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府,王府別院前廳。
陸青亭漫不經心的把玩着茶杯,在他眼前,諸多點心琳琅滿目,各類茶水瓜果只要開口,也無不應允。
但他很清楚,自己其實是被禁足在這別院中了。
因爲,包裹送到後,那位老王爺立刻閉了關,把他給晾了下來,偏偏又沒說他能不能走。
以至於,每天,他都和一干老卒大眼瞪小眼。
以神行之速,居然走不出這王府,這些老卒氣機相連,一人動如千人動,看起來垂垂老矣,一動手能嚇死人。
老卒笑笑呵呵,牙都不全了:“小道長,您要走,其實也簡單,只需打翻老夫,隨你去就是。”
“老爺子,晚輩只是個送信跑腿的,您何故與我爲難?”
陸青亭嘆了口氣。
眼前這鬚髮皆白的老卒,名喚劉輕,似乎氣衰血敗,滿身和氣,但他卻知道這位的名頭。
這可是爲西府趙王牽馬七十餘年的百戰玄甲老卒,不要說他,錦繡榜上,也沒幾個敢在王府裡打他的……
“那,就留幾天?”
劉輕說着,心頭突然一動,起身讓開路:“王爺大抵出關了,小道長,走一遭?”
麟龍道比鄰定安、淮龍道,居九州之南,此時雖是初春,也有了幾分熱意。
但行至後院的陸青亭,卻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小院中,形如老農的張玄霸,負手立於前,可在他的感應之中,前面根本沒人。
更讓他悚然的是,此時日行中天,此間光芒極盛,這位老王爺的腳下,卻沒有影子……
“這天下間有很多人,都不想讓老夫活着……”
張玄霸負手北望,輕聲說着:
“但其實,老夫也早就想送他們上路了,只是,心中總也有些顧慮,怕自己殺不乾淨,留那麼幾個禍害天下人……”
他的身量,其實不高,可在陸青亭的感應之中,眼前人,卻似高與天齊,大到無可望其項背。
“您……”
陸青亭心頭一顫。
“王爺……”
劉輕單膝跪地。
兩人十分緊張,北望的張玄霸卻是突然一笑:
“還是把自己瞧的太重了,沒有了張屠戶,這世上,難道就沒人殺豬宰狗啦?”
……
……
不甘、屈辱、悵然、隱忍……
飛鷹之上,雲泥道人默然下望,玄鐵鎖鏈鎖得住他的琵琶骨,卻鎖不住他的感知。
此刻極目四望,隱隱間,他只覺那無形的陰霧無所不在,似將整個西北道都籠罩在內。
一頁生死簿,竟可畫地爲牢,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可這,成爲了現實。
而他,也成爲四百年裡,唯一一個爲人所擒的十都神通主,將取代聶龍天,成爲錦繡榜之恥……
唳!
某一刻,飛鷹長鳴,振翅,向着遠處巍峨的大城俯衝而去。
“西北城。”
大城漸近,餘景心頭大石終於落地。
押送一尊遠強於自己,天下有數的絕頂存在,這對他也是個巨大考驗,一路上,他幾乎沒有閤眼,饒是大宗師之身,也疲累到了極點。
只想儘快交差,找個地方睡他個三天三夜。
春去夏來,此刻的西北道城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各路商隊雲集,江湖武人更不知幾何。
“此處,就是楊大王與那小霸尊決戰之地吧?聽說那一日,煙塵沖天數十丈,百丈河水斷流,端是恐怖如斯。”
“何止?數年裡,西北道城外,發生的大戰,幾乎都在此處。真言道長、黑山老妖、楊大王、小霸尊,據說,還有那位雲泥道人?”
“誰能想到,楊大王竟然集齊了擎天撼地?這是要重現當年西府趙王爺的傳奇嗎?”
……
城池內外,議論紛紛。
“小師叔,已然集齊了擎天撼地嗎?”
餘景精神微震,看向那雖然修復,卻仍可見痕跡的戰場,心中又驚又喜。
此事的意義,太過於重大了!
對於絕大多數的人而言,他們甚至不理解一道之地易主意味着什麼,可重演趙王當年事,就太過於通俗易懂了。
橫壓天下一甲子,西府趙王在武林之中的名聲,是真真正正的如日中天,無與倫比。
此事傳遍天下,不知會引來幾多人投靠……
這,卻是一面,比之西北道易主更大的旗幟!
“擎天撼地……”
雲泥道人心頭一顫,從聽到他人議論自己的羞惱之中回過神來。
他的感知何其之強?
隱隱間,在此處嗅到了讓他都有些心驚的氣息,若非這些人信誓旦旦,他幾乎以爲有武聖在此出手。
‘難道,那楊獄居然突破了武聖?’
這個念頭一起,就被他自己打消了。
雲泥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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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如今,楊獄的生平履歷,十餘年裡的所有事蹟,早已擺放在天下近乎所有大勢力、大人物的案頭了。
他又如何能不清楚?
不同於未出孃胎先練功的啓道光,楊獄他十五六才接觸武道,且第一任老師,只是個小小的錦衣衛暗探、老劊子手而已。
啓道光天縱奇才,尚且用了四十餘年才走到這一步,楊獄縱然天資更勝,也沒道理十來年就後來者居上吧?
他安慰着自己,心中卻仍是不可避免的蒙上一層陰影。
長長的城門洞走過,首先入目的,就是一口大鼎,一干江湖武人,皆在此解下刀兵。
“嗯?”
雲泥道人本沒在意,這一掃,突然愣住。
那口大鼎最上,赫然插着三口千鍛級神兵!
一口九尺高低偃月刀,一口丈二方天戟,以及一口他十分熟悉的黑鞘兩刃刀。
餘景也是一怔,來迎他的萬象山弟子,就輕聲爲他解釋。
“師兄,這是小師叔月餘前頒下的禁戈令,但凡入城之人,不經報備不得配兵行走。
當時很多武林人士紛紛議論,小師叔懶得與他們多說,直接將自己的配兵插在此處,之後,就沒人再說什麼了……”
那弟子眼神中有着敬畏。
最初,一如齊文生,萬象山的諸多門人弟子,其實並不服這位名義上的小師叔。
然而,一晃兩年過去,再如何不服的人,也不得不閉上嘴。
這不僅僅是因爲他頒佈的法令有多麼完善,而是他自上而下,完全貫徹,以身作則,遠近親疏,一視同仁。
“裝腔作勢。”
餘景啞然,雲泥道人已是不由冷笑:
“所謂王法,乃是上位者用以統帥黎民之手段,連自己都束縛在內,真真是可笑至極!”
“你這老道好大膽!”
那弟子勃然大怒。
“道長通讀道藏,自以爲學貫三家,卻不知什麼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嗎?”
餘景冷眼掃過:
“道長信不信,你再多說半個字,餘某此刻就將伱上枷,掛牌,遊街以示衆?”
“你!”
雲泥心中大怒,卻還是生生嚥了下去。
“西北道法度崩壞多年,不如此,難以定民心。”
餘景嘆了口氣。
自古而今,法難加王,可若王只一人也就罷了,如張玄一這本,生子女三千的,對於法度的破壞就着實太大了。
他猶記得當年賑濟災民時,許多人都幾乎餓死,卻仍是不敢去領米。
雲泥道人不再言語,沉默的跟着去往王府。
西北道城內,極爲熱鬧,他餘光掃着,心中不由驚詫。
他本以爲被強行下了刀劍的江湖武人會心懷怨憤,卻不料,城中的氛圍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
沒有其他道場那般,一隊又一隊的巡邏兵丁,可一路上,居然沒有見到任何鬧事者。
這……
餘景到處,自無人阻攔,幾人一路行進王府,幾乎剛跨過門檻,幾人的耳畔就聽到了狂風呼嘯之音。
“這是小師叔在吐納……”
那弟子解釋了一句,帶着幾人前行,未多時,已來到一處演武場上。
張玄一是豪奢的性子,王府的演武場奇大無比,黃泥壓就,足可容納數千人同時演武。
這演武場的規格之大,據說不下於萬龍道皇城中的那個。
呼呼~
風聲越發的巨大,氣流吹動,幾有種遠古之時大妖出行的飛沙走石既視感。
行至此處,雲泥道人的眼皮不由一顫。
他看得清楚,這氣流的正中,正是徐徐演武的楊獄,而這狂飆的氣流,赫然來自於其人周身毛孔。
其周身八萬四千毛孔的一次開合,其風之大,似能將大象掀翻在地!
幾人的衣袍獵獵,面色皆是驚駭。
這得是何等強大的氣血,何等強大的體魄?
“這未免……”
餘景的心頭狂跳。
陰陽化殛手,是一門包涵着攻殺、騰挪、橫練一體的上乘異術,他功成九品,橫練自然不差。
在此之前,楊獄與他的橫練,也只在伯仲之間。
可此時看去,彼此間體魄的差距,已然拉到一個他幾乎無法企及的高度了……
僅僅是一枚神種?!
“呼!”
楊獄緩緩收勢,一口濁氣吐出,演武場飛沙走石,劇烈沸騰的氣血,也隨之平復下來。
他閉目調息,只覺澎湃至極的精力通達全身細微處,曾經每每發力時的刺痛徹底消失。
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圓轉如意。
十龍十象,在此刻徹底馴服。
許久後,他睜開眼,眸光一掃,落在雲泥道人身上。
魁星坐騎……