逼人,吐氣成冰。
秦厲虎倒提長槍,催龍馬行於荒原之上。
更遠處,亦有龍馬奔騰,謝七環顧四周,神情肅穆,自接下秦姒的委託,他們已然在荒原之上游蕩了十數天。
“嗯?!”
某一刻,秦厲虎心有所感,猛然擡眸,就見得風雪之中,一匹龍馬絕塵而來。
其速極快,其勢肅殺,遙隔不知幾十裡,就覺眉心冰涼。
“他真的來了!”
望着來人,秦厲虎的神色動容。
他,竟然真的敢……
何止是秦厲虎?
謝七、吳長白,乃至於荒原之上游蕩的諸多萬象山弟子神色都變了。
旋即,紛紛向着來人而去。
“小師叔,留步!”
一年歲頗大的萬象山弟子催馬前來,人不到,聲音已然迴盪在荒原之上。
呼呼!
凌冽的寒風之中,楊獄勒馬停下。
他的眸光一掃,已然認出了遊蕩於荒原之上,似在等待自己的一衆人。
“楊兄,止步吧。”
勒馬,嘆氣,謝七神色複雜,有驚懼,也有敬佩。
包括他在內,在聽得秦姒請求之時,心中都是不信的,哪怕是後者的再三請求,也仍是將信將疑。
親眼目睹了城外兩度武聖大戰的他們,根本不會認爲有武聖之下的人敢於挑戰黑山老妖。
因而,在親眼看到楊獄匹馬而來的身影之時,縱然是秦厲虎,心中也不由的升起敬佩來。
然而……
“真人身隕,我等皆是悲痛,可,那老妖不可敵啊!小師叔,您萬萬不可魯莽衝動,逞一時血勇……”
萬象山的幾個弟子,言辭懇切。
“爲人主,若受不住屈,忍不住這一時之怒,那你縱然武功再高,也不過一莽夫而已!”
秦厲虎也忍不住開口了。
楊獄默然不語。
“楊兄弟,以你的天賦,忍了這一時之氣,未來,未嘗沒有報仇的機會,何必,何必……”
謝七嘆了口氣。
“這一路,蒼鷹力竭,龍馬換了三匹,大風大雪裡,我足足吹了十多天了……”
面對衆人的勸慰,楊獄開口了:
“這一路上,我什麼都想過,想過忍一時之氣,避其數年,這老妖必會離開西北道。
想過再忍幾年,這老妖,或許就會敗亡於西府趙王手中……
也想過,這老妖活了一百多年了,或許再過個幾十幾百年,這頭老妖就會老死……”
謝七本來在點頭,覺得楊獄想開了,可聽着聽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味:
“你……”
“今日老妖來殺我,我逃了,可以,我力不如人,明日朝廷再來,我繼續逃,可以,我勢不如人……
依着此理,誰來殺我,我都可退之,畢竟,這這天下如此之大,什麼犄角旮旯藏不下一個小小的楊獄?”
楊獄翻身下馬,輕撫其鬃毛,放其遠去。
“所以,我此時應該做的,就是遠遠避開,蟄伏暗中,苦苦修持,先通百竅、再開玄關、苦練武功、打熬體魄、感悟神通、等待突破……”
雙腳觸及大地,楊獄只覺心頭前所未有的平靜,每逢大事,需靜氣,他懂,也從來如此做。
刺骨的寒風吹動單薄的玄衣,他緩步前行,心靜、神靜、氣靜、血也靜……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定然會功行大進,我會開百竅玄關,我會神通大成,我會武聖成就……
到那時,我或許就有勇氣去面對黑山老妖了……”
“呼!”
“吸!”
漸起的寒風之中,一衆人突然聽到了呼吸聲,這呼吸聲,初時輕微、未多久就狂瀾大作,壓過了漫天的風聲。
“嗯?!”
秦厲虎心頭一震,眼底閃過駭然。
這不是楊獄的呼吸,而是天地的呼吸!
恍惚間,他只覺四周狂風翻涌,大地脈動,積雪震顫,好似這方天地,都在隨着他一同呼吸。
這是,
“天人合一?!”
感受着彌天的風暴,謝七等人心頭皆是一震,旋即,就聽到了楊獄的呢喃聲。
“可那時,我還有勇氣,去面對今日之楊獄嗎?”
楊獄喃喃着。
若無計可施,退之可也!
然而,他不是!
嗡~
呢喃聲中,楊獄只覺心眼滾燙,精神飄忽間,似乎冥合了天地。
他極目望去,看到了即將到來的大風雪,看到了遠處巨大如兇獸匍匐着的城池。
更看到了,城池之前,那猶如千百年來屹立於草原之上的神像一般蒼茫奔放的氣息。
啪嗒~
巨大的呼吸聲中,傳來了細微的聲音。
秦厲虎瞳孔一縮,只見楊獄手臂某處,泛起一抹亮光,那是,穴竅被衝開之時的微光。
啪嗒!
一聲之後,是第二聲,第三聲……
倏忽而已,細密且清脆的‘啪嗒’聲就響作一片,連珠炮也似的聲響伴隨着炙烈的光亮透體而出。
十、數十、百、數百!
在一衆人震驚悚然的目光之中,楊獄的周身泛起光芒,百竅閃爍,好似夜幕之中羣星泛光。
點點星光次第亮起,從四肢到軀幹,從脊柱到囟門,直至,其眉心之處,
玄關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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